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驾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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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最后一丝血红的晚霞熄灭了。东风牌卡车仍然醉汉般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颠簸摇晃。没有月亮。星星也诡异地躲藏了起来。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从远处金沙般闪烁的点点星光中,才能判断出那是地平线,那是城镇或者村庄。
矮个子显然对这一带非常的熟悉。他打开车灯,沉默不语,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不说话,三毛自然也不敢说话。虽然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对矮个子说,但现在,他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只好紧握车门把手,随着卡车一起摇晃颠簸。
夜风从车窗外涌来,三毛感到了凉意。但比凉意更让他不安的,是潜藏着危险和恐惧的黑暗。麻杆究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换车?这辆车装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走大路专走小路?广东究竟有多远?为什么麻杆说要来救他?会有拦路打劫的土匪吗?好多好多的为什么像漩涡一样,将他旋得头晕脑胀。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灵芝,想起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噢。我不能死。我要活。我要好好的活着回去。他这么想着,不禁偷偷看了一眼矮个子,只见他沉着冷静的开着车,一丝一毫的慌张也没有。他就感到了一丝惭愧。唉唉,三毛啊,你个狗日的,你怕什么呢?人家这么矮都不怕,你苕长树大,你怕个球啊?八字还没得一撇,你就尿裤子,人家灵芝会瞧得起你啊?
这么左想想,右想想,三毛逐渐镇定下来。
人心一定,眼睛也开始明亮了起来。眼前不再是黑咕隆咚的一团混沌,而是黑得有模有样。小路两旁是林带。林带后面是庄稼地,庄稼地后面又是树林。树林中掩映着的,是黑乎乎的农舍。农舍里有闪烁的灯光溢出。星星一般。天上也开始蹦出星星来了。开始是一颗。然后是几颗。然后是星星点点的,数不清了。眼前的路,在矮个子关了车灯以后,也看的清楚了。亮的是水洼,灰的是路面。黑乎乎的是土坎或者牛粪。他好像潜入了海底的深处,在黑暗的压力下,他的视觉、嗅觉、听觉、味觉等潜在的能量全部被激发出来。他能嗅到风中携带的潮湿的雨腥气。空气中浮动的原野上的土粪味。庄稼和青草涩涩的气息。远处农家柴灶的焦味。菜油的香味。狗吠声。虫鸣声。树叶的沙沙声。有人在呼喊什么人的名字。电视的声音。林带里有人在走动。是个男人。在撒尿。唰唰的。撒在草丛上的声响。现在,他仍然沉默不语的坐着,但是,他的潜能已经开动起来,像一架机器,轰轰隆隆的开始工作了。
现在,轮到矮个子打破沉默了。
哎,怎么不说话啊?哑巴啦?
你不是也没有说话吗?麻哥说要我一切听你的。你不说话,我哪敢说啊。
嘿。你这个鬼娃子。鬼得很呢。怎么样?怕不怕?
我什么都不知道,怕个鸟。
嗯。七哥有眼力啊,挑了你这个鬼娃子来闯广东。想不想知道车上装的是什么?
不想。
想不想知道麻哥去哪里了?
不想。
嘿。是真不想还是假不想。
真的不想。想了没用。
矮个子打了个哈欠。唉,那你就随便陪我说说话吧。老子困了,眼睛打架了。你就随便弄点什么响动吧,免得我犯困那车开到田里去了。
三毛想了想,就说,那好,我就给你唱个山歌吧。
三毛唱山歌是把好手。三毛的嗓子就像是山中的泉水那样的清亮清亮的。他在山坡上唱歌时,山鹰也会被吸引,在他的头顶盘旋。好多妹娃子暗暗喜欢他,可是谁愿意嫁到一个穷的连鸡都不生蛋的高山上去呢?在那样的山区,常常有几个兄弟合娶一个媳妇的事情。财产是家族的,生的孩子也是家族的,由大家庭共同抚养。如果是女孩子,那是要留着换亲的。一个家庭养了个傻儿子,就会寻找换亲的家庭,用最漂亮的女儿,去给傻儿子换一个媳妇回来,而对方的家里,也许是一个残疾儿子取不着媳妇,也用女儿做交换。交换出去的是女孩子,留下的是儿子,哪怕是傻子,哪怕是残疾,但是要留着做种,给家族延续香火,传宗接代。
三毛开口就唱了:
哥妹相交一片心
青石板上钉铜灯
哥不娶亲妹不嫁
生生死死不离分
好比铁杉万年青
矮个子一听,连连点头。嗨,唱得好啊在!比那个台湾的周什么人啊,唱得好多了。哎,你怎么不去参加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呢?说不定会得冠军的呢。

三毛微微一笑。中央电视台?那离他太遥远太遥远了。那样的事情,就像是天上的神话,虚无缥缈的。他才不去想呢。
哎,唱个来劲的吧。别搞的生啊死的,快活快活啊。
三毛笑了笑。他想起了灵芝,想起了碗底那白白胖胖的荷包蛋。
鸡口没有鸭口圆
郎口亲着妹口连
去年今日亲个嘴
今年今日满周年
口边还有蜜糖甜
唱着唱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潮湿了。
他的喉咙就打哽,唱不下去了。
嗯嗯。亲嘴。好。好啊。
矮个子正在品味亲嘴的滋味,突然见三毛不唱了,就催他继续唱。
就在这时,在他们的身后,闪起汽车车灯雪亮的光柱。前面树林里,也开始闪动手电筒的灯光。
矮个子紧张起来,小声喊道,快,系紧安全带!
