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查试卷原形毕露;弃旧恶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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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成绩出来以后,洪鹢老师十分惊愕。他怎么也想不到尤瑜的成绩竟这么差!因为招生考试后录取的二百二十名学生中,他的成绩,全校排序第七十二,班上排名为第十九。数学68分,物理83分,更是凤毛麟角。入学后,开始他学习虽不十分认真,但考试前一段时间,却废寝忘餐,成绩怎么会一落千丈?学生干部是学生中的旗帜,担任主要干部的学生,必须品学兼优,如果他真的“学”不“优”,就不能滥竽充数,再当干部。是不是升学考试成绩统计有误?他要去找当时主管招生工作的李健人,问个究竟。
李健人也是洪鹢老师的学生,他与尤冬梅、姚令闻是同班同学。当年在校,他主要精力不放在学习上,而与姚令闻一样,虚情献媚、作假骗人,甚而至于手脚不稳,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品格卑下的学生。解放前夕的五月中的一天,李健人在国民党特务机关办的青年书店偷书,被抓住了,挨了打。回到学校在班上撒谎,说他们班的某人,在青年书店买书时,与书店的老板争吵了几句,就被店里的人,打得爬不起来,现在还躺在街心上。其时人民解放军已捣毁了国民党的老巢——南京,国民党的统治,已危在旦夕,全国人民反蒋怒潮,排山倒海,昆阳的学生运动,也如火如荼。尤冬梅正想找个突破口,把昆阳的学生运动推向更**,便立即通知学生骨干,组织游行队伍。当时,正值星期天,一下子就组织了有一百多人。喊着口号,浩浩荡荡地打进书店,砸碎玻璃柜窗,把书籍墨水抛掷到街道上。他们还抓了书店老板,逼他跪在大街上。并警告他,今后如再敢动学生一根汗毛,就小心他的狗命。市民听说特务打了学生,潮涌一般前来助阵,一下子,把书店打得个稀巴烂。此后,全市掀起了波澜壮阔的游行示威,狠狠地打掉了国民党的威风。其实,尤冬梅一开始也知道李健人说的不一定真实,因为学生出发前,李健人说他的肚子痛得厉害,哇哇地直叫,在床上打滚,说他不能去。她也知道班上的某人从来不读书,怎么会与书店的人发生纠葛?不过她要号召群众,总得找个由头,于是就将这事当作导火线。事后,国民党警特找上门来,洪鹢与校长全力扛着,说是书店的人,打了学生,才引发这场纠纷,责任在书店,不在学生。后来,国民党军败如山倒,人民解放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过去,国民党军政警特要员,纷纷如鸟兽散,谁还来管这种芝麻小事?
当时偷书挨打的是李健人,不是某人,此事很快真相大白。洪鹢老师对李健人的鼠窃的行径,拨弄是非的故技,给予了严厉的批评,当时李健人表示心悦诚服地接受,决心痛改前非,可骨子里却深恨洪鹢。解放时,他已毕业,考入中原大学学习。在学习班上,他把自己的鼠窃狗偷,标榜为英勇的革命行为,而污蔑洪鹢老师对他的教育,是迫害革命者反革命行径。他还声嘶力竭地嗥叫:现在首要任务,就是要把那些道貌岸然的反革命,清除出革命队伍。对李健人的这种无耻的诬陷,原来的地下党的领导,都十分清楚。他们了解洪鹢老师与党风雨同舟,全力支持革命的经历;可一些南下干部不了解真实情况,认为李健人阶级立场坚定,很赏识他,当时中原大学的副书记高达,在大会上曾多次表扬过他。干训班结业后,李健人参加了土改,入了党,当上了土改大队下属的分队长。土改结束后,为了加强党对教育事业的领导,他被派到昆师,当了教导主任。当时上级要求学校行政必须兼课,他挑来拣去,觉得历史可以照本宣科,就勉为其难,兼教历史。他是个十足的蝇营狗苟的势利小人,可机遇成就了他,恰好校长张博又升任地区文教科的科长,他就成了昆师的事实上的大权在握的最高领导。
对于这样一个猥琐的势利小人,洪鹢从来不屑去找他。他虽然只是代署阎罗权力的小鬼,可学生的生死簿,全由他掌控,这次要查分数,又不得不找他,因此洪鹢心里十分烦躁。久晴不雨,十一月初的中午,还有几分燥热。他爬上教导处办公室的二楼,身上、额上早沁出了汗。
“……洪鹢拿根灯芯草当旗杆,这个,选了个成绩那么糟糕的小流氓当班长,嗯,怎么不坏事?这,这下好了,‘鸭蛋’排长队,哈哈,小流氓的裤衩,这个这个,也给扒掉了。班上满塘蛤蟆叫,学校里蛤蟆叫满塘,好戏好看,热热闹闹,这个,这个,真是百年难得一见,是嘛。洪鹢,他总以为自己高明,嗯,动不动板起卖牛肉的脸,教训别人,其实,他满脑子黑货,一肚子脏水,高明个屁!”
