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上岁月之纱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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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红衣主教塞迪恩所说,黑精灵王接受了以布雷肯帝国为首的新联盟的求助。
一方面这无疑是基于古老的原始契约,而另一方面则来自于精灵对魔灵与生俱来的厌恶。于是魔灵战争“胜利”后的第一千二百个联合胜利日,齐聚布雷肯帝国的新联盟领袖们见到了曾经与他们祖先并肩战斗,令人深感不可思议的生物——精灵。
由于黑精灵王拒绝进入人类“污秽”的宫殿,所以第一次会面定在帝都城外的行宫举行。
首先出现在皇宫广场上的是两名手握白色双翼战旗、骑着黑色骏马的精灵骑士,浅金色的长发,纤细柔韧的身材,白袍外精致轻便的铠甲显示着空灵悦目的风情,他们身后则是一百名装备精良,服饰装饰性极强的精灵战士。银白色的短甲,式样精美的长弓,附着了强大魔法的无鞘长刀,以及携挂在腰间的金色十字强驽——这为他们清秀严肃的面容添加了勇敢的注脚。
“这些妖精哪里来的?”“真是美丽……”“神啊,看看他们的装备!”刚开始还是礼貌性地压低嗓门的人们,随着最后出现的那名精灵而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呼。
黑色的有翼战马装备着整套银甲,柔软黑色织物下端所缀满的黑金蜂铃,随着马匹优雅的步伐发出沙沙的碎响。这马匹是如此独一无二,却远远比不上它的主人摄人心魂:黑金面具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一双璀璨金眸平静无波,随风轻漾的乌黑长发堪比最深的黑夜,好像永远不会沾染尘土一般;黑丝绒长袍紧裹着修长挺拔的身躯,而暗压在手套和乌金短甲上的银色花纹明明就是被称为精灵勇士至高荣耀的火绒草之纹。
“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妖王啊!”这惊呼声影射出历经岁月的污水在人类心中的明证,黑精灵王罗达,这危险的盟友,抑或是对抗魔灵时唯一可以依靠的敌人——是被称为“妖王”的。
安德烈冰蓝色的眸子收缩了一下,这难以察觉的动作显然没有瞒过黑精灵王罗达,他以优雅的姿势从马匹上跳下来,从容地走到地毯尽头,在布雷肯帝国君主的面前停了下来。
“罗达。”冷澈的声音轻而易举地平息了人们的骚动,此时更没有人会怀疑这位精灵君主毋庸置疑的控制力。
“安德烈。”布雷肯的帝王伸出右手,而对方也还以同样的礼仪。把如此骨骼纤细的手掌握住,安德烈心中燃起熟识的火焰,但是基于帝王的尊严,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非常感谢您的助力,”他说道:“精灵是可以信赖的盟友,您的到来印证了一切。”
“我不这么想,皇帝陛下。”罗达的眼神冷静无情:“对于履行契约这种事情,不值得感谢。”看了眼跟在安德烈身后的红衣主教,黑精灵王道:“红衣主教大人曾经说过要把曼德尼的遗物交给我,不知道是否还算数呢?”今天是联合胜利日,而在三天前,在噩梦森林中等待的黑精灵王收到了布雷肯帝国信使送来的信。在那封信上,红衣主教塞迪恩提出以白精灵王曼德尼的精灵美钻作为见面礼,以示对罗达的敬意。
