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等量代入柳沛云是爸,据理争辩打翻醋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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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班干部开会,同意了尤瑜的方案。评给彭芳的特等补助费,留足了下学期的书杂费后,余下的让她做两件衣。大家认为,她穿着补丁叠补丁的衣服,在花团锦簇的学校里,实在显得太寒碜,早该改朝换代了。可是她没有写申请,贸然评给她,同学们还以为班干部舞弊徇私,要求班长动员她写份申请,或者班长代她介绍一下她的困难情况。尤瑜告诉大家,她不要补助费,还要求不把她的困难告诉任何人,他答应了。他不能言而无信,只能守口如瓶。无可奈何,干部们只好同意他的做法。
会后,尤瑜向洪老师汇报了这个方案。洪老师当即表示支持,只是说:
“评特等,应该有特殊的困难,是不是可以把她的困难情况告诉我?”尤瑜仍坚持说:
“我向彭芳承诺过,不向任何人说出她的情况。‘任何人’,其中当然也包括您。洪老师,当时我考虑不周到,实在对不起。”洪鹢觉得尤瑜不媚上,讲信用,他很欣赏,也不勉强他。
“诚实守信,是能取信于人的基本原则,你做得对!那就公布这个方案吧。不过,同学们来自各个地方,彼此不很了解,我们了解的情况,也很有限。使用简单的民主,举手通过,会出现许多差错,甚至闹出笑话来。我们学校这样的例子已经不少了,我们不能做屋檐水,仍旧再掉落在现成的窝窝里。我看,现在公布这个方案,让大家充分讨论,再集中研究一次,再公布讨论,三榜定案。”
第二天下午,班会如期召开了。一石激起千重浪,尤瑜的开台锣鼓还没有敲响,同学们就刀对刀、枪对枪地斗起来了,教室里比演出结束时的剧院还热闹。大家议论纷纷,严词究问,有的甚至捶桌拍椅,义愤填膺。都说这个方案不合理。写了申请的没评,没申请的评特等;干部借评补助费送秋波,搞报复。遍地开花,放了一阵乱枪之后,火力集中到了两个焦点:一是彭芳没有写申请,却被评为特等,尤瑜为了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慷公家之慨,以济一己之私;一是一些写了申请的没有评上,他们坚决要评。发言的人,个个剑拔弩张,言辞激烈:
“尤瑜!我问你。我写了申请,你为什么不评?有的人没有写申请,你为什么给她评特等?”一个穿戴整饬的男学生,非常气愤地说。
“班……班长,我家……家里……很……很困难,为什么……不……不能评?”有个脸上长满麻子的人,涨红了脸,颈项上的青筋条条凸出,十分激愤而又十分吃力地说。
“班长,我们这么多人有困难,久旱望雨,你就是不找我们谈话,你只找个别花容月貌的人,死皮赖脸地**。又是拉手又是哭,比贾宝玉还多愁善感,可是林黛玉就是不领情。人有一张脸,树有一层皮。你这样做,遭人白眼,挨人斥骂,哎!这又何苦呢?”又一个人装出猫哭老鼠的嘴脸说。
“尤瑜,你有当达官的阔亲戚,四季花豆腐店的生意也不错,你家有的是钱。如果垂涎国色桃红面,贪恋稀世脂粉香,就少去几回宝聚园,不要像你尤豆腐爸爸那样抠,稍稍放一点血,你心爱的人不就会心满意足有钱花?何必像个偷鸡贼,偷偷摸摸地在评补助费上玩花样。把少得可怜的几块钱补助费,当作‘红巾’,让‘青鸟’衔去传信息,送秋波呢?俗话说,千金难买一笑。你不想花一个子儿,妄图赢得丽人的芳心,别做梦!”一个身长、脸长、头发也长,人称马脸的人,用手掠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极尽揶揄之能事,怪模怪样、怪腔怪调地说,“古人云,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游鱼子,我们班五十五个人,每人耽搁一寸光阴,就是五十五寸金啊!如今每个人因为评补助费而丢失的光阴,不知值多少寸金了,真是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呀!如果你不想做害群之马,继续浪费大家的光阴,就让我当几分钟的班长吧。我自掏腰包,让凡是申请了补助费的人,都能按照他们自己申请的数额,得到自己想要的补助费。班长大人,你意下如何呢?”
