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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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汛已过,胥江的水面并不是很宽。每天清晨,透过薄薄的晨雾,都可以看到卖水的船家从西南的太湖驾着小舟沿着胥江进城来买水。苏州城并不缺水,但水流到胥江口时变得异常清澈,甚至比城内的井水还要清澈甘甜,这水对于追求口感层次的老茶客来说实在是不错的选择。每天,数百条水船,游弋到胥江口,船把势双脚撑住两边的船舷不住晃动,将清冽的湖水灌入船舱,而后顺流而下在阊门胥门一溜长长的码头泊船卖水。苏州城里买水最大的主顾就是洪源盛茶馆。这家茶馆不比寻常,在阊胥一带共有十四家连在一起的铺面,在这些铺面的驳岸边就是漕运通达绵延两三里的阊胥码头。
“哟,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正等您呢。”管家朱忠将庆善迎进洪源盛的内堂。
“爹爹……出什么事了?”朱开山苍老的脸上神色凝重,看的庆善心里有点发毛。
“庆善,你不喜欢江湖上的生意,爹爹不怪你。可爹爹要闭关一段日子,生意上的事情虽然有朱忠看顾,但这个家毕竟需要一个主心骨,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就留在家里吧。”从朱开山隐讳的语气中,庆善觉察到一丝哀求。究竟出什么事了?一向威严的老父此刻近乎在哀求自己暂时接管家族的生意。
“爹爹,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家里的生意不是还好好的么?”
“呵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朱开山苦笑几声,银白的胡须微微地颤抖着,“当初为了脱离官场上地是非,为父踏入了江湖。自问凭这一身本事,一副心肠,便可平安无事。谁曾想……”
“莫非有仇家上门?”虽非江湖人,但知江湖事,朱庆善从没见过老父如此为难,想来,此次仇家必定大有来头。
“仇家倒算不上,来人只是声称寻我比武。”朱开山手中两颗铁胆缓缓转动,相互摩擦的声响敲打着庆善敏感的神经。
“孩儿对武学没有什么研究,但上次一睹爹爹出手制止一心道长和绯村先生的搏命一击。爹爹的武功应该在此二人之上才对,孩儿实在难以想想有比爹爹武功再高的人。”
“傻孩子,天外有天啊……”朱开山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眼中流露出慈祥地光辉,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岁月已经另他衰老,他再也没有年轻时地心力和体力,再也没有力挫群雄,武举夺魁时的那分霸气。
“来挑战的人叫芥川龙一”老人的语气非常平缓,可他手中转动的铁胆却停了下来。
“芥川龙一……就是前些日子在擂台上将一代大侠霍元甲……”朱庆善张大了眼睛。
“是的,正是黑龙会虹口道场的芥川龙一。”朱开山缓缓站了起来,挥了挥手,那堂所有的下人都悄然退去。“霍老四的功夫我很清楚,当年武林中王五的大刀,杜心武的长剑,霍元甲的迷踪拳和神枪李书文的长枪并称当世武林四绝。这四人中,霍老四年龄最小,但到现在也是盛名不减。虽然这几十年来,霍老四难免年老体衰,但以他的本事,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在擂台上打死。那个黑龙会的芥川龙一胆敢挑战霍老四,背后定有很大的图谋。”
“所以这次芥川前来挑战,爹爹并非惧怕他的武功,而是担心他暗中搞鬼?”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朱开山叹了口气,“孩子,霍老四的精武门盛名太大,树大招风也不奇怪,可为父自退隐官场以后一直做着茶馆生意,虽然牵涉到黑白两道,但只求安身立命,不求闻达天下。是以只是在小小苏州城里有些个虚名而已。可以说,爹爹对日本人并没有什么威胁,可他们似乎还是要对我动手,这真的让人不解。”
“爹爹!孩儿觉得,此时琢磨日本人的意图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输了气势!”朱庆善感觉到了老父的犹豫,老父的惧意,这让他很不舒服。在他心目中,父亲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孩子啊,为父何尝不想与那东洋鬼堂堂一战,说实话,为父虽然一把年纪,但在武功上还真的没有怕过谁!”朱开山的锐气像火花一样在浑浊的瞳孔内跳闪了一下,“但是……爹爹担心的是这一大份家业,这一大家子人,最放不下的,还是你啊……”
朱庆善复杂地看着年迈地父亲,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面对父亲慈祥关爱地眼神,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现在的父亲背负着太多的负担,他已经无法单纯的作为一个江湖豪杰去处理比武决斗这类很平常的江湖事了……而父亲身上最大的负担竟然是自己。
“这不仅仅是纯粹的江湖比武”知子莫若父,朱开山自然知道儿子心中在想什么,“日本人想做的恐怕不仅仅是我一手创办的洪源盛,也不仅仅是阊胥一带的码头生意。为父进退之间牵涉到的利害实在是太大了。”
“听爹爹的口气,似乎已经接受了挑战。”朱庆善的语气突然变的果敢起来。
“是的。这几天正在和城东帮的魏帮主和苏州地界上的士绅商议对策……”
“决斗订在哪一天?”庆善果决地打断了父亲地话。
“……一个月之后,六月十四。”
“爹爹尽管放心闭关,家中的生意,孩儿自会照看,绝不会拖累爹爹的,比武的事情,孩儿在月内也会和魏帮主,还有各位爷叔们商议。绝对不会让东洋人在比武前讨什么便宜的!另外,爹爹是否打算联络一心道长,还有上海精武门的朋友,既然是江湖比武,多邀请写江湖朋友虽不指望助阵,在气势上总能众志成城。如果日本人真有什么阴谋,我们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就不相信,这么多前辈都不能识破!”

