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访贫贱炎暑趋百里,处水火幸遇三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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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补助费的评定,洪鹢老师认为公平正确,但对彭芳的评特等,尤瑜不说出她的困难情况,也不让大家评议,实在过于武断。不过,他说是恪守承诺,言而有信,也难能可贵。到底是真是假,他有责任去了解真实情况,证明尤瑜是或不是假公售私,对大家应有个交代。
洪鹢曾在北大就读七年,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他曾写过几本小说,文字学的造诣也很深厚。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间有的字,间或有专家认错了,他却做出了严密准确的解释,曾有文字学专著问世,被母校留任。他曾结识老舍,老舍介绍他去英国剑桥任教,“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帝国主义磨刀霍霍,对平津虎视眈眈。他不愿离开多难的祖国,南下执教光华大学。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回到家乡,执教昆师。他家广有土地钱财,他把教书所得的工资,全部用来资助贫困学生,购置图书,赠给学校。他没有儿女,把学生当自己的儿女对待。
他亲身参加过“五四”运动,接受过民主的洗礼,实事求是的民主作风已深入脑际。他认为,发扬民主,让人们畅所欲言,人们才能自己解放自己,决不能越俎代庖。因此,学生有错误时,他总是不立即表明态度,而让他们充分辩论,甚至相互抨击,在论战中认识并扬弃错误。他认为,这是马克思主义矛盾对立统一学说的具体实践,是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并从而认识自己、改造自己的根本途径。青年人往往能背诵马克思主义的一些词句,但实际上不懂得马克思主义真谛,他们往往将自己当作鲜花,自我欣赏,自我陶醉,而看不到或者不愿看到花下有刺、有枯枝的另一面,从而认识自己不全是鲜花。而推行民主,众人的议论,是一面面镜子。用这面面镜子时时从各个方面照自己,他就会发现自己非花的另一面,认识到自己也不过是草,甚而至于是形态猥琐的野草。这样,他才有可能把自己剖解为一个平面,铺在阳光下,让千人指点,万人訾议。这样,他才可能“觉今是而昨非”,使他成为与旧观念、旧传统、旧世界彻底决裂的勇士。因此,每当学生激烈辩论时,他好像是个地地道道的旁观者,一言不发。只有在辩论脱离了正确的航道时,他才不得不说几句,指明水下的暗礁,引导他们驶向正确的航道。可是,此次,虽然通过辩论,他还是不了解彭芳家里的困难情况,不知道暗礁究竟在哪里,如果自己无知妄说,信口雌黄,岂不自己也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的航向?因此,他非得去彭芳家里走一遭不可。
彭芳家居昆口县滨湖的一个垸子里。乘船登岸后,还得走三十多里。洪老师在开过班会后一周自己当天无课务的星期一,天还未亮,就带上自行车去赶早班船。正八点,在临湖州的一个小镇登岸。清风荡起稻穗的金色的波浪,滚滚滔滔,涌向天边,与最远处的模模糊糊似山的变幻莫测的云雾的相承接。稻浪里,星星点点地漂浮着一些酷类蒙古包的草屋,不认真辨识,你会误认为自己到了秋高草黄的大草原。已经有人开镰收割了,不时远处送来稀稀拉拉的嗵嗵嗵的打谷声。田间的道路,坑坑洼洼,自行车在上面行进,颠颠簸簸,恰如巨浪里漂泊的小船。行车极慢,越向前走,行进越艰难。他边走边问,十点多钟,赶到了彭芳家寄居的那所小学。
