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吃饺子萧陶心胆颤;掏心窝事件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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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有源头树有根。不阻绝源头水而求水不流,不斩断树下根而望木不长,怎么可能呢?对于事物的发展,只有溯本清源,理清它的来龙去脉,才能认识它的本质,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不了”的办法,只会使问题堆积起来,变作一团乱麻,更加没有办法“了之”。古人曾说,“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仇怨一点点累积起来,“成山”“成渊”,就会酿成飓风狂涛,具有冲决一切的力量。历史上的改朝换代的战争,当今世界上的方兴未艾的革命,无一不是仇怨积累的结果。人与人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无一不是如此。父子成仇,夫妻反目,还不是由于一些存在的问题没有解决,没有理顺的结果。这事儿似乎大家都懂得,可是轮到自己头上就都没了辙。人人都“只缘身在此山中”,到头来由于“云深”,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好仍然循着曾经倾覆过“前车”的老路走,很少有人大彻大悟过。平头百姓如此,英雄豪杰、皇帝总统,都不能幸免。这是历史的悲哀,也是每个浑浑噩噩地活着的人的莫名的悲哀啊!
有个成语叫黄粱一梦,说古代有个卢生,行于邯郸道上,午间中火小憩,店主为炊黄粱。他从一个道行很高的道士那里,借到了一个枕头,一枕睡下,酣然入梦。梦里他浮沉宦海,出将入相,贪赃枉法,享尽荣华富贵。一朝东窗事发,囚于阶下,枭首东市。惊梦醒来,黄粱未熟,从此,卢生顿悟,“觉今是而昨非”。要是世上多一些这样的枕头,就会多纠正一些卢生的错误,少出现许多椎心的人间悲剧啊!
世间雷同的事物绝无,而近似的不能说没有。尤瑜近日遭受的一巴掌,使他扒掉了一些人的“黄巾氅服”的伪装,撕下了他们道貌岸然的假面,一朝看清了他们魑魅魍魉的本相。使他旬日之间,彻悟了许多道理。这一巴掌岂不也与道士的仙枕,异曲同工?
挨了这一巴掌之后,尤瑜顾不上擦掉嘴上带血的锅巴汁,捂着流血脸,像头受伤的野兽冲进了寝室。像为狂风吹折倒地的树,倒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蒙着自己的头。他没有号哭,没有眼泪。有的只是怨,只是恨,有的只是滚滚长河似的思绪。他,只差十几天就满十八岁了,要是在古代,快行加冠礼了。他从生下来到现在的六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拥有的是甜蜜,是欢乐,是充满阳光的爱。小时候,母亲把他抱在怀里,父亲将他揹在背上,姐姐们让他骑在肩头。在家里,他是星星,是月亮,是不落的太阳。父母从来没有用指头弹过他,姐姐们时刻笑着拉着他的手。如今,一个尖嘴猴腮的癞痢头,居然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中打他,而且打得这么重!是的,过去自己胡闹,说过些得罪他的话,他有仇怨要报复。不过,根据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原则,就是毫不宽恕,他也只可以怒骂,而绝不该毒打。
此刻他又想到,赖昌虽然想报复,应该说他没有力量,缺乏勇气。他暗中会捣鬼,明目张胆的粗暴地打他,他还不敢。那么,又是谁赶着他这只跛脚鸭子上架的呢?还有所谓推荐演员的民主会,除了一些捣蛋鬼,异口同声地百般丑化他以外,又推荐了哪一个演员?哪里有一丝民主气氛?还有,推荐会召开的这天,姚令闻一反平日开会早到的习惯,迟迟不到,直到这些人闹得沸反盈天时才出现,他骂够了,就宣布散会。这与民主推荐演员的工作,岂不是南辕北辙?这些反常的事实是铁证,告诉他这幕闹剧是姚令闻一手导演的。过去,自己被他的假面所迷惑,还将他当哥哥。谁知道应了一句老话,自己“当面喊哥哥”,他却“背后塞秤砣”。他口说把他当弟弟,那因为目前他怕他姐姐,他有求于她,只好表面敷衍。听那天他与姐姐的谈话,言语中充满着怨醯恨醋,如今他对姐姐无可奈何,便将满腔怨恨,撒泼到自己头上。赖昌这一巴掌,让他识破了姚令闻的卑污的灵魂,人鬼两面的嘴脸。