“无聊!”尤瑜忍受不了个别人的侮辱,轻声地回敬了两个鄙薄的字。坐在一旁的洪老师提醒他,不要感情的用事,而忘了既定的目标,为了防止少出差错,按会议的程序,首先让大家发扬民主,畅所欲言,说错了,不反驳。不过他此刻站起来了,炯炯的目光扫视全场,严肃地说:
“大家能知无不言,这是这次能评好补助费的关键。但是,漫天烧的野火煮不熟饭,更炼不成钢。要把火集中到灶膛里,高炉中。戏谑趣谈,连野火都不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言归正传吧。”
开始,那些胡说白道的人,见老师站起来了,以为自己免不了要吃西餐。但老师说的只是开掘渠道,让水流流向正确的方向,也就安心了。不过既然风向转了,见到落叶,就离秋冬不远了,那些逗笑制造混乱的,觉得还是找个洞**,准备冬眠的好。这样,一时会场上沉寂下来了。
尤瑜宣布转入讨论,教室里静默了几分钟后,又热闹起来。一个圆圆胖胖的学生站起来,问那个穿着一身新的说:
“劳昆,我问你,你身上穿的这套衣服,花了多少钱?”
“大概十来块吧!永胖子,你问这个干吗?”穿着一身新的随口回答道。
“你的那双黑皮鞋,又能值多少?”别看永远外貌像圆球,可是他圆而不滑,处事说话,有棱有角。他认定的正确或错误的东西,就一口咬住不放,或则热情讴歌,为新生事物鸣锣开道;或则穷追猛打,不让邪恶势力有喘息的机会。因此,人们称他作“永咬筋”。
“十二三块吧。‘永咬筋’,就是公安局的警察查户口,也只问性别年龄职业等等,怎么你竟没完没了问这个那个值多少钱?你是不是也像小偷盯着阔人的钱包那样,不怀好意?我可告诉你,你问新衣皮鞋,我还可以说明白,如果还要问我的那双珍藏了多年的古董袜子,那就不必穷追猛打问下去,因为年代太久远,我记不清楚了,那就无可奉告。你再咬住死老鼠不放,也没用!”那个叫劳昆的,摊开双手,做出马戏丑角的滑稽的表情,刻意讥讽“永咬筋”,以显示自己的高明,逗班上的同学发笑。
“什么珍藏的古董袜子,分明是臭不堪闻的破袜子,也想拿到世界博览会去展览,幻想获得金奖!永远,你问他这个干什么?”有人附和着逗笑,捎带问永远。同学们都嗤嗤的笑开了。
“放干了塘里的水,大鱼小鱼,螺蛳蚌壳,就自然裸露在塘里了。大家只要看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大鱼、小鱼,还是螺蛳、蚌壳罗。”永远故作高深莫测,藏头露尾地说。听说斥他为螺蛳蚌壳,劳昆十分尴尬,也十分恼怒,他捶着桌子质问道:
“‘永咬筋’,你,你说我是螺蛳蚌壳,今天不说清道理,我就跟你没完!”