虽然曼德尼临死前曾经告诉过弗朗索瓦:在罗达回来之前,这颗钻石是可以召唤精灵部队的,但是一千二百年来,并没有帝王真正使用这来自异界的力量,如果说刚开始是因为忌惮精灵的反戈,而后来则由于已经没有人可以找到这枚宝石的缘故。最后,当这魔钻与死亡相伴降临时,深知其中秘密的塞迪恩就决定依照预言将其送回黑精灵王手上。
“这是陛下您的东西,当然应该物归原主。”塞迪恩从侍童手上接过宝盒,双手呈送在罗达面前,“如果古老的典籍没有记错的话,当这枚钻石回到您手里的时候,曼德尼殿下也可以安眠了吧。”
所以称曼德尼为殿下而非陛下,只因为他并非通过正式仪式获得了精灵一族的最高权柄,这在弗朗索瓦时代是被故意忽视的事实。而求助于黑精灵王的塞迪恩却不敢贸然使用“陛下”这个称呼。
偌大的宫前广场寂静无声,远处隐隐传来怒雷声,这在大雪不停的冬天是很少见的。
“曼德尼,”罗达露出令人费解的微笑,“这么想回来么?你这个小傻瓜。”轻轻吻了吻晶莹无暇的宝石,黑精灵王很自然地将戒指戴在了右手上。“我们谈谈联盟的事情吧,”他把刚戴上精灵魔钻的右手按在安德烈左胸上,微笑道:“如果要想继续你祖先参与的合作,光有愿望可是不够的哦。”
欢迎仪式后精灵们委婉地拒绝了宴席,却接受了留宿在行宫的安排。夜色初降,打发走身边的侍从,独自坐在软椅上的罗达将戴在手套上的遗物摘下来攥在手心里。“曼德尼,你留下了什么悄悄话给我呢?”轻唤咒文解开深藏在晶体内部的烙印,在薄如梦境的雾气中,显现出白精灵王曼妙的身影。
曼德尼身披纱衣靠窗站着,长窗之外的月光皎洁如镜。他低着头拨弄着琴弦,奏出凌乱的调子,秀丽的眉头因为忧愁而轻蹙着。“亲爱的罗达,我的缔造者,伟大的恩师……”金色长发遮住秀丽的嘴唇,他忧郁的神情被完整地呈现在罗达面前,“亚库塔告诉我明天您就会带走我,其实,我真的很高兴。”
真是糟糕的琴艺啊,心烦意乱的曼德尼。右手支着下颌的观看者审视着一千二百年前的遗影,露出无奈的笑容:这样的你,第二天还是相当果断的呢!然而,历史就是历史,无论现在发出什么样的感慨,处于时间彼端的曼德尼也无法感受到当前罗达真心的怜惜。
只见他结起手印收了竖琴,贴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捂着脸哭泣道:“您愿意原谅我,真是太好了!但是一想到未来,我就受不了,如果没有您……我该怎么办?大家该怎么办?就这样抛弃我们吗?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说什么惩罚这样的傻话。之所以缔造你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放心地离去啊。“你做了什么样傻事啊,小小的曼德尼。”人类的宫殿装饰得如此豪华精致,也不能让你感到欣慰吗?还是那个弗朗索瓦没有给你真正的爱情——那个你一直好奇,但却不曾被给予过的礼物啊。
“弗朗索瓦对我很好,但是他对我越好就让我越对要做的事情深感罪恶。也许他是因为爱我才要留下我的,但是我却是为了忘记您才跟他在一起的。为什么不能像人类相爱那么爱我?为什么拒绝抱着我呢?”曼德尼双手掩面,低泣道:“为什么罗达的爱那么无私,对亚库塔,对杜梅克完全没有区别呢?我只想要罗达爱我一个,难道错了吗?”
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隐藏在身体内部的羽翼又重了几分,浓郁的龙涎香都无法遮盖悄悄逸出的腐臭气。“曼德尼,可怜的曼德尼……”连躯体都化为尘土的你还感到哀伤吗?如果让你爱我,那么怎么能够坦然地接过我手中的权杖呢?曼德尼,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执念,我早就解脱了吧。不能接受命运的你,非要用弑君这样的手段来留住我吗?
