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福安王世子
过了一会，陈谷站起身，对帮主老大和希里花抱拳施了一礼说：“老大，老二，对不起，相处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说实话，今天还害两位为我拼杀一场……十分抱歉，不是我故意隐瞒，我只是不想说不想提过去的事，只想忘掉过去……”
帮主老大笑道：“陈老三，你不用道歉，我们相逢是缘，结成杀猪帮是为了寻找快乐。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已是好兄弟好朋友了，不用说对不起。我从来相信缘起会缘灭，有始就有终。我们哥儿们相聚同欢乐，相别无牵挂！在一起时高高兴兴将杀猪事业推向**，机缘一过，我们各回各屋，各走各路，再去找新的朋友，遭遇新的故事，岂不是好！陈谷，不想说不想提就不要提，我们一点也不介意，真的。”
“不，老大，老二，我今天一定要说，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是元末义兵大豪汉王陈友谅之孙，父亲陈理。当年鄱阳湖一战，祖父大败亏输，死于当今皇上之手，几年后，皇上亲征武昌，我父陈理举城投降，被大明皇上封为福安王。”
“当时我父亲才十几岁，武昌城内粮草充足，战船云集，尚有汉军十余万，完全有与大明军一战之力，大多汉军大将旧属议论汹汹，群情激昂，愿与大明军决一死战。众将僚都劝我父亲，恶战一场再说，打不赢再降不迟。但我父亲不同意，他当机立断，下令放弃抵抗，献城投降。”
“我父亲非常理智，非常聪明，他不像我祖父那样感情用事。他深知，大势已去，民心已失，战也是徒伤生灵，关键是与猜忌多疑的洪武大帝打交道，有一战之力而降才能打动皇上的心，让皇上存感激之心，而且也能让皇上放心，因为这体现了我父亲的懦弱与无能。我父亲故意示弱真的让洪武大帝一直信任陈家，放心陈家。试想一下，如果待到兵败时投降，那在皇上的眼里真如扫帚垃圾一般，你们只要想想吴王张士诚的下场就很清楚了。”
“父亲的明智举动保全了陈家，也保全了两湖百姓，功德无量。他在赢得皇上信任让皇上放心的同时，落了个懦弱无主见之名，就是这个名声后来让陈家吃尽了苦头……许多祖父麾下的臣僚佐流落江湖，他们曾受汉王大恩，不肯降明。这帮人三三两两几次三番三番五次偷偷上门，诱劝我父亲反明。他们认为父亲既然懦弱无主见，就给他胆量帮他拿主意，他们认为父亲没理由不听的。这些人死不相信父亲不**头，宁为牛后，放着割据一方的霸王不做，甘为大明朝有禄无权的福安王。父亲劝不通他们，不胜其烦，而且这伙人自称是牛皮糖，粘上就要扯下一块皮……”
“你们也知道，大明皇上阴狠猜疑，眼线遍及天下。降王陈家更不用说是没有丝毫秘密可言……凭着皇上的信任，父亲谨慎周旋，才让陈家保存下来……无可奈何之下，父亲只能向皇上举报，不举报又能怎么样！其实皇上比我父亲还清楚这伙人的举动，皇上派出大批高手，让我父亲统领着抓反贼……”
“这些反贼都是陈家旧属，只不过一腔愚忠，顽冥不化，弄到如此田地！我父亲心里的痛楚无人可说，无处可说，只能硬着头皮抓，抓，抓！抓一批又来一批，抓不胜抓，也不知这些人榆木脑袋里装的一根什么筋，拧死不拐弯，非要做忠臣义士，表现孤忠不二之心，明知福安王府里有大量高手，仍然不管不顾涌上来。后来还有人一进来就嚷摆酒，大喝一气之后对父亲一通劝谕，称之为晓之大义，父亲还未及作答，他已抽刀抹了脖子！他们居然跑我家玩自杀来了，说是要做青史流芳的忠臣烈士，却不管我们根本不欣赏……”
“这些人真的糊涂透顶，他们根本不懂我父亲的大勇大义，大智大仁。能参透时局，能保住一方生灵，能放弃一已私利，能忍爱无边苦楚，我父亲才是真正大英雄大豪杰！皇上视我父亲为怕死无大志，江湖上看我父亲为懦弱无主见，但我父亲顶住一切压力，选择放弃抵抗，如果几百年的后人明智的话，当会理解我父亲……”
“历史上降王降将多如牛毛，有名的诸如后汉刘禅刘后主，降晋后高叫此间乐，不思蜀；还有如南唐后主李煜，降宋后大叹‘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世人都骂刘后主缺心少肺，锈斗阿斗，都为李后主的故国情怀伤感落泪，其实只要冷静想一想，降王刘阿斗与李煜哪个聪明哪个笨伯？刘阿斗比李后主高明很多！降王之身，还在人家后院叹气伤怀，大概是嫌死的不够快！与刘阿斗那种大智若愚相比，李煜只是个书呆子！但刘禅远远比不上我父亲，我父亲面对的是阴狠猜忌的大明开国君主洪武大帝，他从未让皇上起疑有忌，否则陈家人焉能活到今天……”