“不要这么张牙舞爪呀,劳昆。你好好看看自己这身穿着,就应该知道你已经评上了一个特等、外加一个丙等的困难补助费。你还要再评高一等的,那人间没有,你就只能升天啦。像你这种只盯着自己鼻子尖的自私自利的可怜虫,当然不是大鱼,只可能是蚌壳。同学们,你们说对吗?”永远看不惯这种惟利是图的人,进一步讽刺说。同学们这下都弄清楚了他的衣服皮鞋价值二十五六元,相当与一个特等加一个丙等补助费的价值。永远如剥茧,剥下他的层层伪装,最后将劳昆的那颗自私的黑心,裸露在大家面前,大家无不佩服永远的睿智。大家把目光都聚焦到劳昆身上,哈哈大笑起来。劳昆狼狈已极,挣扎着分辨道:
“你们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这是我考上学校,我姑妈奖给我的。其实,其实,我家也很困难,你们不信,你们就到我家里去看看。”
“我相信你家很困难,也相信你穿戴的都是你姑妈奖给你的。那就算你姑妈评给你的奖学金吧。现在你就是脱掉皮鞋,与老师比,你的穿着也毫不逊色。吃伙食学校供给,治病有医务室,不需掏钱,本期应该说没有困难了。下学期没有学费,那好,卖掉这双皮鞋,交了书籍费后,还可以邀几个同学进宝聚园美美地吃顿饺子。我给你的精打细算,要是私下里告诉你,可能你邀人吃饺子时,说不定其中还有我。可是我谋虑疏漏,不该在班会上公布你的这个计划,让你有几分尴尬,因此,我这顿饺子就告吹啦!真是十分遗憾,十分遗憾啊!”永远词锋犀利,语言幽默,表情滑稽,真让人啼笑皆非。
“哈哈!”一些男同学大笑过后,装出可怜的样子,说,“我最可爱的同学们,我也没有钱进金星剧院,去宝聚园,也可怜可怜我,评给我几块钱吧!”同学们的尽情讥讽与讪笑,使劳昆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显出十分难看。
“大家不要笑了。我也谈点看法。”坐在窗下、身段苗条、披着长长的秀发、背影十分迷人的柳沛云站起来说,“胡洁同学,那天你爸来了,别人问你,他是你的什么人?你是怎么回答的?”
知内情的人的突然的发问,使胡洁窘迫极了。他的脸红得像火烧,低下头,什么也不说。
“你回答说是你的邻居。是不是?”柳沛云踩着胡洁的脚后跟,紧紧逼问。
胡洁的脸更红了,眼角的肌肉,不停地抽搐,嘴撮起来,往上翘了好几次,才艰难地挤出几个音符来:
“柳,柳,柳沛云同学,你,你,你说的是,是,不,不过,不过……”越是急,他就越结巴。颈项上青筋条条凸出,像粗长的蚯蚓在蠕动。柳沛云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什么?其实,他就是你的爸爸。你才多读了几句书,爸爸就成了邻居。如果读到大学,飘洋过海留学,那你爸爸岂不成了奴仆或乞丐?你爸爸说要给你做新衣,你不要。于是他就给了你二十块钱,有这么的事吗?”柳沛云连珠炮响,弄得胡洁舌结口张。
“有……有……有,不,不过……”逼得太紧,胡洁颈项上的蚯蚓蠕动得更加频繁,淋漓的大汗在脸上流成了小溪。可柳沛云仍然不让他解释,不让他喘口气。
“你爸爸问你为什么要说他是邻居?你说,‘如果说是爸爸,别人会说你送钱物来了,不困难,这次评不上困难补助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柳沛云说得胡洁羞愧得无地自容,将头低垂到了课桌下面,再也不敢答话。她还是马不停蹄地追逼下去。如法官断案那样,斩钉截铁地说:
“胡洁,你家是中农,家底历来殷实。你爸爸又是远近闻名的编水竹篾凉席的师傅。像轮供父母一般,大家接他去织凉席。你爸爸织的凉席,在昆阳、在省城,都是抢手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三百天有钱进。要不是解放军来得快,你爸爸买了曹百万的大片田地,早成了地主。你家的钱那么多,就是评上特等补助费,也不过是一斗黄豆中加一粒芝麻。难道你为了这粒芝麻,就要放开泼妇的喉咙,削尖牯牛的尖角,拼命哭穷钻钱眼?”
听柳沛云的话,正如看西洋景,让人见到了许多过去不曾见过的光怪陆离的东西,认识了胡洁龌龊猥琐的真面目。个个精神亢奋到了极度,“哈哈、哈哈”的笑浪,像九天瀑布倾泻下来。当人们伸直因大笑而弯下的腰,抹去因大笑而流下的眼泪后,恢复了理智,新的疑问又产生了。有的同学就问:
“柳沛云同学,他不是孔乙己,你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我问你,你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这些情况,而且这么详细?”
