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长风头悬《强报社》,万众公审杀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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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军管委把中小学开学工作,当作头等大事来抓,九月一日,学校基本上如期开学了。接着二十多天没有下雨,到九月底,太阳仍然炙烤着大地,正午还让人有暑热难熬的感觉。十月一日是新中国第一个国庆节,是个大好晴天。尤瑜一早起床,就穿上了妈妈特意为他缝制的草绿色军服。军帽戴得端端正正,帽舌上方的正中,缝上了一颗红布裁制的五角星;腰间系了根宽皮带;用黄布条打成的裹腿上,菱形的花纹十分精致;新解放鞋里面,衬了双雪白袜子:活脱脱的一名解放军小战士。他站在姐姐常用的梳妆镜前,反复端详,一种说不出的由衷的高兴油然而生。他一阵风地走到灶屋里,笑着大声嚷道:
“妈妈!你看,你看!解放军来了,解放军来了!”尤妈信以为真,转过身来,尤瑜立刻双腿紧靠,右手手指并拢,恭恭敬敬地举到帽舌边,十分严肃地大声报告,“尊敬的尤大妈,二连一排三班战士尤瑜,向您报到,请指示。”这是尤瑜近些日子上学,见到战士们操练后学到的。尤妈见了,笑得合不拢嘴:
“瑜伢子,这样一装扮,威威武武,比你姐姐还神气!亏你想得出来,难怪你哭着闹着要军装。你真鬼!”
尤爸望着儿子这副模样,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只是他没有夸,反而叹息道:
“听说解放军能吃千般苦。瑜伢子,你要当解放军,只怕要先脱掉一层皮!我们家的祖坟还没有开坼,恐怕我没有这么样的好福气。”
“就你说这种丧气话!我们家冬丫头,不是早当上了解放军?我们家的祖坟,还要开几条坼?”
原来那晚冬梅与弟弟谈话后,就走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尤瑜不见军帽,就破口骂姐姐,缠着妈妈要军装。这些天来,他嚷呀,骂呀,在地上滚呀,尤爸尤妈倒还不怕,反正过去他哭闹惯了,习以为常。可是,不穿军服他就不吃饭,他们的心里就刀割般地痛。尤爸唬他几句,他却变本加厉,发疯似地嚷、骂、率性脱下衣服,撕烂,丢到阴沟里。这样,反倒把尤爸尤妈唬住了。尤瑜闹够了,尤妈的心也烦透了。没办法,只好立即答应给他做军装。尤妈借来军服,比着颜色买了布,裁缝师傅忙到半夜,军装才做好,而他呢,一直等到穿上才睡觉。第二天,他又找来了一块白色的硬壳纸,剪成长方形,方块四周画上红镶边,方框中间歪歪斜斜写上宋体字:“中国人民解放军”,再用别针别在胸前的衣袋上。做工虽然粗糙,但在他眼里,与和池新荷做猪八戒背老婆的游戏一样,是他这一生中干得最得意、最出色的事。
这天,尤瑜草草吃过早饭,穿上军装,甩开手脚在街上迈大步。他这一出格的举动,像渔人拉着纲绳收网牵动网眼那样,牵动着街上所有的人的眼睛,所有的人都感到十分惊奇,异口同声地绝口称赞:
“好神气啊!小小的年纪,就当上了解放军,真不简单!”
他走到了学校里,同学们正汇集到操场上去。大家见他这副装扮,这般英俊威武,个个由衷地羡慕。他插进队伍里,昂首挺胸站在池新荷的身后。池新荷回头嫣然一笑,悄悄地问:
“好神气啊!这是你姐姐给你的?”
尤瑜耸耸肩膀,摆摆身子,满脸堆笑,骄傲地点了点头,神秘兮兮地说:
“那还用说。她不给我,我到那里去弄?你要吗?你要,我也给你弄一套。”
此刻,队伍前后左右的人,不再呼他游鱼子,都凑过来,怯怯地轻声地恳求道:
“尤大哥,我们是好朋友,是不是?请你给我弄顶军帽,好不好?”