此刻,李健人在办公室笑着对尤瑜风波信口雌黄,恶意攻击洪鹢用人不当。洪鹢听到这种无端的指责,顿时,血向头上涌,心中怒火烧。他依据学校发下的成绩册上的学生成绩,初中教师给学生品质鉴定,及他入学后的表现,综合考察,遴选干部,错在哪里?他快步走进了办公室。李健人惨白而扁平的脸上的浪笑消失了,那两枚像探头出洞的老鼠的灵活转动的眼珠,转了几转,即刻停留在洪鹢身上。他马上停止了在室内得意的踱步,弯下腰,低着头,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
“洪老,天气还这么热,这个,您辛辛苦苦工作了大半天,中午应该好好休息休息,嗯,怎么能像我们年轻人一样硬撑着?是嘛。有什么事,只要捎句话,我就一定给您办好,何必亲自爬到楼上来?洪老,您请坐,请喝水。”李健人给洪老倒了杯水后,仍然躬着身子低着头,眼珠子骨碌骨碌向上翻,在洪老脸上来回扫视,窥探他表情的微妙变化,看他是不是听见了他刚才说过的话。李健人身后那个办公室的职员在抄写什么,他身边还站着低下了头、胀红了猪血脸的胡洁。胡洁双手似乎没处搁,不停地在拉扯自己的衣边。
洪鹢老师看到了李健人前倨后恭的丑角行径,不禁作呕。洪老知道,刚才李健人说的那些话,只要他提及,李健人就会对天赌咒,说这种悖天逆理的话,只有禽兽才说得出,他李健人怎么会说?洪鹢觉得犯不着同这种虫鼠辈计较。于是,他缓缓地坐下来,平静地对胡洁说:
“胡洁,就要上课了,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就快点说,别耽误了上课。”
“没……没……没什么。刚才李……主任向我……了解班上同学们的……的情况,我……我说完了。”
洪鹢知道这是胡洁这个十三麻子怪异于俊俏后生没有麻子,专门来打小报告,硬栽别人也与他一样有麻子,实在无聊好笑。他摆了摆手,很不耐烦地说:
“班上的情况,干部说不清楚,你能说明白?”