柳沛云因她的出色的演讲,博得了同学们的交口称赞,她骄傲的昂着头,莞尔一笑说:
“同学们,我家与他家只相隔一眼塘,其实我才是他的真正的邻居。那天,他爸爸来找他,看到了我,他爸说,我妈托他带来口信,有话说给我听。我和他们一道上街了。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他们说的。”其实当天她听到的和经历的,还有些她没有说。那天胡洁的爸爸和胡洁还拉着柳沛云进馆子,还要给她缝制衣服,想要柳沛云做他家的媳妇。可是,柳沛云对胡洁及他的家人的印象不好,而他们又老是缠着她,她就借这个机会揭他们的老底,想快刀斩乱麻,与胡洁断绝关系。
“嚯!邻居是胡洁的爸爸,而周沛云又是胡洁的邻居。同学们,现在请大家用最科学、最准确的数学代入法来解答这个最简单的题目,能得出什么样的结果来?”原来黎疾觉得这样问来答去,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只是杯白开水,没有余味,不想发言。现在居然捅出了把父亲当邻居的怪事,这就如嚼一口槟榔,越嚼越有味。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就霍地站起来挑刺发难。
“哈哈”、“嘿嘿”,同学们一时都领会了黎疾话里的意思,疯狂地笑开了。不止是男同学,女同学也产生了共鸣,加入了这疯疯癫癫的一群。弯腰、流泪、捶桌蹬脚,大声咳嗽,一下子这种时髦的传染病,风靡了全教室。人们在笑的狂涛里英勇搏击,很快就捞到了这个代数式的结果:
因为:1、柳沛云同学等于胡洁爸爸的邻居;2、胡洁爸爸的邻居等于胡洁的爸爸
等量代入,所以:柳沛云同学==胡洁的爸爸。
“哈哈”,狂笑的重磅炸弹,又一次爆炸了。爆炸声渐渐稀少,逗乐又开始了。好几个同学大声蝉联地叫起来:
“胡洁!快!快!快叫柳沛云一声爸爸,快叫呀!”
“这个爸爸可不是那个爸爸呀,因为漂亮的姑娘作爸爸,那是铁树开花,这世上从来没有的事!胡洁,你呼这个爸爸可要呼得亲亲切切,千万不能结结巴巴哟。你要知道,从来没有哪个漂亮的姑娘喜欢结巴。”
笑的狂涛、笑的飓风又震撼了整个教室。洪老师只好大声喊道:
“同学们,射箭要射中靶心,讨论问题要集中焦点,不要烧野火逗笑,更不能借机会中伤别人。”他喊了给几遍,总算止住了鼎沸的狂笑,压住了零乱的阵脚。大浪淘沙,不同意见的民主碰撞,错误的如沙,沉于水底,正确的意见汇集起来了,该评的,不该评的,阵线分明。故意逗笑的,仿佛中了齐发的万箭,纷纷落马了,正确的意见渐渐趋于集中。对于彭芳评特等的事,虽有人也稀稀拉拉说了两句,但人们察其困难情状,也觉得该评。只是对评特等,公理婆理,多数人仍摸棱两可,莫衷一是。此时,黎疾心里急了,就这么通过,岂不便宜了尤瑜?他立即站起来,先微笑着向彭芳示意,仿佛在说,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然后环视了全场一眼,盯住尤瑜说:
“彭芳同学家里很困难,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到,评给她特等补助费,我举双手赞成。但是我们不应该在开展一项神圣的工作的时候,掺入私人感情的假货,企求实现个人的某一不可告人的目的。尤瑜,我想问问你,那天早晨,你与彭芳同学谈话,究竟谈了多长的时间?”