“好,好,好!我的大小子,姑奶奶,一人一顶,算我的。我们是铁哥们银姐妹,我能不讲义气吗?”尤瑜拍着挺起的胸脯,昂首望着蓝天,十分斩截地说。
紧急集合的哨声吹响了,领队的老师大声喊“肃静”,躁动的队伍即刻安静了。校长走上了体操指挥台,庄严宣布:
“今天,我们要参加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及昆阳地区军事管制委员会成立大会。本市市民,凡十三岁以上,六十以下的,都必须参加。我们学生更应该学习解放军,严格遵守纪律,为市民做出榜样。现在出发!”
队伍闻风而动,彩旗队、秧歌队、腰鼓队、鼓乐队,走在前面。各班学生,都手执自制的三角彩旗,紧紧跟上,呼着口号向西郊废弃的飞机场进发。大街上,彩旗招展,锣鼓掀天,标语横幅,铺天盖地,所有的队伍汇集起来,人如潮涌,排山倒海,气吞山河!
尤瑜个子高大,是彩旗队的成员,又因为他身着军装的缘故,领队要他执掌大旗,走在“圭”形旗队的顶尖。他目不斜视,神情专注,高擎红旗,昂首阔步,确实有几分古时率领大军出征的大将风采。
如百川归海,各路队伍汇集到了飞机场。这个机场是抗日战争时期,为了打日本鬼子,专门修建的军用机场,后来,日本鬼子投降了,这腹地小城,没有飞机起落,日子久了,也就废弃了。机场宽三里,长十里,长满了野草,远看,真像茫茫的草原。这天,机场靠近城市的一端,用粗原木搭了个高台,台后张着天蓝色的宽阔的幕布,幕布正中贴着**、朱总司令的巨幅画像,画像两侧分别贴着中国**的党旗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下面衬着苍松翠柏的图案。领袖像下,横陈一列很长的讲桌,上面铺着洁白的桌巾,桌上均匀地陈列着五个彩瓷花瓶,插的花儿红极艳极,呈现出一派洋洋喜庆的气氛。前台上方悬着巨额横幅,红底双行,写着刚劲粗重的黑字:“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暨昆阳地区军事管制委员会成立大会”。与台面齐平的台柱上,还横挂着“公审反革命分子、土匪头子、杀人魔王胡光球大会”的横幅。会场气氛显得庄严肃穆。
台前用石灰粉划定许多区域,区域间留有通道。台前中区,前面是学生的方阵,他们虽然坐着,但多数人,如转动的陀螺,瞻前顾后,左顾右盼,好像第一次才从山冲里走进城里,觉得什么都很新鲜;学生队伍后面是解放军的队伍,他们一列列,一排排,如棋盘格子一般排列,如一口口大钟那般稳当当地坐着,各方阵相互拉歌,歌声如潮,响彻云霄。左区是工人的方阵,工人们个个身穿工作服,席地而坐,鸦雀无声;右区是农民的队伍,服色驳杂,他们或站或坐,唧唧喳喳。工农队伍后面,是商人和普通市民的队伍。据统计,此次参加这次大会的有五万多人,红旗如海,歌声如潮,喊声如雷。四周是无边的绿茵茵的草地,这队伍真的像荡漾在茫茫碧海里的一个山花烂漫的仙岛。
此时,一位个子像座高塔的军人,走到台前,操着北方口音,像洪钟那样高呼:
“会议开始了,同志们,全体肃立!”
台下坐着的人齐刷刷地站起来了,主席台两侧燃放的爆竹声,震耳欲聋,军乐队奏起了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在高塔似的军人的指挥下,大家恭恭敬敬地向领袖像三鞠躬之后,他向大家说,现在**正登上了**城楼,向**广场上的百万人民群众,向全中国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向全世界各国庄严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高塔的话还未结束,会场上就呼起了响彻云霄的口号:
“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中国人民受人欺侮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万岁!”
“**万岁!”