迎面是一幢低矮的泥砖砌的平房,远望像一垛矮墙。走近一看,有四间教室,教室与教室之间,有三间教员室,窗户很小,窗户中间纵向装上几根未经刨光的小圆木棒,上面糊着冬天用以阻挡的北风的窗纸,如今纸破了,被风刮得花花地响,好像在低声诉说着这里的凄凉。屋上全用稻草盖的,多年未换,变成了灰黑,上面能清楚地看到有一个个凹陷下去的洞。屋前是操场,操场中树有一对细柱白木板制作的篮球架,一个球架的篮板有两块木板,一端已经脱落,吊在空中,被风荡得吱吱呀呀地响。正在上课,学生的咿咿呀呀读书声和教师授课的单调平板的说话声,清晰而有节奏。学校不远处还散落着一些蒙古包似的草房,比学校的草房子还矮塌,向北的后墙高不足一米高,农民们形象描述说,这种房子狗都能跳过去。这灰黑的屋顶上,间着一道道黄金色,那是新盖的稻草。这是湖区标准的民居。解放前,湖区十年九淹,农民的住房建造得极其简陋,用几根原木支个架,盖上层稻草就算竣工了。大水一来,掀掉屋上的草,将屋柱檩木拼在一起,扎成木排,就离乡背井,漂泊天涯……看到目前的景象,想起解放前农民的百般的痛苦,洪鹢不禁十分辛酸。
一位中年老师见来了不速之客,走出教室,领洪老师走到两间教室之间的教师住房——彭芳的家。门片有两块木板被踹折,湖区木材少,外面只钉了块小木板。唯其小,遮不了一个喏大的洞。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足足可以塞进手掌。在这漫无边际、毫无屏障的平原上,冬天一来,朔风野大,钻缝穿**,此屋定然该冷如冰窟,叫人怎么过活!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腿无意识地已经走到了门前。
“彭大娘,芳丫头的老师看你来了。”引路的老师推开门,让洪鹢进去。房间上面无天花板,从几个不规则的洞里,可以直窥蓝天。房顶吊满了黑色的尘索,像在微风中轻轻摇荡的垂柳的柔条。房间为通间,进门三分之一的地方放着炉灶饭桌。桌子的一条腿断了,桌子的断腿旁边用铁丝绑了根木棍,摇摇挪挪,勉强支撑着。没有碗柜,残余的饭菜、碗筷杯盘,都堆放在桌上,几只苍蝇在上面盘旋。只有两条骨牌凳,吃饭,多的人就必须站着。后面三分之二的地方,相对放着两张床,无床架;一张床用小竹竿撑起一铺蚊帐,蚊帐原来应该是白的,如今灰多白少色暗黑。没有柜子,换洗的衣服都放在床上。大娘的床对面墙上横搁着块用红墨水染过的木板,木板上立着尊塑像,塑像头上披着块红巾。一切都这么破旧,这么杂乱,唯独这里缀拾得这般整洁,那塑像好像才刚刚擦拭过。洪老师以为彭大娘信佛,供奉着观音菩萨,但走近一看,却是位身着长衫、脚踏布鞋的风度翩翩的青年。洪鹢心想,这大概是大娘的儿子,彭芳的哥哥,英年早逝,难怪彭芳心地这么凄楚!
听到有人呼唤,蚊帐动了,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面有人非常着急地回答:
“这,这,这又如何是好,这又如何是好!李老师,请你快点为我喊声楚霸王。”说着,蚊帐钻出个可怖的头来。花白零乱的头发,稀稀朗朗,像贫瘠的沙漠里的饱经严霜摧折过的芨芨草;惨白瘦削的脸上,布满了黑褐色的瘢癍,颧骨凸耸,双颊凹陷;两个眼睛深陷下去,像幽黑的山洞;颈上的粗筋有棱有角地凸现出来,皮紧贴在骨头上:初看一眼,简直像个骷髅。她两手撑着床沿爬起来,蚊帐在剧烈晃荡,那是她的手无力支撑自身的重量、身子不住地在颤抖的缘故。
“老师,您不辞舟车劳顿,来到这蛮荒野地,看望老朽,真是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呀!”她张开干瘪的嘴,露出几颗黑黄的门牙。下排牙齿大概脱落了两颗或三颗,现出个黑洞。一般来说,老师的来访,往往是因为学生犯了大错,因此,她脸上就显出了无比惊愕的神色。洪鹢心想,标致文静的彭芳的母亲,年轻时应该也像彭芳一样,十分漂亮;她措辞文雅,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岁月风雨的摧残,竟让她变成了枯槁的病树,出土的骷髅,让人可怕。沧海变桑田,人的一生的递邅变幻,真是难以逆料,难以逆料!