朱开山惊讶地看着儿子,几个月前被自己赶出家门的那个少爷公子,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干练。大敌当前,处变不惊,做事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看来自己的确小看了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老来子。
天下大乱的局面未必对所有人都是坏事,如果你打算浑水摸鱼,那你一定希望局面越乱越好。当然,不是谁都有本事浑水摸鱼。更多的小人物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赔了进去,那些真正利用时世动荡发家致富起来的人,往往成就了乱世奸雄的传说。
“魏先生,您如何评价曹操呢?”
“岗村先生也对《三国》感兴趣?”朱庆善离开城东地界已经好几天了,魏腾也知道朱开山和芥川龙一六月十四比武的事情定有蹊跷。做为世交,他很看重朱庆善这位年轻的世侄,更看重和朱开山十几年的交情。可作为城东帮的帮主,很多事情不仅仅凭交情可以办的。魏腾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城东帮的人马不断壮大,城东这片地界的油水相对来说已经越来越显得稀薄了,这年头,当老大不容易啊。
“鄙人以为《三国演义》乃是一部经典的著作,其中曹操所扮演的角色虽然写的不是很光彩,但却是全书中唯一善于在乱世中生存的人物。”
“没想到岗村先生对《三国》还这么有研究,此次来我城东帮应该不只是和魏某谈《三国》的吧?”在江湖打滚这么多年,魏腾已经多半猜到岗村宁次此次前来的目的,只是他想探一下对方的底细。而岗村宁次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谈吐之间,魏腾也有一种被试探的感觉。
“呵呵,魏先生是老江湖了,岗村宁次就不再绕弯子了。”东洋说客的个字并不高,上唇留着一撮光亮整洁的小胡子。那机敏狡黠的眼神与上个月打过交道的绯村判若两人,“在下想在苏州开一家商行做一些大米和生丝的生意,还希望魏先生能鼎立相助。”
“这个和曹操有关系么?”显然岗村宁次还在打哑谜,魏腾显然不喜欢被人当小孩子唬弄。
“嘿嘿……”自忖受过正规外交训练的岗村宁次一时语塞,他没有想到小小一个黑社会头目言词居然如此老辣,“……魏帮主今日在苏州的地位,好比曹魏,鄙人来到贵地经商,自然要‘天下归心’咯”舌头一转,话也就圆了回来。岗村将随身的皮箱打开,语气也随之自信起来,“这些小小意思,还请魏帮主笑纳,鄙人今后在苏州还要仰仗帮主”
所谓的“小小意思”就是一整箱的黄金,相当于城东帮一年的收入。这样的意思让岗村宁次成竹在胸,也让魏腾的双眼开始升温。
“钱是好东西,不过米粮生丝的生意还得依靠漕运码头,如果岗村先生真想在苏州做这个买卖,恐怕还得去拜会洪源盛的朱老先生。”漕运码头上的生意向来是朱开山的利益范围,无论岗村宁次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魏腾都要清楚的声明这一点。
“抱歉,鄙人刚刚从洪源盛回来,朱庆善先生似乎不愿意给这个方便,我想这苏州城里除了洪源盛之外,只有魏先生的城东帮或许可以帮到在下。”岗村宁次一脸气氛的样子,看来朱庆善对他不怎么客气。
“呵呵,我这位世侄就是这样心高气傲,岗村先生不要见怪……”魏腾哈哈大笑,岗村宁次的心为之一动,“不过,你也不能怪他,谁叫你们什么黑龙会的芥川龙一要去挑战,出于谨慎,你的钱当然不能收。换了我,恐怕早就将你一顿暴打赶出去了!”忽而间,魏腾声色俱厉,震的岗村宁次耳朵嗡嗡作响。
“魏先生……”自己居然被一个混混愚弄,岗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您也不愿意帮助在下,大可以明说,岗村宁次告辞就是了,何必如此戏弄在下。”
“说实话,你的钱的确很让魏某动心,”魏腾站其身,径直走到岗村宁面前,“但是你一直不肯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做粮食生丝的买卖?哼哼……你真以为魏某是第一天跑江湖?岗村先生,似乎是你在戏弄我吧。”
“……”被当面揭穿的感觉非常不好,岗村宁次憋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到底该不该和魏腾抖出底牌。
“呵呵,看来岗村先生还没有想好,”魏腾很体贴的给说客找了一个台阶,“这样吧,岗村先生先请回去考虑清楚,明日魏某在松鹤楼请先生小酌,到那时我们再作计较如何?”
“呵呵,这样也好。那岗村宁次就告辞了。”如坐针毡的岗村宁次,一咕噜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正要离开。
“且慢!”魏腾一摆手,几个城东帮的帮众上前将那箱金子搬了下去,“魏某是为先生着想,财不可露白。先生带着这么多黄金多有不便,魏某暂时替先生保管,先生千万别多心哦。”
岗村宁次没有再说什么,他根本不明白魏腾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此刻他唯有将今天试探的结果尽快如实上报给将军。
“无量寿佛!”刚刚走出城东帮总坛的岗村宁次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道号,“这位先生眉宇之间似有煞气,贫道不才愿为先生算上一卦。”
“对不起,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改天再请教道长。”岗村宁次微微点了一下头,急匆匆地走了。
“一心道长,你来的正好。”魏腾在门口招呼道,“我已经吩咐柳儿去找朱贤侄了。等他到了,我们一起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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