这一巴掌,也使他清楚地认识了自己。过去他是家里的小皇帝,家庭是他的保护伞。如今走出了家庭,没有了保护伞,他只是这复杂的社会中与别人毫无差别的普通的一员。为了某种目的,人们可以和善地待他,也可能别有用心地算计他。自己的行为自己要负责,过去,任性胡为,得罪了许多不应该得罪的人,制造了许多不应该有的矛盾,自己把自己推到让人厌恶的悬崖绝壁,让自己前进的道路上横梗着巨石,塞满了荆棘。现在他懂得了姐姐从前苦口婆心说过的话的真谛,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和皇帝,全靠自己救自己。他要依靠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去化解那些不应有的矛盾,取得厌恶自己的人的信任,使自己再次溶入和谐的集体中去。同时,他也要勇猛一击,置那些害人者于极端尴尬的境地。
佛烧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这一巴掌更让他认识到,仇怨一定要报,但切不可胡来。报对了,出了一口恶气;报错了,又在别人的心田里种下新的仇怨。他要把这些年来千头万绪的恩怨情仇理清楚,一个一个地准确而有针对性地采取切切实实的行动。
思想理清了,迷雾消失了,他的心地也平静了。他掀开了被子,昂首走出寝室。室外阳光灿烂,鸟雀啁啾,山川多么美好!庸人自扰,真是杀绝风景啊。他洗去了脸上的污秽,吐出了口中的血污,用小圆镜照了照,觉得“江山”基本依旧,只是原来脸上的白色掌印,已经变为青紫,五个指头的印记显得特别刺目。他咬着牙齿恨恨地说,这是奇耻大辱,此仇不报非君子。要是在过去,指印不消褪,他决不会去上课,可如今,他认为这是某些人的罪恶的铁证,他不觉得羞耻,他昂首挺胸,大步走向操场,走向课堂。
现在他安稳地坐在教室里做听讲作业了。对曾经侮辱过他的人,也没有过激的言行。一切都静如止水,寂如午夜。大家都认为赖昌这一巴掌把尤瑜打好了,赖昌也自以为得计,自鸣得意。走起路来,哼着小曲,轻飘飘的,姚令闻更认为自己神机妙算,以毒攻毒,功效卓著。他向学校写了报告,介绍了教育顽劣学生、转变后进的经验。他在班会上、校会上宣读了他的杰作,得到了校长的大力表扬。可尤瑜什么也没有说,心中只是暗笑。
每天放学后,他仍然去街上溜达,他那漏斗似的嘴,时刻仍然往里面塞东西。大家都认为他这是过了六月的杉木,定了性,狗改不了吃屎的老毛病,谁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常。只是过细观察,也有蛛丝马迹的差别。以往尤瑜上街总有那么一两个同学同行,进食时也免不了有人“分羹”,虽然他要多掏钱,可是前呼后拥,热热闹闹,他高兴。与尤瑜同行的,当然是些不遵纪守规的顽劣学生。如今赖昌打了这么一巴掌,“杀”了尤瑜这只“鸡”,“儆”了所有的顽劣的“猴”,过去“分羹”不曾惠及的人,当然退避三舍,过去“分羹”曾惠及的人,更想划清界限,谁还有那个豹子胆,敢与尤瑜这个“罪囚”来往呢?因此,如今溜达的只有他一个,冷清清,孤零零。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天天上街,不是毫无意义的“数麻石”、饱口腹,而是有意寻人查事。一连四五天,要找的人,一个也没有找到,要查的事,一件也查不了。但是,对于“麻石”,他照样天天从头“数”。
一个星期天的黄昏,他在离学校不远也不近的一家油炸食品店前,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萧陶么?他终于出来了!原来萧陶也嘴馋,是经常“分羹”的尤瑜的铁哥们。尤瑜喜出望外,就风驰电掣地扑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十分惊喜地说:
“小淘气,好久没和你在一起吃东西了,真是想死了我。这,这油炸货,有什么好吃的?今天我请客,上宝聚园,吃饺子。”
小淘气回头一看是尤瑜,心里发慌了。糟了!撞上了阎王爷,免不了要挨揍。他后悔那天不该上赖昌的当,在班会上同他一道损尤瑜。今天他要他吃饺子,一个饺子一重拳,吃一盘饺子,他怎么受得了?他想用力挣脱手逃走,可是他的手被尤瑜的“虎头钳”死死钳住了。他只好哭丧着脸低下头,苦苦哀求道:
“尤大哥!你饶了我吧。你知道我喜欢闹事找趣儿。那天,桀犬吠尧,我任性胡来,在会上信口开河,开罪了大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吧!”他一边说,一边打躬犹如鸡啄米,还准备即刻跪下去。
“小淘气,你,你怎么啦?你怎么今天突然客气起来,不叫我游鱼子?你叫游鱼子,我才觉得亲切呢?”尤瑜一手牢牢地拽住他,一手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过东西了。跟我走!”尤瑜十分霸道,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如拽小鸡一般,兴致冲冲往前走。小淘气见尤瑜不像要打他,心情轻松些了,就笑着说:
“游鱼子,放开我的手!哪有人延请贵客像抓小偷?我去,我去!你放开手!只是宝聚园的饺子很贵,还是省几个子儿,到别的地方去吧。”
“又不要你掏钱,你怕什么贵?”尤瑜松开了他的手,笑着说。然后领着萧陶左拐右转,来到了宝聚园。
宝聚园是昆阳最有特色的饺子店。上等饺子的肉馅儿着成嫩绿色,间着剁得粉细粉细的白色软骨。吃时戳开看,绿色肉馅中露出白玉点,有如夏夜蓝天上缀满的星星。饺子的包皮软且韧,吃进口里,香鲜,脆嫩,腻滑,爽口。吃过后,好久好久,仍然脂溢齿颊,香满鼻咽。走出饺子店,回味悠长,驻足回望,久久不忍离去。这店子原来建在大街旁,但城市几经扩大,它已退处于深巷之中。有人曾建议把店子迁到大街上去,老板却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美味的饺子也不怕没人吃。”事实也是如此。只要是地道的有钱的昆阳人,每隔三五天,不七拐八转,拐到这里,饱餐一顿饺子,就像丢了什么珍珠宝物,坐不下,睡不着,浑身都不是滋味。大街上,昆阳的头号财主曹百万也浑水摸鱼,开了爿饺子店,名叫宝娶园。草书的招牌把个“娶”写得很像“聚”,真的可以以假乱真。但是,老昆阳路过这里就吐唾沫,讨厌它鱼目混珠。这儿店门虽大,可顾客稀少,有时几至门可罗雀。解放了曹百万跑了,“宝娶园”跑不了,门照样大开着,可是进去的多是不知底细的外地人,他们错将“宝娶园”当作“宝聚园”。
尤瑜领着萧陶转过两条巷子,来到了店前。只见一幢高楼拔地而起,三层,朱门,红砖墙,青绿琉璃瓦。与周围毗邻的矮塌塌的民居比,真让人发出泰山之于徂徕、贵妇之于乞丐的慨叹!高楼的檐上,骄傲地竖立着三个一人多高的霓虹灯大字,曰:“宝聚园”。要是在晚上,闪着五彩耀眼的光芒,不知有多神气!

“亲爱的小淘气,我的好弟弟,请,楼上请!”尤瑜弯腰用手指着大门,笑着说。
萧陶瞪着眼睛望着这宫殿式的建筑,莫名惊诧的叫起来:
“游鱼子,你疯了!听说楼上的饺子的价钱高一倍,那是有钱人的天堂,不是我们穷学生去的地方。”
“傻瓜,许多有钱人以前不也是穷学生?”尤瑜向前推了萧陶一把,亲切地说,“楼上的饺子价钱虽贵,可它的味道更鲜美。那饺子上面的鸡杂呀,肉丸呀,墨鱼片呀,才是美味中的真正的美味,奇珍异品中的真正的珍品!”说时迟,行动快。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尤瑜就把小淘气推上了楼。楼上端着盛碗碟的盘子的堂倌见了,拖长声音,像敬神祭祖时的司礼那样,庄严地高唱道:
“二位小先生——,楼上请——”
“我们不是先生,我们是学生。你称我们先生,真难为情。”小淘气觉得称先生,不好意思,随口更正道。
“二位小同志——,楼上——有请!楼上——有请——”端盘子的堂倌,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愿受人尊敬的人,觉得有趣,又笑着加倍拖长声音高唱着。
楼上的营业厅很宽阔,足有球场大,布置也很考究。红色的地面,雪白的墙壁,大红的桌椅,青花瓷的盘碟。天蓝色的拱顶上,镂刻着金光闪闪的龙凤呈祥的图案,周墙琳琅满目,悬挂着装帧古朴典雅的字画。面对梯口的南墙正中,挂着一幅水墨:一条江边壁立的悬崖上,一位儒服长者,拄着拐杖,迎风挺立,须髯,衣裾,博带,随风飘向后方。曲杖上还悬着两个竹筒,一个墨色较深,一个着色稍淡。据说,里面分别装的是饺子和酒。他身后是简朴的茅庐,古木虬枝、绿竹红桃,掩映前后。悬崖下江水滔滔,似乎溅溅有声。江心一苇横陈,苇尾有弓形的一折,折下又有斜逸的针状一捺,状似渔人在咿呀荡桨。人、物,均模模糊糊,但神态却活灵活现。蓝色的天幕上,缀着一弯残月;淡淡的白羽般的浮云,飘忽左右。水墨左上角的空白处,有草书题句,其中“东坡”二字着笔特别粗重:
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
听江声。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
舟从此逝江海几余生。
画面外下方,书有碑体大字标题,《东坡畅饮宝聚园夜归图》。署名:龙眠居士。
《夜归图》对面,楼梯上方的墙上,又有一巨幅彩绘,叫《鲁智深痛饮宝聚园》。画面上画着个和尚;袒胸,露乳,大腹便便;他,一足蹬地,一足踏在凳上;左手把盏,右手抓起饺子,往口里塞;坚劲的髭须向外张开,牢固地占据了鼻孔以下的广阔的土地。他,凸出的双眸,紧盯着三盘层层叠叠堆垒的饺子,笑吟吟,乐呵呵,似乎在大声夸赞什么。禅杖撂在一旁,光头上热气缭绕。光头右上方空白处,直行书有八个两寸见方的隶书大字:“枵腹以来,裹腹而归。”署款曰:八大山人。
楼上楼下,还有许多名人的字画:古代的有吴道子、米芾、文文山、郑板桥的,近人有康有为、于佑任、张大千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名人的字画。大体知名的名人的字画,悬在楼上的装潢考究的厅堂内;不知名的名人的字画,挂在楼下布置得也算精美的大厅中。如果把这些营业的桌凳撤走,再安排几个标致青年男女做讲解员,别人一定会误认为这是名人的书画展览室。但是,懂行的一看就知道,知名的名人的字画都是赝品,不知名的名人的才是真迹。不过,真迹也罢,赝品也好,都起了相同的不同凡响作用,它们从不同的角度,把宝聚园装点得有六七分风雅味,**成书画香。楼下见缝插针,不知摆了多少张桌子;楼上布置雅洁整饬,分四行,二十八张。据说这是为应上天的二十八宿而设的,一些白胡子常客还能说出许多天人相应的蹊跷故事来。楼下每张桌子挤得满满的,后面还有人排着长列等。人们谑称他们是候补饺子客。学生则用打球作比喻,戏说他们为“打二排”,意思是说暂时不上场、准备上场的递补队员。楼上的顾客稀疏得多,每张桌子只坐了三五个,有些桌子暂时还没人坐。他们或吃或聊,说说笑笑,真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度。尤瑜拉着萧陶,选了厅堂旮旯里的一张桌子坐下,饺子还没有送上来,他们便闲坐着听人家说笑话,想心事。
有人说,据说当年苏东坡,就隐居在昆江上游岸旁峭壁上的茅舍里,那首《临江仙》,就是在那里写的。这茅舍离宝聚园不过三五里,东坡先生天天都要上这儿吃饺子。那杖下挂的竹筒,就专门用来盛饺子。又有人说,这画上原来只有一个竹筒,有人说用来沽酒的,有人说用来买饺子的。长期以来,争论不休。后来不知那个好事者,在画上补画了一个,一个沽酒,一个盛饺子。从此,喋喋不休的争论息止了,不过这事实确凿证明:这幅画是地地道道的赝品。
还有人说,鲁提辖当年打死郑屠的时候,将十斤肥肉臊子打到郑屠脸上,以后,就提着十斤精肉臊子,十斤寸筋软骨臊子,来到了宝聚园,用它们作馅包饺子,鲁智深长途跋涉,饥肠轱辘,一顿就把它吃得个精光。这幅画就是画的他当时吃饺子的情况。宝聚园用精肉间寸筋软骨作馅包饺子的技术,就是从那里受到启发,从那时起开始做的。
尤瑜听了,不禁暗笑。前几天他读过《唐宋名家词选》,书上的注释说,东坡先生的这首词是湖北黄州写的。他根本没有来过昆阳。昆江岸边的悬崖上,他也曾去过,山势陡峭,峋石嶙嶙,未凿一石,老鼠也不曾打洞,东坡先生又怎能结庐?纯属子虚乌有。至于鲁智深提来臊子包饺子、吃饺子的事,更令人不可置信。西安离昆阳少说也有千多公里,快马奔驰,也需一个星期,何况他是拄着禅杖徒步。到昆阳的时候,那臊子早就臭了烂了,怎么还能包饺子,成为美味?不过,这店里的字画假的多,而饺子却货真价实,很地道。因此能招徕八方客,历经百年,名气越来越大。
萧陶见尤瑜望着别人说笑,微哂而不吭声,揣摸不透尤瑜究竟要怎么样修理他。尤瑜任性暴躁,犹如山溪发洪水,时涨时消,莫非如今变了卦,他说过的话已不算数,正在想办法整他?他又急又怕,一时搔搔头,一时搓搓手。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如此,反反复复,觉得很不是滋味。过了好一阵,他才吞吞吐吐地说:
“尤大哥,你要找我说什么?我都急死了,你还不快点说。我知道,过去我喜欢开玩笑,什么刻薄的话我都说得出口,经常得罪你,你没有计较。这次在班会上挖苦你,和大家一道起哄,使你演戏都演不成了,实在让你太难堪。我不能原谅自己,也不希望你原谅我。你就打我骂我消消气,我只希望大哥不要抛弃我这个小老弟!”说着萧陶低头啜泣着,十分伤感、又十分愧疚。
尤瑜见萧陶这么痛苦地作践自己,漫流的思想之水,便回归到了正确的渠道。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很有风趣地说:
“小淘气,你说我要打你?我要打你,怎么会先请你吃饺子,让你吃饱了,然后再来打,世界上哪有这种打人的方法?我们曾经是好朋友,我也曾拍过胸脯,说自己是好汉,我会斤斤计较个人的恩怨么?我今天请你来,只想问你一句话,那天班会上,你说的那些,是你主动说的,还是别人要你说的?是你主动说的,那就像我从前挖苦你一样,我什么也不说。是别人要你说的,你就告诉我他是谁。如果有隐情不便说,那就不说吧。朋友一场嘛,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呀!”
尤瑜坦诚相见,刨开心窝说实话,使萧陶深受感动,愧疚得无地自容,他无比激愤地说:
“是赖昌,是该死的赖昌要我说的!其实,这事儿我根本不知道。开班会的那天早操后,死癞子把我拉到浴室里,告诉我你在秋千桥上发生的那些事。说你的那些事,被池新荷逮了个正着,老师也知道了。下午开班会批评你,要我说几句风凉话,让他尝尝被人讥讽作践的滋味。你知道,我向来喜欢挖苦别人来取乐,我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我哪里知道这是个圈套,害苦了你。我真该死,我真该死!”说到后来,萧陶十分痛苦,不住地用拳头捶击自己的头。
“这又何苦呢?萧陶。你告诉了我真实的情况,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怪你?不过,那天你如果根据我脸上有颗痣,挖苦我好吃,骂我‘好呷痣’,败家子。我认为这是你说的真心话。当时我认为,那天发生的事,你根本不知道,你在会上说,那一定有人把你当枪使。果不其然,我们都中了别人的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除了赖昌,还有六个,加上你,八条好汉。大家一道集团冲锋排炮轰,好像是一次计划周密的军事行动,你说这事凑巧你凑巧?”顺藤摸瓜,尤瑜继续追问道。
“对的。事前我以为赖昌只与我一个人通了气。会上,七八个人群起哄闹,我便觉得有些蹊跷。我询问另外几个起哄的人,他们都说是赖昌要他们说的,是赖昌串通人打击你。我居然受骗当炮灰,尤大哥,我真的对不起你!”萧陶羞愧万分,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低下了头。
这时,饺子送上来了。尤瑜为了尾随上街的同学,中餐只草草扒了几口饭,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了。他站起来,一只脚踹在凳上,端起盘子,用手撮着吃,大有鲁智深狼吞虎咽的豪爽气。风卷残云,一盘喏大的层层叠叠堆垒着的饺子,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了。他顺手用衫袖抹了抹嘴巴,对萧陶说:
“小淘气,我衷心感激你。我游鱼子也算得上一条就是砍头也不皱眉的铁汉子,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出卖你。我们就当作没有今天这回事。朋友之间要掏心,我就把真心掏给你。”
听到尤瑜的掏心窝子的话,萧陶激动得眼泪簌簌往下流。尽管他从来没有尝过宝聚园的饺子的美味,可今天好似骨鲠在喉,吞咽不下。吃了喏久,一盘饺子,还没吃掉一半。尤瑜见他如此激动,拍了拍他的肩,幽默地说:
“小淘气,别淘气!慢慢儿吃。我先去,你后走。别让人怀疑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完,他快步走下了楼。
萧陶几近乎麻木了。连尤瑜下楼招呼他,他也没有应诺,也忘了吃饺子,只是一个劲儿伤心地哭,痛痛快快让流不尽的泪泉汩汩汩汩地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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