“我姓洪,是彭芳的班主任。彭芳是个好孩子,您老人家有这个孩子,后半辈子就有依靠啦。”洪鹢在她对面的床上坐下,自我介绍说。
“洪老师,前次芳丫头回家对我说,您怜惜贫苦学生,十分关心她,我十分感激。”见洪鹢老师夸孩子,渐渐地她脸上的惊恐的情状褪去了,十分感激的说。
“作为教师,这是我分内的事。大嫂,您贵庚?”洪鹢唏嘘之余,特意安慰这个被命运苦苦捉弄的可怜人。
“洪老师,不怕您见笑,我痴长四十五春了。我是个苦命人,原来也教书。抗战胜利后,心想该过几天好日子了,谁又料到右腿出了毛病,不久瘫痪了,丢了工作。去年,芳丫头又殁了父亲,留下我们活受罪。要不是我不放心芳儿,我……我……我早就随他父亲走了,脱离了这漫无边际的苦海。”说着说着,就哽哽咽咽地哭起来。
洪鹢没想到她比自己小十二岁,竟苍老到这副模样!此时才发现自己呼大嫂呼错了,心里不禁浮起一阵深沉的悲哀。
“芳丫头的先生远道来看彭大娘,我们照料不周,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洪鹢闻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佝偻的老汉,提着暖水瓶,拿着几个茶碗,走进来了。他白发苍苍,可红光满面。要不是彭大娘说她死了丈夫,他会误认为这老头是她的老伴。
“洪先生,我是彭大娘的邻舍,其实,我不姓楚,可别人叫我楚霸王。彭大娘身子骨不好,行动不便。我家里儿女多,我没有事做,因此常来拉拉家常,顺便帮大娘做点事。”他放下暖水瓶,在两个碗里放了茶叶、芝麻、黄豆,泡了两杯茶,一杯恭恭敬敬地献给洪老师,一杯送给彭大娘。然后他怀着极度悲伤的心情,诉说了彭大娘一家的不幸的遭遇。楚霸王说到痛心处,椎心痛哭,泪流满面,好像遭遇不幸的人就是他自己。他说时,彭大娘不停地啜泣,不住地长叹。末了,他指着墙上的塑像,极端痛苦地说:
“洪老师,您看彭芳的爸爸多英俊、多有才气!他书教得好,手工工艺也不错,他放学后,还教学生捏泥塑,什么猫呀、狗呀,男人、女人,老头、小孩,捏得活生生的,像真的一样。我听他说过,他在天津求学时,还向什么什么泥人张学过手艺。他常说,孩子们以后上不了学,只要学好了手艺,日后生活有困难,捏几件工艺品到市场上换几个钱,也能过日子。他,他,他是我相知十多年的好朋友,是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的好人,可是,可是竟被我害死了,竟被我害死了,我该死,我该死。”说完,他捶着自己的胸脯,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洪鹢老师听了,心中十分悲戚。他觉得彭芳的爸爸不只是个好老师,简直就是个艺术家。他自塑这尊塑像,就是在世界博览会上,也能获奖。天有不测风云,大树骤然夭折,可惜可惜。洪鹢老师说出这层意思后,楚霸王当即发话澄清:
“洪老弟,这不是芳丫头爸爸捏的,而是芳丫头在她爸爸死后,对着爸爸年轻时的照片捏制的。芳丫头心灵手巧,赛过了她爸爸。彭大娘有了这个宝贝女儿,日后定会大富大贵的。”