“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呼过口号之后,高塔又一一向大家介绍军管会成员。介绍到哪一位,哪一位就走到台前,向大家敬礼,招手,高呼“同志们好”。台下的人群就报以雷鸣般的掌声。此刻,久别了尤瑜的丰大哥,第二个走到台前来了,他,身材挺拔,穿上戎装,显得格外魁伟,尤瑜几乎认不出来了。据介绍,他任军管会副主任。冬梅姐也走到了台前,她任军管会宣传部长。尤瑜使劲地鼓掌,高兴得跳起来,发狂似的呼着“丰大哥”、“冬梅姐”,眉宇间洋溢着得意的春风,眼睛里激射出耀眼的闪电。尤瑜指着他们,回过头来得意洋洋地对同伴说:“他是我的丰大哥!”“她是我的冬梅姐!”同伴们都用钦羡的眼神的望着他,连平日十分高慢、瞧不起尤瑜的人,仿佛此刻也惊奇地发现,这个混小子,今天竟然成了“国舅爷”。
“现在请军管会副主任丰满楼同志,为大家作报告。”高塔般的军人,又一次大声高呼。
丰满楼闻声走向主席台。戴得端端正正的军帽上的红星,闪闪发亮,连领扣也扣得严严实实的军衣的腰间,一条闪光的宽皮带,系得紧紧绷绷,好一位英武的将军,简直是天神下凡!他行了个军礼,摘下帽子,准备讲话。台下的人群中的许多人,觉得有几分面熟。眯着眼仔细端详,突然他们眼前一亮:他那倒梯形的头,上扬的粗黑的眉毛,高而直的鼻子,根根竖立的刚劲的头发,钢丝刷一样的胡茬:这一切他们多么熟悉!
“那不就是那个钉破鞋、擦皮鞋的丰满楼么?他还给我擦过鞋呢。”有人惊奇的脱口说。
“是的,就是他,人和气,好手艺,他给我钉了双木屐,穿了好多年,还是新的一样。”农民队伍中有人说。
“他够朋友,讲义气。给我补了鞋,还不收工钱。”
“不对,不对,他不是补鞋的,他是打鱼的。”农民队伍中有位佝偻的老人争辩说,“今年三月,他的渔船破了,还租过我的渔船呢。他付了押金,又交了租金。我说都是老实人,付了押金现在就不必交租金,送来船后再押金中扣租金。他说他今年走背时运,如果船被风浪吞没,人沉河底,岂不是让我吃大亏?后来,船送来了,见我困难,他不要退押金,还招待我喝了酒。他!就是烧成了灰,我也认得。”
“是的,都说得对!他擦过鞋,跑过堂,拉过车,打过鱼,三教九流,什么活都揽过。他还当过强盗做过贼。”一个工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故作高深,神秘兮兮地说。引得大家莫名惊诧地望着他,然后他从容不迫的笑着说,“我说的句句属实。不过,他还是北大学生,**的高级干部。是从延安来的,是**派他来做地下工作的。他时时刻刻偷国民党的情报,你能说他不是贼?我们的发电厂,国民党派警察守护,他发动组织工人,把他从敌人手中抢过来,你们说,他是不是强盗?”他绷着脸,摊开双手,好像在等待回答,其实,他什么也不要回答。大家不约而同地一声“呵”。此刻,那位工人师傅把声音提高到了南岳衡山那般高,放开嗓子喊:
“同志们,他就是我们昆阳的农蛮子,铁榔头,不露声色的贼,横行天下的盗,专摇鹅毛扇的军师,他就是救昆阳人民于水火的擦皮鞋的**书记丰满楼!”
“哇!满舅子就是外婆的儿子,丰满楼原来就是他!”攒动的人头都转向台上,闪闪的目光,一齐汇集他。像蓄足了水的水库,一下打开了闸门,大水呼啸而出,高呼声惊天动地。
“同志们,安静,请安静!”丰满楼两手反复下压示意,人群迅速安静下来了,“同志们,现在我代表军管会向大家作报告。”接下来,他谈了大好革命形势,今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盛况。他无限**地说,“同志们,现在,穷凶极恶的帝国主义被我们赶走了,几千年来吃人的封建制度将被我们彻底埋葬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我们真正可以扬眉吐气了!今天如果我们在**广场,听到**的气壮山河的庄严的声音,那该多么值得自豪和骄傲啊!如今溃不成军的国民党残余部队,如惊弓之鸟,企图向境外逃窜,人民解放军正昼夜兼程,全力剿灭他们,我们人民真正做了国家的主人!”
