第24章:此时彼时(40)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四十
门上的黑影是刘全德。李桂英知道是虚惊了一场,就瞪了一眼走进来的老伴,接过他手里的兜,到伙房做菜去了。刘全德就进了前屋,看着亲家母和福来亲热的样子,坐到炕稍,点了一锅子烟抽起来。一边抽烟一边和亲家母唠着嗑。
李桂英很快就置办好了饭菜,端在炕桌上,四个人围着吃起来……
直到胡玉倩离开,整个过程,真的是严丝合缝,并没有出现一点儿纰漏。返回屋里时,李桂英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不过,胡玉倩走了之后,李桂英却是犯起了难。亲家母带来的鸡蛋、鸭蛋,捡出来就是满满的一盆子。她是给她女儿送来的。福来也可以留下一些,剩下的还得给春草;可是春草……
“这可怎么整?”李桂英把眼睛从盆里的鸡蛋、鸭蛋上转到刘全德的脸上,求救似地问。
刘全德“叭哒”着烟嘴说:“能怎么整?你给送去呗!”
“我给送去?!”
刘全德说:“我心思,亲家母这次来,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来探探风的。你是用好听的话给堵住了,可堵得了今日,堵不住明日,还得春草出面才能圆了场。你正好借给她送鸡蛋的事,把话也说到,这无形中对她也是一种促动。”
李桂英心里头何尝不是这么想?别说是这些鸡蛋、鸭蛋了,就是福来平时那些言语也叫她一想起来就感到伤心:
“奶奶,我妈妈到哪去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呀?我都想妈妈了!”
“奶奶,我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我妈妈的病能治好吗,奶奶?”
李桂英觉得,要总是这么下去,别说孩子,她也受不了。“照这么说,真是得去一趟了!”
“我看是得去一趟。”刘全德喝了一口茶,说,“就算是春草犯了罪,蹲了大狱,只要她还没有和咱儿子离婚,就还是咱家的儿媳妇。自家孩子出了事,你总不能说她不是你的孩子呀!没有鸡蛋的事,去看看她也应该!”
“那就去一趟吧!”李桂英终于下了决心,“可不知道她住在哪啊?”接着就挥了一下手,“不知道也没有关系,鼻子下面还有个嘴呢,就这么大个城里,挨家问个遍也问到了!”

其实,郑春草现在住的地方并不远。
那天她离开家,约了黄孚,两个人又来到那个小树林里。一见面,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好像是分别了多少年似的,好一阵子亲热,亲热得快要上不来气了。
“黄哥,我们离婚了!”郑春草亲了亲黄孚,告诉他说,心情愉快,语气也轻松。
“什么?你们离婚了!”黄孚吃了一惊,把她往外一推。
郑春草也吃了一惊:“黄哥,你、你不高兴?”
黄孚想了一下说:“春草,我不是不高兴。我高兴……”
郑春草不明白:“那你怎么还……”
黄孚紧接着说:“……可我也吃惊啊!春草,你想,你离婚了,我们见面就方便得多,从这方面说是件好事;可是从另一方面说,我还不能离婚,你又怎么办?不是把你给坑了吗?”
“不,我不觉得。不管怎么的,只要我们能经常在一起就行!”郑春草紧紧地搂着黄孚,把脸贴在黄孚的胸前,像是怕他转瞬间失去似的。她觉得,她现在惟一的依靠就是黄孚了,她不能再失去他。
黄孚也就搂紧了郑春草,亲昵地拍着她的后背,心里总有些丢掉什么东西似的感觉,一时也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才说:
“春草,你们离婚,我想肯定是因为我……”
“谁让他、打我呢!”郑春草不服地说。
黄孚说:“……就算是家怀打你了。这两口子打架的事,还不是平常不过的事?要是都因为这事去离婚,这世界上就不可能有完整的家了。……主要还是因为我!”
郑春草不吱声了。她承认黄孚说的对,确实是因为和他的事,让刘家怀堵住。想到这之前她对婆婆还有家怀说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让家怀一下子揭穿,觉得再也无法和刘家的家人们一起生活了,心一横就提出了离婚。
“手续都办完了吗?”过了一会儿,黄孚又问。
郑春草就说:“还没有呢。不过他们都同意了,说是到时候就办。”
黄孚听了,马上就意识到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心里仿佛好受了一些,也就明知故问:“到什么时候?”
“到你……能和我、正式结婚的时候!”
“那我要是永远不离婚呢?”