听了楚霸王的介绍,洪鹢心想,难怪出现在他们班讲台上的塑像,初看有些粗糙,好似毫不经意捏的;但细看却神情极其逼真,简直是大漫画家的手笔。彭芳真不是常人,难怪她不愿向人哭哭啼啼陈述自己揪心的困难,去申请补助费,以博取别人同情泪水。难怪当她把自家的遭遇,告诉了尤瑜之后,又不许尤瑜对任何人说,因为造成这种惨剧的原因,是当年农民群众在极端激愤情况下产生的卤莽行动,是党工作中一时的失误,她不想展示于人。她在班会上曾说,“我不想让人来鉴赏的我痛苦,咀嚼我的悲哀。”这是千万吨苦汁浓缩而成的几颗特苦的药丸。它比黄连、苦胆还要苦千百倍。一个稚嫩的女孩,承受着如许巨大的痛苦和悲哀,不流泪,不悲戚,她比铁铸的男子汉还坚强,真不容易,也真不简单啊!她能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无边痛苦告诉尤瑜,而不向自己吱一声,可见自己对苦难者的同情与关爱,远远不如尤瑜,真是愧为人师啊!看来尤瑜要评给她特等补助费,而不说她的困难情况是对的。要不是尤瑜了解了这一情况,并果断的作出了评彭芳特等的决定,工作中就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自己对学生及其家庭的如此深重的困难视而不见,岂不是情太薄,血太冷。他随即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留下回校买船票的钱,还有二十五元,全部送给彭大娘。彭大娘不肯接收,他便谎称是学校评给彭芳的补助费:
“彭大娘,我知道你们家特别困难,所以特地赶来,把班上评给彭芳的困难补助费送给您,以救燃眉之急。彭芳是个好孩子,大家都很关心她。”
“洪老师,一个学期还未过一半,你们班评了几次困难补助费?已来人送了两次钱,现在您又来了!”彭大娘十分惊诧,她认为这钱不是补助费,不想接受洪老师的馈赠。
洪鹢听说,更觉得惊奇。评上困难补助费的学生名单,上报学校还没有批下来,怎么就有人送补助费来,而且不止一次?他料定其中有一个是尤瑜,但另一个又是谁呢?不过,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洁身自好的苦命人起疑心,怀疑自己给她的不是补助费。于是,他只好又一次撒谎,说:
“是这么回事,彭大娘。评补助费,全班只评了一次。但后来我们得知你们家的困难特殊,又特别研究了两次,补评了几块钱,杯水车薪,也算是我们同学的一点心意。不过,这是本期的最后一次。我们都希望你的生活好一点,使彭芳少一些牵挂,能安心学习。”
彭大娘听了,深受感动,她那幽洞似的眼睛里,如汩汩泉涌地淌着无限感激的泪水:
“洪老师,政府、你们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是我们的救命命恩人。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只能下辈子再来偿还。要是我丈夫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激你们。这些钱我就愧领了。”说着,她不停地在床沿上磕头。她又转过头来对楚霸王说,“楚老兄,您一家都是好人。我行走不便,您一家人体心贴意照顾我。晚上,您孙女还来陪我。我这条老命,是你们家给的,我真不知然后感谢才好。”说着,又哽哽咽咽得哭起来。
此时,楚霸王也悲恸不已,他指着墙上的塑像,捶着自己的胸脯,十分愧疚第对洪鹢说:
“是我害死了彭兄弟,我对不起他们全家。照顾你大娘和芳丫头,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就是我死了,只要有我楚家在,我的子孙也一定会照顾你们的。”说着楚霸王又哭起来了,彭大娘则哭得更伤心了。这时,楚霸王的孙女,用篮子提来了饭菜,洪鹢和楚霸王对坐在那张破桌子旁吃饭,楚霸王的孙女盛了碗饭,送给坐在床上的彭大娘,回过头来,有几分羞涩地对洪鹢说:
“洪老师,鸡放出去了,白天抓不到,中午吃餐没菜饭。晚上,到我家睡,杀只鸡,改善生活!”