大风雪已经停了,明月挂在空中。罗达一遍一遍倾听着曼德尼的低语,似乎马上就要落入这人间的梦境。然而,正如出生后的大多数时间那样,想要得到安宁对于罗达来说是一种奢望,而这次打破这宁静的是一位相当识趣的来访者。
“尊敬的罗达陛下,”红色法衣披在浅褐色的修士短袍外,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瘦小剪影的来访者步履无声地走到黑精灵王面前,“你还好吗?”难掩的惆怅模模糊糊,“好像并没有因为灵力苏醒而好些嘛……我还以为……”真想象过去那样坐在他身边嘘寒问暖,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被称为伯爵。
“塞迪恩红衣主教,难道你过得不好吗?”觉察到这人类的犹豫,精灵们的君主狡猾地接下了话茬,“这具肉身里的记忆真令人感动,而这死人对您的信任似乎连我都影响了呢。”

罗达若有若无的揶揄果然撼动了塞迪恩冷静,他往后退了一步,认真地盯着懒洋洋的黑精灵王。“安德烈很想念你……阿尔蒙。”他看着眼前这个蒙在黑色织物中的高雅生物,想起欢迎仪式结束后安德烈对他说的话。“安德烈他跟我说,你好像回来了……甚至他都以为可能是借尸还魂……”红潮涌上塞迪恩苍白的脸,“可是我只能告诉他这不过是错觉罢了。”
变成这样也瞒不住塞迪恩吗?兴许是有别的原因吧。罗达的双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在等待塞迪恩继续说下去。的d5
“……无论如何,请全力帮助安德烈把魔灵压制下去……”
罗达拉了拉垂下软椅的长袍,朝脸色绯红的红衣主教投去嘲弄的目光,“红衣主教大人,寻求帮助之前理应弄清楚帮手的力量吧。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强大了!”他摘下精美的黑金面具,站起身来向塞迪恩凑过去,“看看这些腐坏的斑纹,主教大人一定闻见那可恶的味道了吧。肉身已经损坏,而精神也不完全偏向人类,这样的我,即使遵守原始契约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啦!”
阿尔蒙经过复活的肉身如果不用幻象遮掩,就会露出**的灰斑,而冲鼻的尸臭更是需要幻象外加浓烈的香气来遮盖。“无论作为黑精灵王,还是你所认识的阿尔蒙,都不该是存在于这世界上的生物了,还不明白吗?红衣主教阁下。”
“我不明白……”这时候塞迪恩觉得自己的阵脚完全乱了,甚至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如此冲动地跑过来。是因为久别重逢,还是因为指望求证些什么呢?他不由自主地往门口靠去,但还是撞上了瞬间出现在身后的罗达。
“只要有新鲜的血肉就可以修复身体,虽然这跟黑暗法术恢复差不多,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人类想要获得帮助还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应该不难理解吧!”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黑精灵王重新戴上面罩,一双眼睛凌厉摄人,“人类的生气是再好不过了,这件事情还请红衣主教好好考虑……我并不介意让那个好色的男人爬上他旧情人的身体,如果他足够健康的话。”
“你是说要安德烈陛下……”
“比起一千二百年的煎熬,还有那种强制的爱恋,把我和那位里斯伯爵算作一处,这点代价算什么呢?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教他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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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有完全亮,布雷肯帝国的皇帝就被他的好友兼红衣主教从床上拽了起来,而睡眼朦胧的伊万却被留在了被窝里。“该死的!怎么了?”安德烈在侍从的帮助下套上外衣,对一脸严肃的塞迪恩吼叫道:“会议还要等三个小时,你这么早把我叫起来到底想干什么!”
伊万从床上欠起身子,他看见红衣主教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安德烈扭过脸命令道:“你先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十七岁的公爵从枕边拿起折叠整齐的衬衫,慢吞吞地穿在身上,胸口点点红斑在雪白织物的衬托下越发醒目。昨天晚上皇帝陛下相当粗野,这个男人闭着眼睛喊叫的名字一次一次刮伤了伊万的自尊心。明明知道自己不过是最接近的替身,却怎么也无法对那位死者产生一丝一耗的怨恨,无论是被赐予领地还是被赐予所谓的爱情,对于还不算成年的他来说,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作里斯伯爵那样的人,是缠绕在生命中最可悲的目标吧。
伊万也曾想拒绝这种被人当作怀念对象的生活,但他偶尔跟杰里米表兄谈起这种想法时,那位手工很巧的红衣主教跟班安静的听完后问了一句话:“伊万,你是不是埋怨我带你来到帝都?”
“当然不是。”
“那是不是责怪阿尔蒙大人介绍你进火枪队?”