“你不离婚……我也……”
黄孚就说:“春草,这事你可办得……”他无法全都怪罪郑春草,要是没有他,她也就不会这样痴情;于是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把郑春草搂得更紧了。
“今晚,你打算怎么办?”
“跟你在一起!”
“我家你也去不了啊。我老婆在家呢!”
“那我就在这小河边坐一宿!”
“傻孩子!”黄孚理解,这时候要叫郑春草回到那个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就没有为难她。想了一下就想到有个朋友最近外出了,房子让他看着,就说:“那今晚上就先找个地方住,其他的事明天再说,行吗?”
郑春草点了点头。
黄孚陪着郑春草来到一个独门独院。开门进屋。因为郑春草这些日子没有吃好,回来的路上,黄孚就给她买了不少好吃的。吃完之后,洗了洗,就躺下来。黄孚免不了要浏览一番高山平原风光,再演一演被人类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年、多少遍的独龙深渊闹春水;郑春草也在震颤中承接着爱的流动和雨露的滋润,也算是她遭遇婚变后得到的一些补偿和安慰。二人心境平和,一宿无话。
次日早。黄孚醒来时,屋里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屋里的墙上地下。
“春草,白天你那也别去,就在这屋里待着。”黄孚拍着郑春草的脸蛋儿说。
郑春草意识到黄孚要到他的衣服摊上去,就像是他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似的,也就搂紧他,嘴里叫着“黄哥!”身体直往他的怀里靠。经不住郑春草这般缠绕,黄孚本是性情中的人,当下,他亲了郑春草一口,就掀开她身上的被子。
“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看怎么办更好。”黄孚已经站在地下,一边系着衣服扣子说,“要是你实在不想回去,这里也不能长住,那就得另外再租个地方。”
郑春草就那么直直地躺在炕上,眼睛茫然地看着黄孚。黄孚要离开时,又走过来,给他盖好被子,弯腰在郑春草的脸上亲了亲,说:“先好好休息休息。吃的东西我会给你送来的!”
郑春草在这里住了两天,黄孚就又给她租了个新地方。新地方在城的北面,过一条小河就是凤凰山。
是一个两屋一厨的房子。虽然说简陋了一些,却也算规整。后开门,进屋就是厨房。厨房东面的门里,是一铺火炕,单是睡觉的地方,能容下两个人;南面的门里,空地儿比较大,靠火墙处放了张单人泡沫垫床;地下有一对沙发,还有一个大柜子和一个小柜子,就算是客厅了。

黄孚领着郑春草,从后面屋再到前面屋,看了一遍,这时就问她:“你看,怎么样?还好吧!”
郑春草重新扫视了一眼屋子,觉得比黄孚的家差多了,心头就有些凄凉。不过转而一想,现在的自己,能有这么个住的地方,也算是不错了。
“天热了,就得睡前屋,这张床……”郑春草伸手指着单人床,看着黄孚说。心里话,“就这么窄一点,哪能睡下两个人!”
黄孚也想到了;却说:“不窄!信不信?”过去就抱起郑春草,把她放到床上。
“不能来人?”郑春草有些担心地问。
黄孚道:“这儿是最边上了,也没有几家住户,谁能到这地方来?就是有人来,也不用怕!”
郑春草就推黄孚起来。等到黄孚再爬上身时,她就一下子把他紧紧抱住,也不说话。黄孚却不时地停停动动。这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就猛地亲了他一口,松了手,“这会儿可全是你的了,你就撒欢儿吧!”跟着就传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郑春草先是吃了一惊,后来想想,是床被推动的原因,也就笑说:“看你多美,还有给你伴奏的呢!”
“它这是画蛇添足。”黄孚一边赶路一边说,“你听,男女之间演奏出来的声音,这才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呢,还用什么伴奏?”
“你总是有理!”
“本来吗!要不怎么能生死不顾呢!”
