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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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投进时,夜的一切消失于无形。这令我想到了一句很久以前看过的话:见光死!
——如同我和路行风的那层关系。
看着面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淡定优雅的路行风,怎么也无法联想到昨夜那个极尽诱惑、承欢呻吟的人!
——人一旦穿上衣服,立即象多了副保护膜;仿佛就那几层布料,轻易便将本质埋藏,将周遭阻隔。
我从睁开眼就一直发呆——这是我最近养成的习惯,今天更加木讷。
路行风从睁开眼就一直不说话,表情十分平静,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过我,好象昨夜和我缠绵的那个,压根就不是他——彼此只是陌生人罢了。
这摆明的疏离,令我忐忑不安。想对他说点啥抱歉的话,怎么也不敢开口,只得眼巴巴望着他的脊背,默不作声。
一路跟着他出了电梯间,心里竟有些庆幸:瞧他走路那腰板笔杆似的,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唉,其实咱心里明白昨晚是**过了头,估计他多少受了点内伤——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欲求不满的主儿。就那么翻来覆去的做,象几辈子没做那事憋得快死了似的,居然连着干了几个钟头没消停!而且还……很不负责任的没顾及到他的需索和感受,连他什么时候释放的,都一无所知。
咳,说老实话,我他妈当时激动得连姓啥都忘了,抽疯地闭着眼睛只晓得抵死做活塞运动,后来……压根就没看过身下承受的人……
可他不是也没喊停吗?……真搞不懂这是生哪门子气?
“老盯着我干吗?”路行风终于在公寓门前跟我说了今早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落后他一步,赶紧做贼心虚的眼珠子乱转,就是不再瞄他。
不远处,小妹开着他的黑色凌志呼啸而来,喇叭拍得轰天扰民。
“昨晚的事……”他蓦地停住脚步,蹙眉犹豫了一下,低低地说:“不全因你……只是,记住……下不为例!”
这话打得我浑身一激灵,僵直当场;心里不知啥滋味,竟象是被人重重扇了几锅贴。
……丫的,咋回事?搞得咱象应招似的?还……下不为例?咱这晃儿就悔青了肠子,直想撞豆腐……(路粗口:妈的,干爽了,现在后悔?!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都不计较咱了,咱还凭啥心里不痛快?该吃吃了,便宜也占了,咱一大老爷们,玩回一夜情,也不算过分啊?(自我催眠……)只是。。。。。。咱真能如他那般洒脱?说“过了”就全当没有过?!。。。。。。
唉,我他妈昨晚不晓得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咋也不见天上炸一响雷劈劈!劈了咱,咱心里头都比现在好受。。。。。。
接下来两天,我的生活起了些大波澜。
一是咱要跟生父姓姚了。
这事说起来,也颇无奈。那天跟路行风和小妹去拜祭姓姚的,回头就接到了汪医生的国际长途。我自前夜浑浑噩噩至今,压根没想起这号人,接过路行风的手机楞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话筒那头是路行风和小妹的亲娘,姓姚的老婆,汪景。
那女人的声音沉稳柔和,讲话不徐不急,很有些医生的天性。她说她跟着国际红十字会目前在南非,救助贫困儿童,无法抽身回来。(其实,我十分庆幸她不在本地,毕竟,咱身份尴尬。)
从她口中,我多少明白了找我的目的:香火问题。姓姚的生前信佛,又特别封建,极其看重儿孙血脉。当年妻儿惨故,又找不到咱楚家母子,他觉得是上天对他不忠和背弃的惩罚;为洗脱所谓的罪孽,他硬是夜宿城外啥庙三年,即使生意酒席也照旧吃素谢酒。三年后,他与汪医生相识,隐瞒了和咱亲娘的那段风流债,两人你侬我侬,又是二婚,没几个月便领证办事,隔年有了小妹。小妹的出生,并没给他带来欣喜,相反,他尽琢磨着自己这辈子注定要断子绝孙,整日惶恐不安。为此,汪医生还劝他去做过心理治疗。
后来医疗器械品牌多了,同行竞争激烈,生意每况日下。他便开始自暴自弃,与汪医生的隔阂日益深刻。
两年前,国际红十字会招人,汪医生自荐去了国外,直到姓姚的去世,都没回来。
姓姚的“走”得突然——他死在酒桌上,脑溢血;身后事全由路行风一手操办的。清理遗物时,发现一衣柜里有个上锁的壁橱,撬开后,找到了四本日记,才知道他一直难以释怀的真正原因。
接下来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七七八八;路行风和汪医生商量后,决定要找到我,以解他终身困扰——人死万事休,还知道困扰?说白了,是活人自己求安心罢了。
“小航,阿姨本不欠你爸什么,可你爸这辈子就信那些,做梦都想要儿子。说实话,要不是我后来得了子宫肌瘤,被迫做了摘除手术,可能我会考虑再生个孩子。”看来,当初他们是相爱的。只是,她一口一个“你爸”,叫得咱别扭。
“如今人都死了,就算再怎么对不起你和你妈,也无从计较了不是?”真是个明理的女人,这话说的……好象姓姚的隐瞒那点破事,突然多出个儿子……理所当然,她还要帮着劝人家和好。
“小航,你好好考虑一下认祖归宗的事,你爸信佛……你回来认他,冠了他的姓,就等于是帮他赎罪……”手机那头有点激动,声音随即带着哽咽,“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得,咱也不能同个死人计较不是?想想无论咱如何辩解,他终究是我爸,认祖归宗并不为过。(咳,我承认,咱还挺感动于这女人的执著。)