“阿尔蒙大人是我的恩人……”
“那么你怨恨陛下?”
“不……”
“我明白了,你喜欢陛下,但不喜欢作影子是吗?”杰里米拍拍伊万的肩膀,安慰道:“陛下给你的一切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然而对于你,只要让他在需要安慰的时候伸出双臂而已……难道你不愿意替阿尔蒙大人来安抚皇帝陛下的孤独吗?”看着伊万一付渲然欲泣的表情,杰里米最后说:“只要你在陛下身边,总有一天陛下会知道你对他有多重要的……相信我吧。伊万。”况且现在,除了自己确实没有什么人能够获得随时在君王身边的宠幸。
“想什么呢?小东西。”温柔的亲吻按在少年额上,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外面不下雪了,出去遛遛马吧。”皇帝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宠溺:“就骑黑曜,它喜欢你。”修长有力的手指继而勾过下颌,顺着鼻梁儿下的吻落在轻颤的唇上,“不过不要玩得太野,错过会议噢。”年轻的公爵点点头,出去后顺手掩上了门。
这行宫跟帝都的大皇宫一样豪华,宽阔的走廊将整个建筑与外面的花苑隔开,起到了良好的取暖作用。由于安德烈不愿意私密生活被人窥测,所以除了站在门口的两名火枪手,寂静的长廊中并没有一个人影。
透过半掩的窗帘可以看见玉兰树上吐露新蕊的粉色花苞,这种先开花后长叶子的植物据说是先代君主为讨好男宠而特意进口的花种。人们都说这座行宫中栖息着那名男宠的幽灵,当粉色玉兰盛开的时候就他会在树下徘徊歌唱,那歌声哀怨无比,似乎是以这种方式思念着那位废黜后客死他乡的君王。
走在这样的回廊里,很容易让人产生“会遇见幽灵”的臆想。
连着下了几个月的暴雪似乎因为黑精灵王的到来而失去了肆虐大地的兴趣。从窗口望去,远山蜿蜒迤逦,建筑物素裹银装,积雪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让人的心情瞬间轻松起来。
“你是伊万•迈尔斯昆奇?”好像有人在身后轻轻地问,这让预备深吸口气的少年打了个寒颤。他清晰地记得这个声音:坚定、清澈又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说服力,“怎么?有什么不妥吗?”那个声音的主人移动了方位,他好像正从长廊的另一头慢慢走来,牛皮镶底的靴子发出令伊万困惑的节奏——他无数次在梦中回忆起,甚至在没有人的时候悄悄练习的这种风格,是属于阿尔蒙•里斯伯爵的。
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伊万攥紧胸口,在心里大声喊道:“他死了!他已经死了!”肺里的空气被硬生生积压出来,深感自己无能的公爵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扭过了头。
长廊里空无一人,唯有一只黑猫从走廊尽头一掠而过。
心慌意乱的伊万没有去马厩,他来到为谈判而准备的会议厅时,只看见了不多的几位贵族和官员。还有十分钟才开始会议,无论是安德烈还是作为贵客的黑精灵王都没有来。
会议室里焚烧的香樟木散发出不甚不积极的味道,墨绿色的天鹅绒桌布铺在东方风格的硬木会议桌上。在硕大桌面的中间,是插满蒲草、百合、鹤望兰以及白色玫瑰的巨大花艺。这些都让人觉得组织会议的人似乎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此外由于作为唯一参照的原始契约只有身负重任的红衣主教才有资格收藏,所以与往日的会议不同,这次每个席位上并没有摆放什么文件。
伊万在靠近门口的后排座位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作为皇帝陛下的侍从以及帝国的公爵,这个位置是适合他的。十分钟过去了,贰拾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当齐聚在会议室里的人们开始等得不耐烦时,红衣主教塞迪恩•德•塞缪尔雷斯基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诸位大人,各位女士,”他声音宣布道:“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和圣明的黑精灵王陛下已经达成协议,剿灭魔灵族的战斗将在不久后开始。请诸位通力协作,为联合胜利而努力作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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