他声如洪钟,掷地有声。与会的人深受鼓舞,个个挺直腰干,顿时觉得自己变得异乎寻常的高大。他们热烈的掌声,纵情高呼口号声,如雷鸣,如海啸,如火山爆发。中国人民第一次感受到彻底挣脱奴隶枷锁、真正做了主人的尊严。
“我们驱散了满天的滚滚乌云,天晴了,中国革命取得了彻底的胜利。不过这个辉煌的胜利,是千千万万中国人民的优秀儿女,用头颅和鲜血换来的。他们的斗争,那么英勇,那么顽强,那么坚决。他们视死如归,使我们每个活着的人,对他们无不肃然起敬,无不感激万分。我们不说远的,且不说赵一曼、刘胡兰、董存瑞,单说近几年,我们的同志血染昆阳城、尸沉青龙潭、头悬《强报社》革命先烈,他们可歌可泣的事迹,何等悲壮!他们的坚毅、勇敢,从容不迫的牺牲精神,光焰万丈,将与日月同辉!
“现在我就说说《强报社》社长长风同志的事迹吧。《强报》之所以被封,导火线就是因为《强报》刊登了沉尸青龙潭的报道及山雨的评论。其实,当决定发表报道和评论时,我约见了他。我说,‘这一期《强报》应该是最后一期。你已经暴露了,你要离开昆阳,到外地避一避。’可是他却说,‘不必。出面办报的是民盟,不是**。我是西南联大的教授,也算是知名的学者。秘密戕害,他们做得出,公开捕杀,他们还不敢。对民主党派的头面人物下毒手,他们应该有所顾忌。’我又忠告他,‘国民党狗急跳墙,什么卑劣无耻的事都干得出来,李公朴先生、闻一多先生不就是倒在他们的枪口下,何况你还加入了**?他们还想牵着你这条长线,钓出更大的鱼,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你?’
“长风同志听了我的话,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说,‘你说的不是没道理。只是我想,他们如果对我下毒手,那就说明,他们不只是要消灭**,也要消灭所有的民主党派。这样,他们就**裸地告诉人们,在当今的中国,非杨即墨,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果真如此,我流的血,能擦亮目前某些思想糊涂的民主人士的眼睛,使他们认清国民党的法西斯的本质,我死又有何憾?万一国民党慑于人民的压力,不封闭《强报》,我们就在国民党的黑暗统治区,留下一个火种,能为人民多争到一些阳光。你说过,革命是要流血的。如果我的流血,有益于党,有益于革命,有益于人民,我还犹豫什么?’就这样,长风同志为了铺平革命胜利的道路,英勇无畏地为我们昆阳人民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长风同志的自我牺牲精神,极大地激怒了人民群众对国民党的刻骨仇恨,他们怒不可遏地振臂高呼:
“血债要用血来还,向国民党讨还血债!”