李健人听懂了洪老的话外之音,连忙解释说:
“洪老,这个,我还没有向您通报,我已要胡洁当历史科代表,嗯,这个,今后他也是班干部。他,他是来反映同学们对历史教学的意见,是嘛。”
“好啊!对各科教学的情况,我这个作班主任的也想听听。胡洁,你就说说吧!”胡洁刚才说的根本不是这本经,被洪老问得张口结舌,惶急万分,额上涔涔汗下。
“好,既然这件事你说不清楚,显然是在谈别的事!那我就不问你了。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但学习一分钟也不能耽误。现在快上课了,千万不要迟到,快去吧。”
。听洪老这么说,胡洁如遇大赦,匆匆地向洪老、李健人,各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急转身,一溜烟跑了。
李健人从洪鹢对胡洁说的话里,察觉到他听到了刚才自己说的话。脸上一时红,一时白;像掉进了冰窖里;一颗心一阵紧,一阵颤,好似害了严重的疟疾。心里不好意思,周身不是滋味。只是扁脸上的那双鼠眼,仍然不停地射出幽幽的光。见风使舵,以期避开洪鹢将要迸发的电闪雷劈。他极力压抑自己的惶恐,装出十分诚恳样子说:
“洪老,这个,您来教导处,一定有重要的事,要教导学生,您老就慢慢地说,学生洗耳恭听。”
洪鹢几十年来,阅人无数,但这样在分秒之间,能如此迅速地变换阴阳黑白的脸谱,说出意思完全相反的人话鬼话的,李健人实是第一个。他觉得他十分可笑,又十分可怜,火气顿时消了许多。于是就若无其事,幽默地说:
“健人啊,说什么见教罗。过去是三娘教子,如今时代不同了,应该是子教三娘。年轻人富有革命闯劲,而我,是陈旧不堪的老古董,满脑子封建思想的黑货,一肚子资本主义脏水,早该进博物馆了。好,不说这些了。我也确实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是想查核一下新生的录取分数。”
李健人此刻已知道洪鹢完完全全听清了他在办公室说的每一句话,知道来者不善。只是他没有明说,他还可以有意避开。由于他胆虚心慌,扁脸一下子变歪了,逗点眉蹙得更紧,似乎变成了句号。不过,他还是故作镇静,尴尬地笑着说:
“洪老,谁说您是老古董?你才是真正的老革命!您老英勇地斗国民党的时候,我还在吃奶呢。我们年轻人就应该好好向您学习。至于说到查学生的录取成绩,洪老,学生的录取成绩册,不是随编班的花名册,送给您了么?”
“健人啊,我不是说学生花名册上的成绩不清楚,我是说在抄写过程中是不是有错误?你想想,尤瑜招生考试中的成绩,中等偏上,而期中考试,一落千丈,答题笑话连篇。短短的两个多月,怎么会有这样天地倒转的变化?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想查查原始记分册及试卷,看是不是誊分或统分有误?如果无误,那我就得好好检查自己的工作,究竟哪里出了纰漏,致使一个优秀的学生的成绩,江河日下。”
听说要查尤瑜的成绩及试卷,李健人原来紧绷的神经,轰的一声似乎绷断了,一颗心在七上八下地狂跳。他知道只要彻查,改动分数、作弊录取学生的事,就会真相大白,毁灭性的灾难,就会立刻降临到他的头上。他真后悔当时听了姚令闻的鬼话。姚令闻当时说,这样做,一定能取悦丰主任、尤部长,还说什么朝中有人好做官,日后一定能加倍捞到油水的。此刻,洪鹢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他,好像两支明晃晃的剑,李健人不禁不寒而栗。但他毕竟是作假骗人的行家,片刻惶恐之后,又镇静下来,百般设阻,竭力欺蒙:
“洪老,原始记分册已入了档,试卷堆放在档案室,尘封蛛锁,十分凌乱。您老亲手来查,太脏太辛苦了,学生过意不去。还是让我们去仔细查核,把结果告诉您。分数是小王誊的,誊好后,我又复核了一遍;总分事,我报单科成绩,他打算盘,总好后,又复算了一遍,应该说不会出错。”
李健人左推右磨不让查,洪鹢更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非查不可。他态度十分严肃地说:
“名册入档可以拿出来,试卷凌乱可以整理好。小王誊写的分数我相信不会出错。只是**说过,要知道梨子的滋味,最好亲口尝一尝。要了解分数是否有错,我还得亲手翻一翻试卷。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才能有的放矢地对学生进行教育。”
车子已开进了死胡同,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此时,李健人只好哭丧着脸,打开档案柜,磨磨蹭蹭地翻。他明知记分册放在哪里,看他来回翻了许多遍,就是不拿出来。还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道:
“真见鬼!这个这个,明明放在这里,怎么找不到?”