于是,姓姚的墓碑上多了一排小楷:儿姚楚航。
二是……天上掉馅饼,咱得了份遗产。
姓姚的(对他,就是喊不出个“爸”字)生意再怎么失败,手头上还抠有两套房子。既然咱认了亲,改了名,自然有份分。汪医生说,此前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我,姓姚的过世后,两处房子都做低价处理,通过中介没几天就卖了。其原因是汪医生在国外已经联系好了学校,准备月底就送小妹出国留学,而她也不准备近年回国,干脆就叫路行风把房子卖掉折现。
汪医生处事很公道,让路行风给我看了两套房子的售价、纳税等等相关资料和发票,二一添作五,要分给我一半的收益——七十万元。我想想,觉得不妥,再怎么说也应该分四份吧,何况是他们心好,连个遗嘱都没,就寻咱回来拿钱,咱也不能太贪了。
路行风说,他不能算份子,以前是,现在也是。我突然想到汪医生说姓姚的思想封建,敢情这小子当初在姚家没少受气。
懒得跟他争,我说他不要的那份算是给小妹读书用。路行风一听就笑了,说,其实根本不缺那几个钱,只是汪医生不准儿子插手,怕小妹不懂得钱财来之不易,惯坏手脚,有意让她自个花自个那份遗产,花多花少知道心疼。
反正,最后我只拿了40万。然后,用20万办了张银行卡准备过年回家给我大,思忖着:有了这些钱,开年他和我弟就不必再出去打工了,足够在镇上买房子,做点小生意——他养我这么多年,就当替姓姚的填情也应该。
剩余的全买了基金。
等一切办妥后,给我大打了通电话,简单说了说近期情况,没告诉他我给他留了笔钱——他若是知道,又要和我墨迹;我大说,都这么大人了,书读得比他多,自己拿主意,想咋整就咋整吧,还交代我要尽孝。咳,这亲爹都死了,我上哪尽孝去?
第三天一早,路行风就来敲我房门,说,带我去他公司认门。
打开车门,我拎包坐后座上,眼观鼻鼻观心;他去退宾馆房间。
这几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和我在一起,带着我找人雕墓碑、咨询户籍更改、去看被卖掉的房子,还有跑了几次银行。
我们表面上依旧谈笑风生,谁也不提那夜的事,就象从没发生过,但彼此心里清楚: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微妙距离。
那感觉,就象又回到初识状态:礼貌的生疏。
小妹前天就跟苏跃他们去了上海,说出国前一定赶回来。路行风那天送他们去机场,回来后沉默了不少,我还看见他靠在车门边抽烟。
正自我回顾中,路行风钻进前座,关门,上锁,随手打开了碟机;一阵摇滚乐喧嚣后,就听一华美男声唱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歌——坐过他这么多次车,还是第一次见他放CD……
“瞧不出你还挺流行啊,这唱的是哪国话?”
“恩?”他正系着安全带,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日语。”边说,边熟练的发动车子。油门一轰,就滑出几米,随即右手扒着操纵杆加了一个档位。
“你听得懂日语?”我吃惊。
“懂一点点。”他将音量调小了一格,“几年前我曾在日本住过一阵子,回来的时候买了张彩虹乐队的光碟,就现在放的这张。”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当时只说了一部分事实。
“彩虹乐队?……没听说过。”
“呵呵,我没去日本前也不知道。”他继续加档,嘴没闲着,“L’Arc~en~Ciel,法语彩虹的意思,也是乐队名字的正确读法。我是偶然在日本一个谈话节目里得知这个乐队的。当时,那个长头发主唱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我记忆犹新,”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方向盘,“他说,他最喜欢走狭窄多弯的道儿,因为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是朝哪个方向,下一个时刻会发生什么,在那样的路上行驶,感觉就象掀女孩的裙子般刺激兴奋。”
“呃……小日本果然变态。”我感慨,趁机从观后镜里偷瞥了他一眼。
看得出他表情自然愉悦,这话题选对了。我堪堪松了口气。
唉,这几天我憋屈得很,摆弄着手机,越发想念从前和夏屿在一起的闲散日子。
现如今,只要一见到他,咱那小心肝条件反射地就揪起老高,连扑腾都变得轻了,生怕弄个响儿,会惊起他一连串反感。
这叫啥?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呵呵,我当时也这么认为。后来介绍说他们从91年出道,十几年来的成绩都很不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将搭在操纵杆上的手放回到方向盘,“读书那晃儿非常流行听Beyond乐队的歌,我记得黄家驹好象是93年在日本摔死的。”
我猛然意识到:他很注意摇滚乐队!脑子里灵光一闪:或许并不象苏跃所想,他心里其实装着苏跃……
“哦……”由于思路打岔,我顿了片刻才接话,“我知道他们,Beyond乐队在我读大学那时候还很流行呢。说到这,我想到一笑话,”边说,我边歪在靠背上,“以前我寝室一哥们看中邻班一女的,跑到广播室去为她点歌,点的是Beyond的《真的爱你》,哈哈…。。结果第二天,那女的一朋友跑我班上找他,一开口就是:‘某某同学,请不要将你对母亲的爱,转架给谁谁。’”
话一说完,他楞了一秒,两人徒然大笑起来。
清朗明快的笑声,盖过了车厢里回荡的那抹动情音律;刹那间,我感觉到:压抑几日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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