“但是，愚忠愚节害死人啊！真是害人害己！后来我甚至怀疑到我家来找死的那些人诱反已是其次，惟一的目的就是来用自己的命换个‘义’字，换个‘忠’字！我真想不通，他们的命这么不值钱，那虚无的‘忠义’那么吸引人！宋代的那些大儒胡咧咧出来的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歪论真是流祸甚远呀！后来皇上都不耐烦了，圣谕说，这些人想到大明朝的钢刀下来找忠义就偏不给！圣旨下来，我们一家被流放到高丽国元山落矶湾。那些愚忠之人害得我们一家不得安宁，被迫别国离乡，迁移高丽……”
“我们在高丽国举目无亲，闭门自守，凄凄惶惶。几年过去，终于盼来上谕，让父亲回国拜谒皇上，回乡祭祖。我父亲母亲连忙欢天喜地地领着我们几兄弟往京城赶……船过渤海，刚落陆，我就偷偷留个字溜了，一路不辨南北，东游西荡，在东昌府官道上遇上你们，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又不想回父母身边，所以……”
“我父母对我们非常疼爱，我也很爱他们，不想让他们忧心……可是我看见父亲日日夜夜愁绪满怀，苦苦思量，如何在夹缝中找一条生路，如何保住大明皇上不对陈家起疑猜忌，如何保住陈家一门，父亲小心翼翼，谨慎十分，活得何其艰难何其深重！我是陈家长子，父亲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怕，怕极了——”
“我不愿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不愿背负那么重的担子！我不愿做那只陷阱中挣扎的小兔子，不愿面对今天担心明天的生活！遇到你们两个后，我甚至暗中羡慕你们，帮主与老二都是孤家寡人，自己就是一切。帮主所有亲人亡于时疫，身无牵挂，老二举族尽灭，那份仇说放也就放下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羡慕你俩可以斩断过去，斩去历史，你们没有昨天，你们只活在今天，你们能畅想明天！但我不同，我是福安王世子，是降王的承继者。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所以我只有选择逃避，只能跑路。跟你们在一起，单纯开心，日子过得开心极了。跟着帮主混黑社会，我根本不去想陈家那些破事，我恨不得一天当两天过，我才不会回去！”
听完陈谷这么长长又长长的故事，何流与希里花目瞪口呆。只身漂零，六亲无存，已是凄伤之极的事，没想到有一大家子人而且贵为王候的陈谷更加凄苦，这个世道真是荒诞得够可以的。在这个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大明朝，没有历史，割舍历史，居然是可喜可贺的事！
“原来是陈大公子，陈小王爷！失敬，失敬得很。以后我跟希里再也不敢放肆乱来，脱你裤子抽你嘴巴了，要脱也只能在房里脱，要打也只能打股股啦！让人看出来就不妙啰！”
“说得有理，我与老大今后下手要看时间地点，把大明朝尊贵的陈王爷小**揪出来晒太阳，大有失皇上体面，我们可吃罪不起！唉，只能偷偷地干了！不过，真要说起来，我希里花也算得上是乌峒族的王子，地位与陈小王爷相当，我们两个白马王子居然让一个穷教书匠的儿子做了老大，真是不爽！不过，算啦算啦，不跟他计较了！”
帮主老大与希里花一通插科打诨，陈谷脸上浮现笑容，那些烦人的历史恼人的昨天似乎随风飘散。杀猪帮三人手拉着手，经历了一个恐怖又神奇的夜。
天快亮了，杀猪帮三人一狗找个水塘洗净身上血污。帮主老大一掏口袋，摸到个小纸团，猛然想起一事。刚才四盏风灯亮起，锦衣卫蒋门神出现之前，一团轻烟从自己身边飘过，不知是何方神圣往自己手心塞了个纸团。一番狠斗厮拼，顾不上多想，现在摸到纸团他才记起这件事。
帮主老大招呼二人，小心地打开纸团，微光中依稀可辨上面写着“有埋伏”三个字，显然是向杀猪三人示警报讯的，也就是友非敌，只不知他为什么要帮杀猪帮，更不知他又从何得知锦衣卫机密。
三人推来想去猜不出个所以然，最大的可能就是吴魁首领导的行善班中高手。但照吴大哥的身手来看，可能性不大，因为送信者轻身功夫比吴大哥要高不少，何况锦衣卫奉密旨捉拿陈大公子，这种高级机密让在街头巷尾瞎混的乞丐侦知的可能性极小，而且吴大哥临死前也未提起此事，说是他派高手报信，似乎不合常理。三人满腹狐疑，现在吴大哥已暴尸街头，再也无处询问实情，他们只得暂时搁放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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