办事员小王不谙世事,他埋头在刻写油印纸,李健人多次以眼神示意,要他不管这事儿,可是他压根儿没有察觉到。听他这么一说,便霍地站起来,说:
“这名册是我放进去的,我知道首尾,我来找。”他走到档案柜前,抽出其中一个抽屉,像捡死泥鳅一般,取出了这份成绩册,递给了洪鹢,李健人只好瞪着眼睛干着急。
洪鹢按考号很快找到了尤瑜的名字,一看分数,他的眉头即刻打了结。怎么,九科分数,改动的竟有四科?其中数学“68”,那“6”显然是“1”改成的,物理“83”的“8”,也是“3”改就的。改动后的总分,比原来的高出114分。改过的分数笔迹粗黑,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再翻了翻别的学生的分数,写得端端正正,一个也没有错。这不可能是笔误,而是胆大包天的存心作弊!这还能是别人吗?别人岂敢逆龙鳞,捋虎须,冒天下之大不韪?洪鹢愤怒极了,他把小王招过来,严词厉色地究问:

“小王!我问你,这分数是不是你誊错了,再改过来的?怎么这么不细致。”
其实,洪鹢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根本不针对小王。这下,小王急了,他连忙接过成绩册,一看,十分惊讶而又极端惶恐地说:
“洪老,洪老!请您相信我,我誊写分数时一个分数也没有誊错。就是偶尔笔误,一个人的分数,也不可能抄错四个。这分数是别人改动的,我没有抄错,我没有抄错!”
因为作弊录取学生,是不能容忍的大错,处分极其严厉,小王被吓得哭起来了。李健人也惶急地在一旁向小王丢眼色,可他又没见到,倒被洪鹢看见了。他想挑水不能找错码头,抓贼不能错抓好人。便态度十分谦和地说:
“小王,刚才我的态度不好,错怪了你,实在对不起。你没事,去忙你的吧。”
李健人知道洪鹢查到了问题的根蒂,他也深知他的脾气,碰硬不吃软。为今之计,只有低声下气哀求他,用热泪去融化他狂怒的坚冰。而要这样做,让小王留在这里看自己的表演,以后自己这张脸往哪里搁!何况他不知天高地厚,说不定又会贸然捅出更多的实情,那他更下不了台。于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学生思想的汇报材料,交给他,严肃地说:
“我差点忘记了,小王,老校长急着要看这份材料,现在你就立即送到地区教育科去。回来再去检查一下各班的卫生。这里没你的事,快去!”
小王刚出门,李健人立即关上门,随即眉眼间的肌肉频频抽搐,露出尴尬的笑容,媚态十足地说:
“洪老,你这般高龄,这个,还不辞辛劳,查对学生的每个分数,工作如此认真细致,嗯,您这种老当益壮的工作态度,任劳任怨的敬业精神,值得学生一辈子好好学习。至于这几个分数,是学生抽查考卷时,发现誊分有错,改过来的。我想招生是个大事,总不能因为我们工作的疏忽而埋没人才。”
“是吗?这样看来,李主任这种一丝不苟的严谨作风,识才惜才的伯乐精神,也值得我好好学习。”洪鹢鄙夷地盯着他那张三角扁脸,不无讥讽地说,“不过已经开始查了,我们还是耐烦点,翻翻考卷,查个水落石出吧!”