“怎么样?还窄不窄?”黄孚整理着衣服问。
“两个人哪能老是这样?”郑春草就瞪了他一眼,笑着说。
郑春草的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经常在黄孚的陪同下,不是在屋里,就是在山上的密林里,两个人嬉笑追逐,尽兴处,就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他们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凤凰山上的最高处。那里有一小块平地,平地上有一块长条石头。他们时而相依相偎坐在石头上,时而挽着胳膊,白天,顶着蓝天白云,看着苍茫大地,心旷神怡;晚上,头顶一天星月,眼前脚下一片迷离,更有一种神秘的感觉。
她不可能再去干别的了。这时候的郑春草,也不想独自到外面走动,——她虽说有了一种解脱放松感,但还是怕见到人。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就是看电视,另外看一些杂志。忙的时候,以为待着好,真要是待起来,反而觉得生活很无聊了。在她的提议下,黄孚买回来毛线。黄孚在的时候,他们只管亲热,就像没个够似的,那黄孚也真的是总有精神!黄孚不在时,她就为黄孚织起毛衣来。起针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刘家怀,也就起了和刘家怀毛衣一样多的针。都已经织起来了,那天黄孚来,在他身上一试,郑春草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说:“织瘦了,我是照着家怀的毛衣织的,忘了你比家怀胖。没事,我拆了重新织。”
郑春草说着就要拽针,黄孚却抓住她的手:“不用。瘦点好,我喜欢瘦一点的。就这么织吧。”
一提起刘家怀,郑春草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黄孚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似的,并且还说:“我听说家怀他们那个厂子就要‘黄’了。”
郑春草也就不禁想到,要是那个厂子‘黄’了,家怀干什么呢?又想起她和家怀那次生气的事,就顺嘴说:“黄哥,我听家怀说过,他想厂子‘黄’了后自己办个厂子,不知道……”
黄孚就问了一句:“办什么厂子?”
“好像是胶合板厂吧?”郑春草想了想说,“凭他?我看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黄孚“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黄孚走后,郑春草先是想着家怀的事,后又由家怀想到她的儿子,福来的影子也就老是在眼跟前转来转去,转得她不安起来。老想也想不出个头绪,郑春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些她这时候能够干的事。一边干活,一边莫名其妙地等待着。
自从她和黄孚住到了一起,开始一段时间,黄孚到她这里来的得比较勤;慢慢地,来的次数也就少了;加上单调的生活,郑春草就有一种被囚禁般的感觉。她思念儿子福来,留恋在外面走动的生活;还常常想到家怀,想到福来,想到那个家。这时候她才更觉得,她还是爱着那个家,爱着那个家里的所有的人,要不是……她已经冷静下来考虑起以后的事了。要让黄孚离婚再同她结婚,她想过,也曾侧面试探过黄孚几次,根本不可能,也就打消了和黄孚结婚的念头。心里虽然有些失落,想想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接受了现实,就这么过吧。本来吗,她跟他一开始也没有要在一起过的想法,只是后来的变故才成了现在的样子。在各种过法中,高高兴兴地过总比别别扭扭地过好。所以,黄孚一来,该干什么,仍然照干不误,他不来的时候,就自家找些活干,打发时光。
“这么着和他过,算什么呢?不光见不得人,而且,自己将来的归宿又在哪里?”一个人的时候,郑春草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还是由不得这样去想;而且一想起这些,心里就烦,就不安。她弄不明白,当初她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一股劲头?是黄孚对她慷慨帮助的感动?因而叫她对他生情?这肯定是个主要原因;再加上城市男女行为诱发起的**,让她遏制不住自己,也就把后来的结果抛到了脑后。总觉得不会出事,结果,还是让刘家怀给堵住。隐情暴露了,她还有何面目面对一家人?还有娘家人?
需要时候全不顾,后悔总在需要后。
求之得当后悔甚?谁不跟着需要走!
对当时的作为,春草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只是这种结果让她倍觉尴尬。尴尬中除了常常思念家怀,想念婆婆、娘家人之外,就是特别想见到自己的儿子福来。郑春草准备到外边走走。到哪儿去走?她首先想去看看儿子。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长高了?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肯定是长高了!长了多高?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也就更想见到儿子,马上见到!
郑春草很想见到儿子,却又不敢去见他。见到儿子后怎么对他说?说是忙,回不了家?同在一个小城里,就是再忙,回趟家的时间总还是会有的,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连一趟家也没有回去?她没法回答。就算上面的话能骗过儿子,如果他要说:“妈妈,咱们这就回家吧!”拽住你的胳膊一个劲地摇,你怎么办?她同刘家怀和黄孚三个人的事,在世俗上说,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她不想让儿子知道,怎么去看他?再说了,儿子要是从别人那里知道了她的事,他还能认她这个妈妈吗?要是不认她呢?那该怎么办?不去吧,又实在是忍不住。福来是她十月怀胎后疼痛着生出来的——那种疼痛是一种撕裂般地疼痛,疼痛时就和死过一回差不多。这种骨血关系不同于别的关系,它刻骨铭心,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想到这些,郑春草暗自庆幸他们没有同意离婚。
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