“一个早晨,大概一点多钟吧。”尤瑜想不到他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们谈了些什么?彭芳同学的困难究竟有多大?告诉大家,大家才好帮助她。”
“这点我已经向彭芳同学郑重承诺:不告诉然任何人。我不能言而无信。”
“你告诉了老师吗?”
“没有,因为老师也在‘任何人’之列。”
“你们谈的全是她家的困难情况吗?”
此时,尤瑜才察觉来者不善,好像追查失踪案件的重要的嫌疑犯,大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劲头,他必须认真对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能被他牵鼻子,跟着他瞎转。于是语气就转为强硬,带有几分责备,很不耐烦地说:

“她说的大部分内容不是说困难,只是这些都与她的困难有关。黎疾,法院审理案件,不问与案件无关的事。审理杀人犯,绝对不会问他的老婆漂不漂亮,或者问他是不是爱喝酒?你事事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不摆出她的困难情况,叫我们怎么评?秦始皇那么**,出兵六国,还要找大臣商议,你却要开个一言堂的黑店,只许你自家放火,不许别人点灯。横行霸道,扼杀民主,你的专横远远超过秦始皇。”
“黎疾,你真是处处刺人伤人的藜蒺!你又不是瞎子,怎么这般是非莫辨?一般不相上下的困难,需要大家比较,才能分出高下。远远超出一般的困难,鹤立鸡群,一看便知道是鹤,还需要像城市里的三岁小孩第一次进公园那样,处处要别人指指点点吗?对于彭芳同学的困难,你还停留在城市小孩的认识阶段,你不觉得十分可笑么?”
对于尤瑜的武断霸道,许多人都嘘起来了。有人还拍着桌子吼叫起来:
“尤瑜,你这么独断专行,是谁给了你这种权力?”
尤瑜早料到讨论彭芳的困难补助费时,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他没有想到黎疾会这样发难,因为他与黎疾的关系一直不错。虽然,按现代人对帅妞的观点来看,彭芳的体型显得略胖,但他哪里知道黎疾竟如唐代的文人雅士,偏偏喜爱胖美人,他一见到彭芳,脑子里就跳出了宋玉赞颂美人的佳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早已对她心仪,他见尤瑜与她一见面就打得火热,不禁油然猛生醋意。情发于中,这种挑战,势所必然。不过,尤瑜没有料到,发难的竟是黎疾!由于尤瑜思想上早已提防出现这一招,未雨绸缪,做好了准备,因而临阵不乱。他非常镇定的说:
“是大家,是同学们。同学们选我当班长,同学们选我们当班干部,同学们就给了我们这个权力。根据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我们做出了评彭芳特等补助费的决定,只不过是行使同学们赋予我们的权力。有不同意见的,马上可以提出来,我们经过分析比较,根据大多数人意见,再做出新的决定。现在大家集中就讨论一个问题,彭芳该不该评特等。火要烧到炉子里才能煮熟饭,千万不要节外生枝,烧野火。”尤瑜说过之后,转过头来目视洪老师,洪老师赞许地点了点头。
大家从彭芳开学后的这些天的生活极其艰苦、感情极度忧伤等几个方面考察分析,都觉得班上其他同学的困难,无出其右者。谁也没有提出相左的意见。大家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尤瑜便果断地宣布:
“同学们没有异议,那就算全体通过。”
可是,沉默并不等于没有意见。大家正准备对他的独断专行,提出批评。这时那位穿着考究的‘马脸’,又开腔了:
“且慢!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尤瑜啊尤瑜,你没有处理实际事物的工作能力,又不想放点血,全仗一张猪八戒的嘴巴,空口打哈哈,怎么能办好事?”这个人称‘马脸’的乔俊,用手掠了一下遮在眼前的长发,阴阳怪气地说,“你让我暂时当几天班长,凡是申请了补助费的,保证个个都评上。不够的,我补上。像彭芳这样特别困难而又不愿写申请的,给她评特等,穿皮鞋的劳昆,你也不要争,我也给你评甲等,不就皆大欢喜了嘛。不就是掏那么几块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尤瑜啊,你笑别人是三岁孩子不懂事,我看你啊,还在娘肚子里未出世。五十步笑百步,我看你开的真是一家货真价实的蛮不讲理的滑稽可笑的专卖店。”
大家正欣赏着黎疾一针见血的追问,准备鼓动他再从其他方面发难。没想到半路上突然杀出个李鬼来,这姓乔的长长的马脸又想变阔脸,博得了大家的好感。大家知道他是昆阳达轮袜厂老板的阔少爷,不学无术,常常喜欢甩臭钱,摆臭格,没有几个同学不鄙弃他。这次他又旧病复发,同学们立即给他当头棒喝:
“乔俊!你以为自己真的俊俏么,其实哪,人不知自丑,马不知面长,坐着一**屎,自己不知道臭!你手里的那几个臭钱,全是工人阶级的血汗!你给了谁,谁就一身臊。我们在这里讨论问题,哪容你这资本家的兔崽子放臭屁!”同学们的一顿臭骂,马脸缩短了,变窄了,变黑了,低下了头。有的同学又对黎疾说,“黎疾,你拿出‘藜蒺’的看家本领来,再给这个自名不凡的游鱼子刺几下。”
黎疾认为,经过他的连珠炮轰,尤瑜一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没想到他却能从容应对,拨乱反正,让混乱的局面恢复正常,他成熟得多了,他本来应该倾全力支持他。但是,在这个与自己的切身利益攸关的问题上,他不能败阵,特别是不能败给尤瑜,即使不能全胜,也要小胜。因为败阵下来,以后不知彭芳怎么看他。于是,他又站起来,想在鸡蛋壳上觅缝隙,攻其一点:
“彭芳同学评特等,我早就说过,举双手赞成。班上一致通过,我很高兴。不过对尤瑜感情用事的问题,我还想谈点看法。尤瑜,我问你,那天早晨,你喊住彭芳,第一次她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你听到没有?”
“没有,第二次才听到。”
“离她十几米的同学都听到了,你与他相距不过一米,为什么听不见?”
“我,我,我一时走神了。”尤瑜想不到黎疾的观察,竟这么细致入微,被逼问得窘极了,回答时竟没有分寸。
“你去找彭芳谈话,可她说话你却没有听见。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彭芳的芳容勾得你灵魂出了窍。是吗?”大家听他这么说,都格格地笑起来。而尤瑜则如小偷刚出手,就被人逮住了,惶急万分,脸上像贴上了一张大红纸。黎疾觉得初战大捷,十分得意,祈求继续扩大战果,“谈了很久很久以后,你给了他一张纸片。她不要,你硬要赖给她,他把纸片丢到地上,有这样的事么?”
大家听说尤瑜传递纸片,猎奇搜趣的神经,即刻震荡起来,恰如一只大飞蛾猛撞上蜘蛛网,蜘蛛网像荡秋千一般。
“尤瑜啊,你们**说爱,虽然说了那么久,但是还有些说不出口的话,要写在纸上,告诉她,是不是?”
“那,那不是情书,那是五块钱。我,我,我想送给她,解决他家里的燃眉之急。她不要,我把它丢在地上,”尤瑜流着汗,脸更红了,胆更怯了,说话也结结巴巴了。
“哈哈,送钱?那不是比传递情书更进一步了么?你那司马昭之心,今天总算让我们这些路人也知道了。”听到黎疾斥尤瑜司马昭之心,大家都哄笑起来了。
“大家不要吵,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他。”黎疾止住了吵闹,继续问下去,“尤瑜,我还要问你,在谈话的过程中,你是不是哭过?”
“我很同情她,确实流了眼泪,而且流得不少。”尤瑜估计黎疾窥视了他们谈话的全过程,赖也赖不掉,不好意思地蔫着头,如实承认。
“分别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还十分悲伤,流着泪,拉着手?”