“考卷确实堆放得很乱,上面积了层厚厚的灰尘,房里布满了蛛网,如果彻查翻阅,弄脏您老一身,不值得。此前,张校长对照考生分数,抽查了部分考卷,一个分数也没有誊错。我看还是不必查了,如果一定要查,还是学生动手,不必劳动老师大驾。”李健人仍然媚态可掬,只是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还是我自己动手,亲口尝尝梨子的滋味吧!如果早动手,不这么罗罗嗦嗦地说这道那,我们早查完了。”洪鹢知道他在说假话敷衍,边说边走向收藏考卷的档案室。
要是对待别的老师,李健人可以摆出权力的威严,说封存的试卷,谁也不能查;要查,必须得到校长的批准。而校长如今调升了地区文教科长,省里开会,县里检查,人都难找到,要获他的批准,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天。可是洪鹢不同,他早年就支持**闹革命,战争年代,他保护过许多**人,还救过校长的命,是老校长的好朋友。何况他又是昆师乃至地区、省里的知名教师,又是自己的老师,他得罪不起啊!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打开办公室旁边的档案室的门。试卷摆放得整整齐齐,仅两个多月,上面没有多少灰尘,更没有什么蛛网。按考号顺序去查,各科试卷都缺尤瑜的考卷。李健人故作惊慌地说:
“怎么?尤瑜的考卷不见了!”接着,李健人又若有所悟地说,“哦,哦,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那天誊分时,由于试卷钉得不牢,搬进去后,略加整理重钉,也许他的考卷搅进另一本试卷里去了。”
洪鹢见他故意搅浑水来蒙骗他,更让他感到气愤、恶心,就严厉地斥责道:
“李健人!几本试卷散落一地,尤瑜一科两科的试卷订乱了,也许可能,可他的科科试卷都丢了,这怎么解释?你不要自作聪明,把别人都当傻瓜。你不应该搪塞,更不应该捣鬼!如果试卷真的被人故意搅乱,我恳求校长多派几个人,一份一份地查,就是海底捞针,也要把它捞出来。你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你喜欢阳奉阴违,搞小动作。如果这件事是你做的手脚,你就老实承认,我也不会苛求于你,使你下不了台。如果不是你,你也要一查到底,把那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揪出来。”
洪鹢早就认定他是始作俑者,就严追苦逼,寸步不让。李健人自知山穷水尽,黔驴技穷。再玩花招,局面不可收拾,后果更不堪设想。他悔不该自己利令智昏,听了姚令闻的鬼话,铸成今日之错。为了挽回今日的败局,唯一的办法只有亮出底牌,老实招认。于是他就从另一抽屉里,拿出了尤瑜的试卷,并且说,姚令闻为了讨好尤冬梅,要他作弊录取尤瑜,他碍于情面,就改动了试卷,改动了记分册的分数。他怕人查出来,就把尤瑜的考卷撕下藏起来。洪鹢逐一查看了每一份试卷,每一份试卷每一题的记分,与小王誊写的完全一致。他越查越气愤,根根毛发都竖起来了。他牙齿使劲地咬住嘴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又怎么能让他平静呢。
“李健人,你真是胆大包天!违法乱纪的事,你也干得出来,你还是不是**员?你还是不是人?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洪鹢气得脸色青紫,浑身战栗,牙齿咬的格格地响。
李健人毕竟是捣鬼的老手,洞庭湖的麻雀,见过几回风浪的。老师的震怒,并没有打乱他的阵脚,他的头脑还在清醒的转动着。他先想把责任推到尤冬梅身上,说尤瑜是她的弟弟,是她要他干的。洪鹢碍于她的面子,不了了之,就不会过分追究他的责任。但转念又觉得,洪鹢非常了解尤冬梅光明磊落的性格,他决不会为了弟弟,而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或者即使洪鹢相信,但他了解洪鹢疾恶如仇的刚直性格。为了追求真理,敢说、敢怒、敢骂、敢做,决不会迁就什么校长、部长、主任、书记,他会立刻跑去斥骂尤冬梅。如果这样,他的脓包定会被戳穿,事情就更糟糕透顶,更会弄得自己声名狼藉。为今之计,只能把事实的真相和盘托出,苦苦哀求他,他也许会放自己一马。于是他就把姚令闻要求他改动尤瑜的考分,录取他,以祈取悦于尤冬梅、封满楼的事,全部说了出来。并说明记分册上改动分数,全是姚令闻强行干的。只是他自己想借此抱住大腿往上爬的肮脏心理,他没有说出来。同时,他撕下尤瑜的考卷,保存下来,日后还可以要挟尤瑜,说他考入昆师,是他为他改动分数录取的,使尤瑜更加卖命给他疏通尤冬梅、封满楼的关系。这层意思,他当然也不能说、
洪鹢听他这么一说,颇为相信。认为他是重朋友的感情,才干出这种蠢事,火气便小多了。看着他那猥琐恐惧的样子,不禁也产生几分怜悯之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健人啊,你也太糊涂了!怎么能为姚令闻干这种傻事?姚令闻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他好话说尽,坏事干绝。为了一己之私,杀人放火都干,末了找只替罪羊,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你看你看,他现在把你推到漩涡里,让你拼死命挣扎,他却站在干岸上冷笑。这种头上长疮、脚心流脓,坏透了顶的人,你应该拒之于千里之外。否则,他就会弄得你遍体沾屎,一身恶臭!”