洪鹢被楚霸王的朴素的深厚的情意打动了,喏喏连声表示感谢。接着,楚霸王告诉了送补助费来的两个学生。一个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脸,脸上有颗痣。他姓尤,挺惹人喜爱。他送来二十元,还买来了水果,亲手削了果皮,送给彭大娘吃。他嘴勤话多,说得我和彭大娘心里乐开了花。另一个中等个子,身材单瘦,面庞棕黑,眉清目秀。他也送来了十元补助费。他手脚勤快嘴巴甜。上午刚到,水都没喝口,就帮大娘洗被子,洗衣服,下午又帮大娘到合作社挑煤炭。他那么单瘦,竟挑了一百多斤,肩膀肿了也不吭声。这桌子断了的腿,就是他绑好的。他也是百里难挑一的好后生。彭大娘也深怀感激,无限感慨地说:
“他们都是真是世上少有的好后生。我也不知那一世修来的福,在活不下去的时候,竟遇上这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他们说还要再来,他们真比自己的儿子还要亲。洪老师,请您代我向他们表示深深的感谢。”
洪鹢这才知道那黑瘦的是黎疾。他想尤瑜如此,是情理之中的事。黎疾不是曾在班会上指责尤瑜霸道徇私,不让大家评议,就评给了彭芳特等补助费?他的态度与尤瑜相反,为什么竟殊途同归,都来照顾彭大娘?而且他那么勤勉,那样能吃苦耐劳。另外,尤瑜掏二十块钱,不算困难,而黎疾家庭十分困难,怎么能掏出十块钱?还有,他们这样做,各有什么目的?特别是黎疾,是倾慕,还是赎罪?做教育人的工作,首先要了解人,可要了解每一个人,真不容易啊。马克思主义的灵魂,是矛盾对立统一的原则,而要正确处理矛盾,首先是勤勉细致准确地去调查现实情况,只有这种调查,才能认识矛盾,找出解决矛盾的措施,也只有这种实践,才能证实你采取的解决矛盾的举措,是否具有真理的性质。可见那些高高在上的懒汉懦夫,固执一孔之见、夜郎自大的狂人,妄图扭曲客观现实、以谋私利的民贼,尽管他们挂羊头卖狗肉,口口声声标榜自己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
吃罢饭,洪鹢先向彭大娘告别,然后又向楚霸王道谢:
“晚上就不打扰了,鸡也留着,下回来时再杀。因为明天上午有课,我得赶回去。”他看了一下表,说,“一点半了,我要赶下午四点的船。老兄台,再见了!”他向彭大娘、楚霸王拱了拱手,走出门,便骑上自行车赶路。楚霸王也走出门,目送着洪鹢的背影,十分关爱地说:
“洪兄弟,五十多岁了,身子骨虽然好,也要惜着点。不要忘记了,我们家的那只老母鸡,等着你来再杀,那时兄弟俩好好喝几盅。”洪鹢喏喏连声地答应了。
中午的太阳是那样的强烈,直射到身上,火辣辣的。自行车颠簸了一程后,汗水湿透的衣服,紧紧沾着他的皮肉,贴着他的背脊,像被捆绑着似的,很不是滋味。他下车摘下草帽扇着风,这风也像刚从蒸汽锅炉中喷出来的,火辣辣的。回头看,一幢幢低矮的草屋,像星星点点的浮标,漂浮在金色大海里,一直绵延到那似山的云雾的天际。
彭芳的困难情况弄清楚了,但他对尤瑜黎疾的心迹,依然如远在天际的似云似雾又似山,一片模糊。自己掏钱,扶危济困,那么,品格高标出世;如果追逐私情,虽不能目为卑下,也只能列入芸芸众生行列。如果尤瑜真的利用职务之便,以售其私,岂不更多几分卑劣?如果真的这样,那么,他又怎么能向大家解释清楚呢?
谈恋爱,全身心的去爱一个人,是正当的权利,旁人无可厚薄。正如成熟的果子,需要有人摘,也有人不辞艰难险阻,执意去摘,这是十分正常的事。可是未成熟时,又苦又涩,无法吞咽,往往摘下只咬那么一口,就任意抛弃。彼此造成伤害,甚至戕害整个人生,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未成熟的学生,情窦初开,春花含苞,异性之间,碰南墙,撞北壁,干出种种傻事,有时就很难免。但是,作为教师,尤其是班主任,就要善于引导。有如流水,不应流向的处所要堙堵,应该流向的河沟要疏导,水流才有正确的方向,不能任其泛滥。对于尤瑜这股横流的水,这种堙堵与或疏导,尤其迫在眉睫。堵不住,导不好,不只洪水漫灌了他那一亩三分地,还会把整个班上这片广袤的沃土,变为难以耕耘的沼泽地。因此,回校后不宜进行严厉的公开批评,因为“扬汤”不能“止沸”;而应该釜底抽薪,堙导得宜,做好润物无声的思想工作。
太阳偏西了,渐渐失去如火的骄横。一阵清风吹来,洪鹢感到凉爽多了,他即刻骑上自行车,匆匆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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