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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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横刀笑向天,去留肝胆两昆仑。”谭嗣同这两句诗已经被江湖中人引为美谈,但对于诗中两昆仑所指却有不同的解释,有人说是避祸日本的康有为和梁启超,也有人说是江湖中的大刀王五和南傲剑杜心武,总之去者,留者都因谭嗣同的死而名扬天下,而当年与谭嗣同一起登科入仕的朱开山,宁愿这样的名气离自己越远越好。
朱开山坐在太师椅中,轻抚怀中那柄大刀,指尖摸索到刀尖下七寸许,突然顿了一下:“如此宝刀,为何会有一处缺口?”
“此乃家师杜心武当年与王五大侠较艺时所留”一心道人手一抖,袖中软剑已在掌中,凝神细看,剑腰刃口上尽也有一处小小的缺口。
“如此说来,这把确是王五赖以成名的大刀咯?”朱开山抚着颏下银髯,目光朝静坐一旁的绯村望去,“不知绯村先生是怎样得到此刀的?”老人言语平和并没有丝毫审讯的口气,但那两道如炬的目光却使他显得如此威严。
绯村刚刚在较艺中受挫,锐气全无,刚才若不是朱开山及时出手,此时他恐怕早已毙命在一心道人的剑下了。既然老者问到,他当下就将当晚的情形说了一边,末了慷慨道:“在下是日本人,我说的话,信不信全在诸位,在下多说无益。”
“恩,老夫相信!”朱开山将怀中大刀放在桌上,“阁下所杀之人姓左,名中秋,乃是大刀王五的首徒。十天前他曾来阊门拜会过老夫,那时他就已经身中剧毒。”
此言一处,在场所有的人都不免惊愕。朱开山随即对一心缓缓道:“北狂刀、南傲剑其心为谭公复仇之事,他也曾对老夫言讲。左中秋当时自知命不久矣,访得老夫乃是当年维新同志,便欲将刀法和那半册《仁学》托付给老夫。一来老夫与大刀王五乃是同辈论交,不便承袭他的刀法,二来,复仇之事,老夫也实在没有那个心思。所以当下婉言谢绝。怎料到,这为左中秋机智过人,竟然将这一番盛情转嫁道了小儿庆善身上。为了报仇,他实在是费尽心思太过急功近利了!”
“老先生此言差矣!”一心起身,霍然道:“江湖上义气为先,既然大家都是谭公嗣同的生死之交,这个仇,老先生可以不放在心上,在下确是一定要报的!”朱开山对报仇默然处之的态度,令一心道人颇为不满,话中已没有什么敬重之意。
“杀了袁世凯又怎么样?”一个年轻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说话的正是朱庆善,“恩怨仇杀,难道就是你们的江湖?如果是的话,那也未免太狭隘了。为何江湖中人,总是将自己的青春才智,热血生命耗尽在这些小小的是非上?为何你们的眼光都只关注着自己的至交好友,自己的帮派地盘上?难道你们就看不到贫弱的国家,疾苦的百姓?杀一人能否改变国运,能否富国强民?一天到晚只图眼前小利和一时义气,能有什么作为!”
谁也没有想到朱庆善能说出这样的话,谁也从来没有去想过他说的这些,千百年来的江湖难道真的就如朱庆善所说的这么不堪么?
“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朱开山一脸怒容,将儿子喝退,接着对一心道:“在下并非不顾江湖义气,只是当年谭公留言‘去留肝胆两昆仑’不准我等为报私仇,白白耗费维新志士的鲜血。”说着,朱开山忧心忡忡的看了看一连茫然的朱庆善,“犬子生性对江湖之事不感兴趣,老夫只好借故将犬子赶出阊门地界,以免沾染上这场是非,可谁曾想到,左中秋居然一路跟到了城东,而那本担负着仇恨的《仁学》手稿竟然已经在小二庆善的手中。”回过头,朱开山对绯村道:“绯村先生不必对左中秋的死耿耿于怀,他中毒已深,死在你的剑下,不枉江湖一世,也是一种解脱。倒是先生不畏种种曲折,完成送刀使命,不负死者之所托,实在令人好生敬佩!”
朱开山不愧是久历江湖,三言两语就将一心和绯村的矛盾化解于无形,当天一干人等在城东帮的总坛,把酒言欢,笑谈江湖,朱开山、一心、绯村三人更是趁着酒兴,纵论武学之道。天明后,大家一起乘车去胥江码头为绯村送行。
绯村回日本后的一个月里,城东地界上太平无事,朱开山依旧要回到阊门地界,临走时,朱庆善竟不愿意回去还说:“孩儿没有闯出一番事业,怎有脸面回来!”言语中虽然书生气十足竟多了几分江湖儿女的味道,这颇让朱开山感到惊喜。看来,经历了那半本《仁学》引出的是非,朱庆善还真的长大了不少。于是,他将王五的大刀和儿子一并托付给了城东帮帮主魏腾,自己继续回阊门看顾生意。
看着窗外那片愈加翠绿的芭蕉叶,朱庆善原先对江湖的那分厌恶已经荡然无存,但是在他的心中想的更多的却是比江湖更重要的大事业。
“绯村已经回日本了?”