“打倒国民党,消灭反动派!”整个会场顿时变成了愤怒的海洋。
尤瑜听到毕格叔叔牺牲了,眼里流着泪,心里滴着血。是毕格叔叔介绍他加入合唱队,称赞他是毛遂;是毕格叔叔经常抚摸着他的头,像父亲一样疼爱他。他叫他“毕格黑得”,他不计较,反而拍手哈哈笑。他真比父母还要慈祥,比姐姐还更亲密,他是自己的最亲、最亲的人。国民党连这样的好人都不放过,真是天上人间少有的恶魔。他恨自己没有孙悟空的金箍棒,不能一棍子打死他们,他也只好高高地举起拳头,和大家一道愤怒地呼口号。
“长风同志为革命牺牲自己,是这样的从容不迫,对恶魔的斗争,又是那样的英勇无畏,大义凛然。”丰满楼继续讲述长风同志的英勇事迹,“他被捕后,国民党严刑逼供,他咬住牙根顶住。逼问他的身份,他胸中燃烧起熊熊怒火,眼里喷射着子弹般的仇恨,说话掷地有声:
“‘我是清华的学生,闻一多的高足,西南联大的教授,写过几本诗,别人又称我为诗人。我信仰三民主义,五四运动后,我追随国父孙中山,与女友王琴一道加入了国民党,抗日战争中,我们决心打日本,比起你们这些乌龟王八来,我是老资格的国民党,你们正宗的老祖宗。我曾经衷心拥护党国,爱戴领袖。可是,我们的党国对人民漠不关心,我们的领袖犹如魔鬼,杀人如麻。我的女友遭到日本强盗的侮辱,我上诉北平国民政府,政府不管;上书领袖,石沉大海。为了报仇雪恨,她深入敌后,成了武工队员,加入了**,百团大战中,她为国英勇捐躯。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汗颜惭愧,无地自容。我鄙视领袖背叛三民主义,卖国求荣,毅然加入了民主同盟。为了动员大后方人民积极抗日,民盟领导派我来到昆阳,《强报》便随之应运而生。李公仆、闻一多倒在他们的枪口之下后,我幡然醒悟,觉得被绞刑架钳制的中国,根本不可能实行民主。在当今的中国,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于是我转而加入**,决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革命的暴力,反对反革命的暴力。我们的委员长曾骂郭沫若是跨党(**、国民党)分子,而我,确确实实是地地道道的三党分子。我父母早故,梦牵魂绕的恋人,也早成了一抔黄土。我的情绝了,心死了。要杀要剐,你们可以任意选择。’说时,他眉眼微微斜睨,嘴角稍稍收敛,发出一阵阵哂笑。特务们逼问他跟随**搞了些什么活动,他严词斥骂,语气凌厉:
“‘你们这些暗夜行动、惯于干见不得阳光的勾当的鼠辈,总以自己卑污险恶的心理去揣测别人。其实,我们**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经得起阳光的检验。我做的事,都刊登在《强报》上。要弄明真相,你们就动动脑子,仔仔细细读读《强报》吧。我可不愿意将这些现饭,再炒三遍给狗吃!’特务们再逼问他的顶头上司是哪个?他戏谑地笑着说:
“‘这个还要我说?你们居然蠢到连这点也不知道!我就明白的告诉你吧。在国民党,我的顶头上司是蒋委员长;在**,我的顶头上司是**;在民盟,我的顶头上司是李公仆、闻一多。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真是白痴!不过,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不会放过你们的蒋委员长,当然也不会放过你们。如果你们不放下屠刀,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特务进一步逼问与他直接联系的上司及山雨是什么人。他微微倾着硕大的头,斜睨着喷火的眼,以恣意嘲弄的口吻说:
“‘不知道上级,那是儿子不认识父母,是忤逆,是不忠不孝。我的上级,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们地下党,只单线联系,我知道的只要有一个。当年蒋委员长悬赏购**的头,开价五十万大洋;购郭沫若的头,开价十万。我的上司是昆阳特委书记,级别与郭沫若相当。现在局势不同了,国民党鸟兽散,大家只顾塞满腰包逃小命,没有心思管党国,出不了那么高的价钱。那好,我就削价出售,袁大头八万,一个子儿不能少。不过,如今兵败如山倒,国民政府要垮台了,蒋委员长正把袁大头运到台湾去,留做日后的养老金。多杀或少杀一个**,他也不管了。他愿不愿意掏这笔钱,只有天知道。至于山雨,我想他的级别,也一定不低,能卖好几万大洋。可是十分可惜,我不认识,没有这份财运。不过,我可以提供一条线索,他的文章是通过邮政局寄来的,那么你们的邮政局长,一定知道,你们就去问他吧。现在你们的委员长都不管事了,你们还要掘地三尺,搜寻**,残害老百姓,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明确告诉你们,人民解放军的铁扫帚,已把长江以北枯枝败叶扫光了,螳臂挡不住滚滚前进的历史车论,你们这些历史垃圾,定然也会被铁扫帚扫到爪哇国去。’
