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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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来说,不仅仅是滑坡,而是崩岸。
事后,现场勘察报告上写道:“前池左侧下方区(渠末下坡),由于施工开挖弃渣扰动了前池左侧坡面破碎地形区,导致本区松散解塌,发育了崩解侵蚀,极易构成安全隐患……受自然灾害影响,演变为滑坡、崩岸……”
我匆匆忙忙往下冲,还没跑到一楼,就听到外面早已哗然一片。
楼道里,灯光昏黄,墙外雨注如灌,人声和着水声嘈杂得令人慌乱。三步并作两步疾奔而下,右脚猛地“咔哒”一松,鞋底儿落上一节阶梯处打转——鞋面还贴脚背上。
拖鞋废了一只……
“妈的!”真是越急越添乱!
我火气一上来,两脚一甩,光脚丫子继续跑。
赤脚踩地上湿凉凉的,有点硌。一口气跑到一楼楼道口,才发现嘈杂的声源不在工地那头,全集中在廊里——走廊上站满了人,随意一瞥,皆是楼里住户,三五两一伙唧唧喳喳议论,却没一点要行动的意思。
“我说,你们站这里干吗?”我瞧着这群人,气不打一处出,“要么赶紧去工地瞧瞧,要么回房歇着,别他妈杠这儿堵路!”
人声一滞,齐刷刷看向我;我怒火中烧地伸手扒开一旁发愣的土建监理老纪,只身冲进雨中——立即,跟落水狗似的浑身透湿。
有人扯住我,隔着雨声,喊:“楚会计别义气用事,先回去把鞋穿了!”
雨水浇得我睁不开眼。回头抹把脸,我吼:“都他妈啥时候了,还穿鞋?滑坡诶!会死人的……”
刚挣开的手,立马又被捉住,老纪死拉着我不放。
“……已经安排杨轲跟袁老板去找备用灯和工具了,别急……”
我这才没再动,乖乖回到走廊。
廊里一群人,此刻安静得诡异。
呃,咱这毛躁性子改不了,适才一句话,“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
迅速回屋换身干衣服出来,老纪扔给我一件雨衣和深筒胶鞋,一行人心急如焚地向事发地赶。
渠道旁的堤岸坍塌,原本堆放整齐的压力钢管七零八落地四散,有几根随冲塌的泥土滑下了堤岸,还有落到河里的,尸骨无存。
身前身后来来往往着许多人,灯火星星点点——弥漫在夜雨中的气息,格外紧张凝重。
离堤岸较近的空地上临时支起了一个军用帐篷,一些工人正在往里面运锄头、铁锹以及备用电筒。
我和老纪还有几名分管进了帐篷,正准备找个工人打听情况,就见杨轲和袁老板走进来。
“有五个民工被埋下面了,”杨轲跟在袁老板后面,忧心忡忡,“全是附近村民。”
我一听,心直直发凉,脱口而出:“赶快去搜救!”
……这五个村民要是出了事,搞不好附近村子会来电站闹……事态严重!
“这会儿雨太大,天又黑,看不清楚情况……”一向爽直的袁老板,这时候却吞吞吐吐起来,“再说,还会不会发生土岸松动、滑坡,真说不准。这万一下去搜救,又出意外怎么办?”
“那,照你的意思是要等到雨小了,天亮了,人都没气了,再去挖?”
我望着黑茫茫地苍穹,气愤难平。
“袁老板不是这个意思,”杨轲接过话,瞟了我一眼,对着老纪说:“我看,大家尽快商量商量,拿出个方案来吧……”
“还能怎么商量?人命关天,耽搁不得!”我突兀地截断他的话,随手操起一把铁锹,尽量冷静地说:“要不你们几个好好商量,我下去救人。”
领导干部们集体向我行注目礼。
“不行!”杨轲发火。
“楚会计,”老纪语气沉稳,“几位老总那里去过电话,村里面也喊人捎信去了,这不,刚向镇上派出所报了案,等着回话……”
“没时间磨蹭!”我怒喝,一句也听不进去,“我自己出事,自己担待,这里的各位都听清楚咯!”