三毛顿时手忙脚乱。他哆哆嗦嗦的摸索了好半天,还是不会将安全带系好。
笨蛋!我要冲了!
矮个子一踩油门,汽车突然加速,吼叫着,向前冲去。
手电筒没想到卡车会突然加速。刺眼的光柱摇动着。有人大声喊叫:“停车!停车检查!”
矮个子咬牙切齿大声吼叫:“想拦老子!妈的个巴子!”他不仅不停车,反而再次换挡,不顾一切的朝着前面的光柱冲去。
三毛一下子懵住了。他完全没想到,看起来蔫而吧唧的矮个子,突然的变成了一头野兽。他看到那些光柱慌忙闪动到车旁去了,那些气急败坏的骂声从他的耳边一闪而过。
卡车此时不再走小路了。而是拐上了公路,朝前疾驶。
在他们的后面,有车急追上来。
矮个子兴奋了。啊哈!来啊!来追老子啊!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帮忙三毛将安全带插好,坏笑道,连他们插孔都不会,你还算个男人吗?
在夜色笼罩的公路上,一幕只有在电影和电视上看到的画面出现了。一辆卡车疯狂地向前跑,遇人撞人,见卡冲卡,拼命逃窜;而在卡车的后面,是一排追击的车队,有检查站的,有公安局的,有交管大队的,闪动着警灯,呜呜的叫着,像一群猎狗,围追围捕发狂的野兽。
也许这样的场面,是矮个子经历过的,或者,是他正要追求的,渴望的,因此,他简直像打了吗啡,吸了海洛因,兴奋异常,可三毛却吓呆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拦截他们,追击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拦截和追击他们。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有感觉的,就是尿涨。
他好想撒尿。
后面的警车呜呜的越来越近了。前面又出现了闪动的警灯。看来警方是迅速通报了情况,指挥使派了警力在前方堵截了。
矮个子紧盯着前方,大声吼道:“车上装的是山货!你要咬死!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说!”
就在这时,三毛突然听见了巨大的响声:砰!砰砰!
像是汽车的轮胎爆炸。又像是山林里打野猪时的放铳声。但三毛本能的感觉到,那是枪声。
警方鸣枪告警了。
矮个子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像是吃了什么山珍海味一样,满意的哒了哒嘴。然后,放慢了车速。
砰!
又是一声枪响。
三毛至于憋不住了。一股热热的细流顺着大腿滑了下来。
卡车猛的刹车了。矮个子说道:“唉,咱们的活终于干完啦。兄弟,准备受罪吧。注意啊,扛着啊!要是松包瞎说,就是出去了,七哥也饶不了你!”
还没等热尿流到地上,一群警车就将卡车团团围住了。头戴钢盔、手握微型冲锋枪的武警士兵跳下车来,将卡车迅速包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驾驶室。
不许动!
举起手来!
矮个子熟练的举起双手,下了车,立即被武警扑倒,按在地上,反扭双手,铐了起来。
三毛此时却动弹不得,双腿发软,怎么也抬不起来。
快出来!不然就开枪啦!
三毛咬紧牙关,终于等到那热尿落了地,他推开车门,马上就被枪托狠狠砸倒在地。他顿时眼冒金花,摔倒在地,同样被几个彪形大汉死死按住,反扭双手,铐了起来。
他觉得胳膊好像断了。气也喘不过来。
压在他身上的人突然松动了。
有人骂道:“嗯,好骚!狗日的,尿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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