李健人见洪鹢的语气舒缓多了,对他还有几分同情,就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眼里还挤出几滴眼泪,现出十分诚恳而又极其可怜的样子,忏悔地说:
“老师,您的教导一针见血!我真是太糊涂了,太糊涂了!我怎么竟然为了这么个狐朋狗友,丧失了一个**员应该坚持的原则立场呢?我真该死,我真该死!今后学生一定听从您的教诲,与他断绝一切关系。老师,只是现在我已捅了个这么大的漏子,应该怎样才能弥补,还请您指示。”
“我拿灯心草当旗杆,实在不高明,还敢指示什么。不过,我提醒你,如果认为自己聪明高明,就要为人民、为学生,多办好事,多做实事。如果专门用来走歪门邪道,难免有一天狐狸的尾巴会被逮住,弄得身败名裂。我知道你不爱听我的批评,多说无用,你就好自为之吧!”
“老师对我的教诲,句句是金玉良言,苦口良药。过去我没有听进去,任错误发展,以至铸成今日的大错。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不是人话,那是狂犬吠日。但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再原谅学生一次。”说着,又就磕头如捣蒜。
洪鹢这个人,不怕碰硬,就耐不住软磨,见不得别人流眼泪。此刻,他错误地认为,李健人虽不是东西,但此次因笃于感情,碍于颜面,才悖理犯错,情有可原。一旦此事败露,就断送了前程。狐狸修成狐仙,道行千年,实属不易,何况他已有悔改之意。至于尤瑜,任性而能理喻,又知错能改,还是可造之才。别人弄虚作弊,录取了他,他不知情,他没有责任。如果把这件事捅出来,被学校清退,弄得声名狼藉,岂不是伤及无辜?“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至于说高明不高明,也是相对的。因为任何人对客观世界认识的深度广度,都不相同。在某些方面认识肤浅窄狭,圣哲伟人,也很难免。何况自己不过是平庸之辈。指定尤瑜当班长,不是也只见其阳而未睹其阴么?说自己用灯心草当旗杆,也不全错。自己五十二岁了,还与学生较劲,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于是,他长叹一声,把他拉起来,语重心长地说:
“唉,肉里长了脓疮,挤出了脓,离结痂没疤也就不远了。既然你知错想改,就望你能痛割尾巴,重做新人。你干到现在这样子,也不容易啊!什么也别说了,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谢谢恩师的爱护宽容。洪老,您是我的重生父母,您是我暗夜里的指路明灯。您的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不会忘记。只是我还想请示一下,这事要不要向张校长汇报?”说时,李健人又敬了好几个鞠躬礼,仍然哈腰、低头、哭丧着脸,像个犯了严重错误的可怜兮兮的小学生。
“既然给了你改错的机会,我自然不会向校长说,这样,你也就用不着汇报。已经埋进地底下的屎,再挑出来,臭啊!”
洪鹢说完,转身就走。李健人如遭大赦,忙起身恭送,直送到楼梯口。洪鹢走远了,他还满脸堆笑,不住地点头,不停地招手:
“老师,您好走,慢慢地走!”他一边说,一边心里在暗笑,“洪鹢,你自以为高明。其实,你哪有我精明。花岗岩再硬,也抵挡不住嘀嘀哒哒的柔弱的水的侵蚀。最终还是水滴石穿,硬的败输软的赢。哼!走着瞧,谁说姜是老的辣!”
洪鹢也边走边想,干部必须德才兼备,尤瑜学习水平如此低下,正如大雁折了一只翅膀,自顾不暇,它又怎么能叱咤风云,引领雁阵,远征南溟呢?不孚众望,任其下去,有负众望,将来定会贻误大事,看来班长必须更换车马。但是,做这一工作,一定要既不伤害尤瑜上进心,又能调动起他的积极性,他还得特别注意工作方法,细致地做好思想工作……
天气虽然还很燥热,但事情查清了,问题解决了,他的心情舒畅多了,因而也觉得凉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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