“是的,是流着泪,拉着手。她的确很悲伤,不过,我不是悲伤,而是同情,深深的同情。”其实,是彭芳拉住尤瑜的手,但尤瑜觉得不应该让彭芳难堪,只好硬着头皮谎招自己拉了她的手。
“够了,够了!尤瑜,你不应该乘人之危,把自己的感情强加于人。《西厢记》里写张生与崔莺莺谈情说爱时的佳句,‘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柳耆卿状男女情爱的丽语,‘执手相看泪眼,竟无与凝咽’,这些用来描摹你,不是都很贴切么?”
像在法庭上,律师讯问犯罪嫌疑人,黎疾咄咄逼人的问话,将尤瑜逼得无地自容。尤瑜觉得与事实不符,却又百口莫辩。只好像重罪犯人,垂着头,站在被告席上,任人信口雌黄。而教室里,嘘声、笑声、叫声鹊起,尤瑜恨不得立即变作一只老鼠,钻进洞里去。
原来与彭芳谈话的那个早晨,黎疾藏在教室外的女贞树林里,尾随着他,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只是距离远了点,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
彭芳本来不想说什么话。反正自己没有办法在学校呆下去,与同学相处,不会有太多的日子,好聚好散,不想与人争短长。但黎疾因为她,把尤瑜逼得毫无退路,她岂能坐视不理?于是她猛然站起来,气愤地质问:
“黎疾,班长与我谈话时,你像影子一样跟在后面。我不说你是特务盯梢,而说你是只猎狗,想在我们这里嗅出某种不合你胃口的气味,应该不为过分。我以为,我们有什么气味与你无干,你也没有权力去嗅。不过你要嗅,就让你嗅吧,因为狗总是难改吃屎的本性。只是我要告诉你,我与尤瑜说话呀,哭呀,拉手呀,写信呀,这是我们的权利,我们的自由,法律上明文规定了的,就是父母也无权干涉,更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你丧心病狂地捏造证据,污蔑我们在谈情说爱。现在,我可以庄严地说,这不是不可能,但现在我们离这一步还很远很远,也许以后我们根本不能走到这一步。不过,假定我们走到了这一步,真的做到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那也是我们的权利,我们的自由,容不得你来蜚短流长。既然你现在歪曲事实这么说,那我也就歪曲事实,违心地承认,我们在谈情说爱,爱情的炉火烧得正旺,你想把我们怎么样?你能把我们怎么样?你说,你说呀!”
“彭芳姐,彭芳姐!你家里这么困难,却不要评补助费,毫不利己专门利人,高风亮节,令我钦佩不已。我怎么会说你呢?”黎疾的高昂的狂热的公鸡头,突然给倾泼了一桶冰水,深深低垂着的头,像个久经严霜,萎蔫皱缩的苦瓜。谈笑风生的辩士风度荡然无存了,有的只是捉襟见肘的惶急,“我,我是说尤瑜呀!恨铁不成钢,一意孤行、行为放荡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只想给他提个醒,没,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
“一个巴掌拍不响,单株独木不成林。尤瑜又没有神经病,他不会像唐•吉诃德,盲目地与风车斗。谈情说爱,总不能只有一个人吧,蜚短流长,也不可能只中伤其中的一个!不过,我坐的船头稳,不怕你风浪高。现在,我再次违心地宣布一遍,我在和尤瑜卿卿我我,正在谈情说爱,你究竟能把我们怎么样?”
彭芳反守为攻,步步进逼,黎疾节节败退,退到了再无退路的悬崖上。他的面色本来比较黑,这下血涌上来,变成了猪肝色。他窘态毕露,十分尴尬的地说:
“我,我,当然不能怎么样!就算我说错了,我向你赔不是,如何?”
“你明知道不能怎么样,为什么要拆烂夹袄捉虱子?其实,我们没有什么虱子可捉。不知你安的什么心?”