“特务们备受蔑视与嘲弄,恼羞成怒,将仇恨的暴风雨,恣意倾泻在他身上。长风同志的脸打肿了,头打破了,手被吊折了,腿被砸断了,可他的骂声却更高了:
“‘你们这些可笑的小猢狲,以为我像你们一样贪生怕死,你们凭借打杀,就会使我俯首称臣,别做梦吧!十几年前,我的心,早随着王琴的牺牲,死掉了。其所以我还活着,就是因为我想手刃你们这些手里沾满了人民鲜血的刽子手。文天祥在诗里曾经写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飘零雨打萍。”我拖着飘零的身世不死,就是因为我眷恋着祖国的破碎的山河,眷恋着灾难深重的人民。如今**重整了祖国山河,解放了苦难的人民,新中国如一轮晓日,将喷薄而出,我可以不必魂绕梦牵了。死与我只有一步之遥,对我来说,比回家还容易。你们就把枪口对准我吧!我是**人,不相信天国有灵魂,但此时此刻,我却希望死后有神灵,希望自己快点死,因为死后我可以和久违的王琴团聚;因为死后我可以变成厉鬼,去向你们,向你们的蒋委员长,讨回你们欠下的血债。不过,俗话说的好,树倒猢狲散。如今,国民政府这棵大树倒了,猢狲也鸟兽散了。最大的猢狲逃窜到台湾去了,中等的准备遁香港,走缅甸。你们这些小猢狲,远逃,没有钱;近藏,九州虽大,可就是没有你们藏身的一寸土地。你们实在太可怜了,实在太可怜了啊,如果你们能放下屠刀,虽然不可能立地成佛,但还可能求得人民的宽大,我也会放你们一马,让你们保全小命,苟延残喘。何去何从,你们就看着办吧!’
“为了今天的革命胜利,为了祖国更美好的明天,我们党的千千万万的优秀儿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堵塞了千百年来魔鬼开凿的黑暗大门,将满腔的热血,洒遍了祖国大地,让我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我们要牢记惨痛的教训,踏着烈士的足迹,顽强战斗,将革命进行到底!
“现在,一小撮反革命分子,还想螳臂当车,负隅顽抗。他们是死也不思悔改的毒蛇,我们这些好心的农夫,决不能让它们的当!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对反动派,你不打,他就不倒。现在,把国民党军阀、中统特务,横行一方的土匪、流氓、杀害长风同志的刽子手胡光球,押上台来,对他进行正义的审判!”
听到丰满楼雷霆般的吼声,早已愤怒的人海里,立即掀起了排山倒海的狂浪。大家横睁怒目,切齿咬牙地高呼:
“杀死他!杀死他!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剜出他的黑心给狗吃!”
“用他的板油点熬天灯!”
尤瑜也圆睁怒目盯着主席台,跳起来挥舞着拳头,大喊道:
“这家伙实在太可恶!砍下他的头来做尿壶,当马桶,也不解人们心头的恨!敬爱的毕格叔叔也被他们杀了,这家伙真不是人,是豺狼,是畜生!”
胡光球五花大绑被拖上台了。这家伙真反动透顶,强压他跪下他不跪,还执拗地昂着颗刨光了芋头似的头。他身子圆鼓鼓的,真像气球;他皮肤白嫩白嫩,远看,恰似洋娃娃。他汗下如注,真像燃烧着的流油的白蜡烛;衬衣被撕裂了,浑身的肉如水豆腐一般,颤颤**,满身泛油光,简直是头货真价实的大肥猪。看见这个家伙,个个咬牙切齿,会场上顿时像火山爆发,喊出了声彻云霄的口号。此时丰满楼退至主席台后坐下,另一个军管会成员走到台前,宣布了胡光求的罪状:
胡光球,杀人魔王。原为土匪,在后山长巷子一带抢劫,杀死过往行人无数。一次,他与另一支土匪在长巷子火并,杀死五十多人,剖腹剜心,倒悬尸首,残忍至极,令人发指。国民党见他心狠手辣,收编为国民军,胡光球被封为上校旅长,加入了国民党及其特务组织。参与了‘马日政变’,疯狂地镇压革命,大肆屠杀**人及革命群众。杀人有功,升任少将师长。回剿中央革命根据地时,血洗江西莲花,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王,蒋介石曾因此通令嘉奖。抗战中,他奉命龟缩昆阳,忠实地贯彻国民党‘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走一个’的反革命方针,秘密杀害革命者及无辜群众。是国民党昆阳的党、政、军、宪、特的总头子。查封《强报》,杀害长风同志,将革命者及无辜群众沉杀于青龙潭,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人民解放军进军江南,他准备走贵州,去云南,遁逃缅甸。离开昆阳时,他获悉解放军与他相距七百多里。他兼程窜到贵州都匀,恰逢新娶的九姨太的生日。为讨九姨太的欢心,就驻军为她操办生日宴。他估计,人民军凭借两条腿急行军,每天跑一百里,要赶上他们,至少也得一个星期。何况两条腿总跑不过他们的四个轮子。于是他们花天酒地,玩了两天。他们再向前行军时,已被人民解放军的炮火堵住了去路。经过激战,这支军队全军覆没,胡光球也被活捉。胡光球罪恶滔天!有仇的要报仇,有冤的该伸冤。现在,同志们可以有秩序的上台,同他进行面对面的斗争!
