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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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医院一打听,才知道路行风住的是特级护理区——有钱人住的地方。
穿过七层的住院部大楼,很容易便在成片的白色建筑群中,瞧见那幢醒目的两层小洋楼。
奶黄墙体搭配深蓝琉璃瓦当,两层栏杆外沿均整齐种植着一排类似白兰的绿叶植物。这会儿,茫茫白雪也未能完全遮掩住它的盎然生机,依旧点墨苍翠,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入口处的保安登记完身份证,我拎着个包装得十分漂亮其实没啥内容的水果篮,在热情美丽的白衣天使指引下,找到了二楼东面靠近楼道口的216室。
朝向走廊的玻璃窗紧闭着,内面米色薄纱窗帘自中间合拢处遗漏了一道寸许宽的缝隙,透过缝隙能瞥见一尾白色的床角和一只贴墙摆放的木柜上、喷着水雾的青蛙造型加湿器。
我凑近玻璃刚想瞄仔细点,一中气十足的男声蓦地在我身后开腔:“小兄弟,是来看路老板的吧?这大冷天的,站外头干吗?快请进,快请进,门没上锁,拧一把就开了。”
听声音有点耳熟……
难堪的收回脖子,我机械地转过头去,就见着一名模样敦实、身着褐色皮夹克的中年男人,两手提着两只大水壶,冲我微笑。
这男的……
“你……你是方泓?!”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啥表情,只觉得眼眶张好大,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这形象,怎么说也太……“出人意料”了!给我的感受就是:套件蓝布中山装,戴顶短舌八角帽,一准一地赵本山型农村老干……
呃,话说苏跃同志,就这副尊容,也值得你丫去嫉妒?还有路行风,咳咳,你小子的眼光真他妈非一般“独特”啊!
“嘿嘿,”那人憨厚笑笑,把水壶搁地上,伸手去拧门,“十个人有九个说我的声音和方总象,不过,你还是第一个一开口就直接问我是不是他本人的。”
……原来不是方泓。
暗自顺了口气,我偷笑:就说嘛,方泓怎么可能长成这副,啊,善良淳朴的模样?
“我是方总的司机老吴。”他抬眼,含笑着打量我,“刚听刘护士说,来了个帅小伙,是路老板家亲戚……”
“是我,我是路行风的弟弟,”自动过滤掉他口中褒贬未明的“帅”字,出于礼貌,我边介绍自己,边将水果篮换左手上,右手与他相握,“楚航。”
——此时才留意到:他一直称呼路行风“路老板”,而不是“小路”。
老吴冲我点点头,并没好奇于我和路行风不同姓氏,和蔼地说:“还是进屋唠吧,里头暖和。”回身去拎地上的水壶。
我抢先一步,提起一水壶进了门。
进门后,发现这间病房其实是一个大套间。我从走廊上看见的是里间的情况,而进的房门是连着漱洗间的外室。
屋里温度适宜,我脱下外套挂墙上,随手把水果篮放外间的方桌边,疾步走入里间。
里间比外间梢大,进门右墙脚处有张供陪护休息的麻色湘妃塌。病床摆在房中央,一侧是白漆床头柜,摆放着那只我在窗外窥到的青蛙加湿器,旁边的磨砂长茎瓶里斜插了几枝新鲜水竹;另一侧准备了些给氧等器材和输液架。
路行风躺在雪白的被褥里,轻阖眼睑,睡得挺沉。
我本能地靠近他,伸出手替他掖了掖肩头的被角。
这么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整张脸似乎小了一圈。额头上缠着白棉绷带,原本顺泽乌亮的长发凌乱得如同丛生杂草,泛黄枯槁;挺秀的眉被裹进绷带里,露出底下深陷发青的眼窝,浓密细长的睫毛,反衬着两颊颧骨犹为瘦削凸出,形状优美的薄唇淡而干涸……

病榻上的人,竟显示出一种触目惊心地脆弱美感!
我的眼眶有些湿濡:承然你睁开眼时如何掩饰如何逞强,睡梦中自然而然流露的脆弱,却是无法隐藏的真实。
“路老板可能还要睡上一会,”老吴蹑手蹑脚地为我搬了把椅子,轻声絮叨:“听说昨儿他失血过多,身子都凉了,啧啧,这条命呦,还真是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的……”
我浑身一凛,后怕地瞥了老吴一眼。
难以想象眼前的路行风,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俊美男人,对谁都牵挂心上的好大哥,就在我前日热被窝里缠绵之际,徒步走了一趟鬼门关……而昨儿夜里跟我通话时,虽说声音轻细虚弱,却丝毫未透露出曾命悬一线的惶恐……
“放心,现在已经没事了,”老吴淡淡一笑,拍了拍我的肩,细语安慰:“这不,医生说要多休息,我琢磨着,输液瓶里头约摸加了什么有安神作用的针剂,他一吊上针管,就开始犯困,还一困几钟头,嘿嘿,也算养精蓄锐不是?”
我默默点头。
“你也别哭丧着脸,万一他睁眼就瞧你这样儿,影响病人心情。”
我怔了怔,又点头;继而想到方泓还没露面,“怎么不见方总?”
跟着老吴叫了声方总,我口吻认真:“我哥多亏他照顾,好歹让我当面说声谢吧。”
“哦,方总下午就过来,”老吴扒开袖口,露出块镀金壳手表瞄了两眼,“这会儿大概要先吃了午饭才动身。今儿除夕嘛,他上午得赶回公司举持个临时短会,安排加班员工及家属慰问的事……”随即来一句感慨:“要我说吧,这**的官儿也不好当。”
我好笑地摇摇头,随即示意他随我到外间再聊——怕吵着某伤病休息。
方桌边有两张木椅子,一张套了棉垫,一张光着。
“这大过年的,要你守医院里头,真对不住了啊。”我感激地拉老吴坐棉垫椅子上,掏了根烟递过去。
他接过烟,随手顺耳朵盖上夹住,敛色说:“这话咋说的?把我老吴当什么人了?小子,我跟方总那是多年好兄弟,平日里哪样不是相互照应来着?这次他朋友在我地头上住院,他要是不吱声,就是没把我这老哥哥放眼里;我要是没来看看,就是我这人没情分,不仗意!”
“吴师的为人自是没话说,呵呵。”我汗啊,这位敢情混过黑道的?几句话,闻着咋一股子江湖味啊?
咳,不管他是真讲义气还是碍着方泓“领导地位”的面子,心不甘情不愿也罢,眼前事实摆着:照看路行风的人的确是他,说两句中听的是应该的。
果然人都喜欢听好话。老吴凑近我,继续吹:“说起来,也凑巧。我和我老婆都是富耘人,年年在这里过年。今儿一大早方总来电话说在市医院,把我吓得一跳,赶了小舅子的电动车就冲啊。结果一看是你哥,别说,我这心里头还特难受。”他瞅了眼里屋,叹气,“唉,天灾**啊。想你哥多好一小伙儿,脾气好模样好,为人又豪气,以前只要方总带着我上K市,他都热情得要命,方方面面招待周全……听方总说,你哥没下海前是在省水利水电勘测设计院上班,当时,方总也在设计院,是你哥的头儿,两人那时候关系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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