一头扎进暴雨中,我扯开嗓子喊:“愿意到堤下救人的,跟我来!”

几嗓子过后,跟来了几名浑身泥浆的工人。
那几个人普通话发音不准,略带呜咽;我连估带猜地总算弄明白他们要表达的意思:埋土里的是同村某某,求我多找些人去救。
——瞧情形,已经找过袁老板那群官僚了。
“那个,是这样的。其他人正在里头想办法,先由我带你们下去搜搜,”我安慰,“别担心,大家都在努力。”
淳朴的村民们互视了一眼,老实巴焦地点头。
“去,一人拿把工具……”
“绳子捆腰上,对,将绳子穿进去……对,灯别腰眼上……”
“一会儿,你们拼命用方言喊被埋者的名字……注意听清楚位置……”
准备就绪,我带头跳下堤岸。
由于粗尼龙绳的一头系在重型机械上,还有一些工人帮忙放绳子、挑灯,我很快找到了一处落脚点,将备用灯四下一照,没发现险情,回头喊上头的村民跳。
搜救进行得相当困难。
我和几个村民一步步往坍塌地斜坡下滑,边滑边喊,可彻响地雨声立马淹没了我们的呼唤……想来遇难的村民发出的呼救声,能听清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如此一来,只好借助微弱朦胧的灯光,仔细查看。
时间在搜寻者焦急嘶哑的呼喊声中,流逝……
生命亦如斯……
第一个被发现伤员,卡在压力管道下——当时,我正站管道上弯腰揉进了雨水的眼睛,电筒的光束停在一角红色胶鞋上。
齐心协力救出一名伤员后,给了众人极大的鼓舞。
杨轲立即动身,带上两名栋梁和一名工人,将伤员送往镇上医院;老纪他们也赶紧增派人手,进行第二次搜救。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在激烈的冷雨中分秒必争地救援,令我体力不支,动作慢慢迟缓吃力。
又一次下到斜坡,我驻脚,朝继续搜索的工人们吼了一嗓子:“大家加把劲儿!”
——其实,大面儿是吼给自己听的。
天亮前,雨渐渐小了。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密集地拉网式搜寻比我们起先卓有成效。东方鱼白时,只剩下最后一个村民没找到。
陆续又有两辆车送伤者去了镇上医院,还有一名轻伤员等着杨轲返回的车送——工地上能用的车都派上了。
从电站到镇上,来回四个多钟头,杨轲一安排好伤员,便马不停蹄地回赶;我现下虽有些吃不消,却一刻不敢歇息,浑身泥浆地拖到办公室,给杨轲开了张五万块的现金支票,让他先送人去医院守着,回头看老总们怎么安排再说。
“楚会计,你脸色寡白,还是回去歇会吧。”
老纪见我摇摇晃晃地进了帐篷,一脸担忧。
“还差一个没找到呢。”我一**坐木凳子上,懒得手指头都不想动。
“那也不用守这里,”老纪递了杯热水给我,“呆会儿村上、镇上来人,你还得陪着应付不是?”
我思索一下,睃了睃身上滴泥水的衬衫,点头:“你说的不错。天都亮了,估计他们快要到了,我先去换身衣服。”
回房软绵绵地擦个热水澡,换套干爽的衣服,躺床上松口气。
伸手到床头摸出手机,一推盖儿,果然有一溜排未接电话——名字相同:路行风。
最后一个未接电话时间是凌晨三点多钟,正好是刚救起第一名伤员的时候,想来路行风随后已经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消息了……眼下回不回电,没啥意义。
翻个身,我将手机闹钟定了半小时,困顿乏力地闭上隐隐胀疼的眼。
“楚会计。”
敲门声很轻,喊我的人声音更轻,可我仍敏锐地听出来人是小沈。
“什么事?”
徒然起身,一阵天旋地转,我又堪堪跌回床上。
“村里来人了,纪师叫我来喊你过去。”小沈怯怯地说。
心似鼓擂,我明显感知到身体不适;合眼稳了稳呼吸,揉着太阳**,平淡道:“好,我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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