“是的,将军阁下!”
“嗯……小小的姑苏城,大大的朱开山,看来黑龙会想在这里立足不是那么容易。”

“将军阁下,请恕在下直言,像上海这样复杂的环境,黑龙会的虹口道场依然可以解决霍元甲的问题。小小一个朱开山似乎没有必要让我们如此紧张。”
“岗村君,你还不明白,苏州和上海不一样,帝国在上海有租界为依托,更有驻扎的皇军做后盾。再加海西洋各国势力的关系错综复杂,霍元甲的精武门在上海的影响力其实并不怎么强。而朱开山就不同了,苏州城本来就是个小地方,目前是魏腾的城东帮和朱开山的江湖势力在共同管理,可以说,他们两个基本控制住了苏州地界的所有经贸通商。”
“将军阁下,既然苏州是个小地方,那为什么您还要花这么多精力?”
“岗村君,如果你真正站在帝国战略的角度,你就不会觉得苏州是个小地方了。”
“对不起,将军阁下……”
“苏州的米市和生丝支撑着上海的粮食供应和缫丝产业,西南面的太湖更可能成为帝国内陆舰队的基地。有了苏州这个基地,皇军就可以控制上海的粮食供应和丝厂存亡。沿扬子江控制支那富庶的江南地区。”
“原来如此……多谢将军阁下指教!”
“岗村君,听说你从大阪移植来的樱花已经开了,午后方便打扰你一下么?”
“将军阁下能光临寒舍和我一起赏樱花是岗村宁次莫大的荣幸!”
……
……
五月是一个不错的季节,除了偶尔会有小雨,大多数日子里,阳光总是柔和而温暖。朱庆善看着玄妙观内几株飘逸的柳树正暗暗出神。
“朱少爷,贫道这里的碧螺春还入的了口吧?”坐在对面一起晒太阳的一心道人一直没有放弃为谭嗣同报仇的事情,但今天一心的表情不像以往那样凝重,因为早晨,朱庆善给他带来一份报纸——头条新闻:《中华帝国皇帝——袁公讳世凯陛下驾崩》。
“心情好点了?”朱大少爷抿了一口香醇的新茶,微微有一点陶醉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于袁世凯的死,他和一心有着相似的感觉。
“呵呵,朱少爷小心哦,新茶可是很醉人的。”一心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连他左颊上那条长长的疤痕似乎都在开心的微笑,“不过可惜,一心没能手刃老贼还是让他寿终正寝了。”
“有很多事情不必太执着,比如报仇”庆善闻着茶香,心旷神怡,对于江湖的恩怨他已经不那么反感了,但还是有很多自己的看法,“袁贼之仇并非道长一人之仇,也非六君子之仇。他卖国求荣倒行逆施,乃全国之仇敌。蔡锷将军的护法运动正是报国仇之举。还有推翻满清的第一功臣孙逸仙先生……”
“孙大炮的名头我也曾听闻,不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当初六君子就是吃了这个亏。”一心结果话茬,和庆善在一起总有一种被点化的感觉。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一心从庆善那里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闻,他开始朦胧的感觉到在江湖之外似乎有一个更加庞大的天地。那是一种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境界。
“孙先生的志向和建立的制度是可行的,只是缺少了强大军事力量的支持。看看现在的中国,自袁贼以后,国而不国,法而不法。豪强势力纷纷纠集枪支人马,以军为战,以战养军。军匪为祸,门阀纷乱,一个袁世凯死了,千千万万个袁世凯还会维持军阀统治的局面。”
“正所谓——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我们这些江湖草莽空有一身三脚猫的功夫,也只能保一个自身平安,也不知这天下大乱的局面怎么收拾。”一心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朱少爷,令尊曾夺武举,如此乱世,难道就没曾教过你什么防身之术么?”
“呵呵,我爹的本事我也清楚,只是从小不喜欢习武,爹爹几次传授拳脚功夫,我也只是敷衍了事。久而久之,爹爹也不再勉强了,也许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强吧。”朱庆善打着哈哈,对于武的事情,他的确是没有什么兴趣。
“其实我看公子根骨甚佳,天资聪颖。能将这些家国大事分析的头头是道,若要练武定有大成。贫道不才,这一身三脚猫的功夫本是大侠杜心武传授,自从蜗居在苏州城也没有将家师的功夫发扬光大……”
“少爷……少爷!”一个清脆可人的声音打断了一心和庆善的谈话。
“怎么了?柳儿?”庆善起身,迫不及待地看着一路小跑过来的丫鬟柳儿。
“朱……朱……朱老太爷……”柳儿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有大事发生。
“我爹怎么了?”朱庆善一下子紧张起来。
柳儿调整了一下呼吸:“朱老太爷捎信来,家中有事要你马上赶回阊门。”
“哦~原来是这样”庆善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柳儿。”
“既然如此,朱少爷就尽快回去吧,代一心问候令尊大人。”一心道人转过脸笑眯眯地对柳儿道:“柳儿,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再迟来片刻,贫道观内这几棵杨柳恐怕就要被朱少爷活活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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