宣布斗争开始后,汹涌的人群,都哭着嚷着要上台。维持秩序的解放军战士只得一一劝阻。其中有个老太婆,满头白发、一脸皱纹,干瘦得像根枯树枝,两只凹陷的眼睛如幽深的山洞。她没有眼泪,怔怔地望着战士,什么话也不说,却执意向前挤。战士征得大会主持人同意以后,她颤巍巍地登上了主席台。她先是重重地打了胡光球一个耳光,然后发出震儿欲聋、悲痛欲绝话语:
“胡光球,你这个该天杀的恶魔,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你霸占了我的家产,糟蹋了我的女儿,杀了我一家六口,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解我心头的仇恨!”说时,他把暗藏在裤腰间的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迅速地抽出来,猛砍下去。胡光球见了,头向左一偏,刀落处,削下一只耳朵,连同脸皮,垂吊在肩上,右颊的牙床全露出来了,还砍掉了两颗牙齿。鲜血流满了整个光头,活像个从卤缸里刚刚提出来、还滴着卤水的猪头。这一刀也耗尽了老太太的力气,菜刀咣啷一声坠地,她也一头晕倒。此时,天崩地裂,沉寂了千百年的火山,突然喷射出冲天的火焰,高昂的口号声,震彻寰宇:
“砍死他!砍死他!砍死这个害人精!”
“零劈细剐下油锅,让他不死也不能活!”
“这天杀的害人精,死一百次,也不解我心头恨!”
主持人花了很长的时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群众的怒潮暂时退落。接着,极其悲愤的群众,有秩序地上台进行斗争。最后,宣判死刑,将胡光球押赴刑场,执行枪决。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顿时,全场纵情欢呼,口号声此起彼伏。尤瑜拼命地跳起来,他想自己的视线越过别人的头顶,亲眼目睹胡光头的可耻下场。可是,还矮了一点点,不管怎么跳,也看不到。他急中生智,爬到一位在通道上维护纪律的士兵的背上。解放军战士便蹲下来,让他站在自己的肩上。尤瑜向远处眺望,他看到离主席台不远的后方,两个解放军战士,像拖条死狗一样,把胡光头翻过来,又翻过去,补上了好几枪。用肩扛着他的解放军战士告诉他,这是在检查胡光头是不是真正被打死了。尤瑜高兴得在解放军战士肩上活蹦乱跳,差点摔下来了。他忘无所以地反复拍手唱:
“胡光头,变死狗,毕格叔叔,大家为你报了仇。”
接着“血债要用血来还”、“坚决镇压反革命”、“打倒国民党”的口号声,震撼天地。
游行开始了,解放军战士荷枪实弹,排成八列纵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呼着口号,正步走出会场,走上街头。接着,分别是学生、工人、农民、市民的队伍,都仿效解放军排成八行,相继正步前进。虽然,他们平日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凭着一颗赤诚的心,队伍还是走得整整齐齐,俨然是一支支不着军装的部队。尤瑜身着自制的军服,显得威武英俊,似乎一下子长高了许多。他掌着大旗走在彩旗队的最前面,挺胸正步,真像一名解放军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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