黎疾他哪里想到,平日他倾慕的如丽日晴天的文静平和的女子,一旦变脸,竟如此剑拔弩张,锋芒毕露!他即使能有辩解的百口,也被她严严实实地一一封闭了,他只能垂手嘿然,唯唯听训,等待雷霆风暴来临。但彭芳却放过了他这只恐惧万端的兔子,转而面向全班同学说:
“同学们,我不想评困难补助费,因为评上些须几块钱,也不能解决我的困难,同时,我也不想陈述困难,让别人七嘴八舌,评头品足。一个人的最大的困难,往往源于他最伤心的事,是痈疽,它还红肿着,正在流浓。我不想如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反反复复诉说儿子惨死的故事,让别人来鉴赏我的痛苦,咀嚼我的悲哀。不过,如果有人硬要戳我的伤疤,我决不会委屈求全。现在我正式提出要求评补助费的申请,理由是我有很大的困难,至于具体困难是什么,我无可奉告。我是本校本班的学生,申请不申请,是我的权利;评或不评,是同学们的权力,也是你们班干部的权力。”说完后,她从容坐下。
听了彭芳的义正词严的发言,同学们个个瞠目咋舌,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一个平日落落寡合、沉默不语的淑女,竟有如此胆识,能说出如此深刻的道理来。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特别是女同学,更引以为无尚的荣耀。黎疾想不到自己在彭芳的严厉的词锋的攻击下,被打得落花流水,八千子弟兵输尽赔光,他羞愧难当,再也无面见江东父老,只好哭丧着脸站着。洪鹢老师原来担心议论的洪水,不能流向正确的方向,他还准备说几句话,进行疏导。现在看来,几股洪流,虽曾激烈地碰撞,但终究没有泛滥,还是注入了河床,东流入海了。在几股洪流激烈地碰撞时,沉渣泛起,各种错误的思想,都纷纷粉墨登场,又都遭到了迎头痛击。大家都已明辨了是非,他会上就不必多说了。可见民主是一种自我教育的好形式。有错误思想的人多,再个别作作思想工作,和风细雨,滴滴入土,他们的思想定会转变得会更快。尤瑜原来极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他用钦佩感激的目光望着彭芳,感谢的她在他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中,援手救了他。他回过头征求老师的意见,洪老师摆了摆手,然后尤瑜用严肃的眼神扫视全班同学,说:
“大家还有没有别的意见?”没有人说话,他便宣布散会。
竹海不喜欢抛头露面,这次也不准备说话,认为群众自有公论。可是当黎疾剑拔弩张、尤瑜无法招架时,他也想说几句公道话,以帮助尤瑜摆脱困境。并指出黎疾引用的词句,歪曲了原意,强词夺理,以折其张狂。他要告诉黎疾,他引用这些词句,都是状情人送别的情景,而尤瑜与彭芳还是第一次谈话,且他们同在一个班,天天睹面,不存在别离的景况。生搬硬套,张冠李戴,制造噱头,哗众取宠,歪曲事实,攻击别人,这对尤瑜与彭芳来说,都是极不公平的。但当他听到彭芳词锋犀利的发言后,觉得自己想说的那几句苍白无力,是强弩之末,难穿鲁缟,又何必再罗罗嗦嗦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一个文弱的女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议骇俗。竟像太阳一般,发出让人眩目的强光。他不禁对她油然而生敬意。
第二天一早,班上更出现了一道奇特的景观:讲台上摆着三尊惟妙惟肖的泥塑,一个弯腰如弓马脸长,一个瘦似枯枝黑炭面,一个双面恰似钉鞋踏软泥,他们手中擎着的石头才打出去,就砸中自己的脚,各自脸上的痛苦表情,仿佛让人听到了凄厉的哎哟声。黑板上写着句点意明义的标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黎疾、胡洁、乔俊见了,猪血似的红脸不不知往那里搁,同学们见后,笑声如潮,人人按着肚皮弯下了腰。大家都夸彭芳是个奇女子,她的睿智比天高。
暴风雨过后,便是丽日晴天。尤瑜经受了这场暴风雨的考验,更加成熟了。不过,潜在的暗流依然存在,他的绯闻鹊起,谤声不绝。课余饭后,人们仍旧无中生有,说他花前月下**、灯下偷写情书,嘴里的趣话似汩汩流水,脸上的讪笑如灿灿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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