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宝聚园真假易辨;尘世间人鬼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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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海洗过脸后,还不到七点,便又回到床上躺下,昨晚去尚文家吃饭的可笑的情景又在他眼前映现……
金灿灿的落日的余辉,撒满了天,红彤彤的彩云,似熊熊燃烧的火,整个大地像蒸笼里一般热。竹海摇着把蒲扇,漫步向尚家走去。这儿说是尚家,倒不如是林家,原是是林镇南老师的家。林老师是教育界的老前辈,儿子在抗美援朝前线牺牲,是烈士家属,县人民代表,县政府委员。兼之他学富五车,深受老师们的爱戴,更是竹海蹑迹的楷模。他曾心许竹海为他的弟子,因此过去竹海经常造庐请教,出入他的家里。房子有两进,前一进临街,是店铺,后一进为住房;两幢房子有厢房相连,中间有个不小的天井;天井中间有个花坛,种有一株栀子,枝繁叶茂,端阳前后,绿叶素花,层层叠叠,像座小山。别人说,林老师一生,高风亮节,一尘不染,酷似朴实无华、纯白如玉的栀子。而竹海倒觉得,与其说林老像栀子花,倒不如说纯白如玉的栀子花,像一尘不染的林老。这花在端阳前后盛开,自然而然,让人想起出污泥而不染的屈原。后来鳏居多年的林老,与少小时的红颜知己春桃妹妹,也就是尚文的母亲,重续前缘,尚文就成了林老的螟蛉之子。几十年沧桑巨变,林老与尚文妈相继物故,这宅子就成了尚文的财产。这宅子在过虎岗镇的街中繁华地段。以前这里生意兴隆,可如今门窗紧闭,冷火悄烟。
二十多年,特别是近年来,过虎岗地区的变化很大。放眼望去,水隈绿荫深处,远远近近,星星点点,间有红楼;过虎岗的街道向两端延伸了两三倍,入夜,灯火辉煌。可是尚文家不只没有进步,比起往日来,反而显得更加衰败凄凉。双幅的红门变得暗黑,一扇门还有块木板腐朽了,有个狗可以出进的洞。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只见扫把倒在房子中间,桌上的灰尘足有铜钱厚;索状的梁尘,随处都可碰着头;不知什么年间糊的破窗纸,经风拨弄,呼啦咿呀,仿佛在絮絮哀叹。尚文不在家,竹海环顾左右,喏大个宅院,似乎竟没个干净的地方可以驻足。
不一会儿,尚文满头大汗,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门。他一手提着活鱼鲜肉,另一只手抓着一只鸡。大热天,还穿着件中山装,两个大口袋里各插着一瓶酒。他见到竹海,忙用提鱼肉的那只手的衣袖去揩汗,汗虽抹去了些,可鱼肉的血污又抹了一脸。他很有些愧疚,尴尬笑着说:
“竹海,让你等久了。我见你当年喜欢吃蛇肉,可我找遍街头巷尾,就是没见到卖蛇的。我又去了乡下捕蛇的人家,也没有买到。他们说,如今捕蛇的多,山野的蛇几乎被捉光了。我要他无论如何要给我捉两条,越大越好,不论价钱多高。捕蛇的人说,恐怕要到明天才有。老伙计,今天就只能将就点,随便吃点算了。”
望着他那古怪的模样,认真的态度,竹海不禁笑出声了。觉得几十年过去,尚文虽然未老先衰,可精神还和过去一样,迂阔丝毫也没有变。尚文领着竹海走过天井,穿过黑黢黢的后一进住房,走到了厨房里。环视周围,没有薪柴,他就把那根晾衣用的开裂的竹竿,几脚踩裂折断,权当薪柴,不够,又把那歪在一旁的一张桌子打烂。缸里无水,他准备去挑,可长时间未用的木桶的缝隙,少说也有半公分,怎么还能盛水呢?而且菜刀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何况又忘记了买盐。原来,他到现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原来在农场劳动改造,改正后的这几年,吃住在学校,这房顶下不只无“豕”,也不住人,根本不像家,完全乖违了仓颉造字的本意。近年来,随着教育事业大发展,教师住房紧缺,领导要求他回家住。于是,他就深夜钻进去,一早爬出来,这里虽然有了人,也根本不是什么家,充其量也只能算作鸟巢兽**。对此,他无比惭愧,竹海也只好唏嘘长叹。幸好他还买了半斤油炸花生米,他便从一堆凌乱的洗过的或未洗过的衣服里,挑出一件比较干净的,将桌凳上厚积的灰尘抹去,权且坐下。碗筷杯盘,多年未洗,不能用。他就摊开花生米纸包,请竹海效法原始人以手爪当箸,撮着吃;嘴对酒瓶口,轮番交替啜喝。边喝,边天南海北侃谈起来。竹海滔滔不绝,可他只是嘴唇颤动,话蹿到嘴边,又像探头到了洞边的老鼠,见到猫,即刻缩回去了。他谈话不多摇头多,苦水很多又不吐。不过,竹海从他眼里的神采,眉间的笑意,察觉了他从来没有过的愉快。
夜幕降临了,户外灯火灿若繁星,可他屋里却一片漆黑。因为两个电灯泡一年前就坏了,他早想换,可就是没有换。他嘴唇颤动了许久,才苦笑着十分尴尬地说:
“邀你吃饭,总不能饿肚子。竹海,走!我们去宝聚园,吃饺子。”
听他这么一说,竹海不禁目瞪口呆。天黑了,还走二十多里,去昆阳,进宝聚园?为了吃几个饺子,这么劳碌奔波,岂不是得不偿失?尚文说明这就是昆阳正宗的宝聚园。竹海不禁惊讶地问:
“尚长子,你怎么也学会了撒弥天大谎?人可以搬家,店铺怎么会旅行?昆阳的老字号饺子店,怎么会挪到过虎岗来?这里如果有宝聚园,那一定是冒牌店!”
“哎!世上的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尚文长叹一声,感慨万端地说,“市场上叫卖得最响亮的,往往兜售的是假货;以往那些堂而皇之地高坐庙堂之上,拍着胸脯,赌咒发愿,说自己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的人,许多不就是地地道道的骗子么?要知道梨子的滋味,最好亲口尝一尝。你去只有亲口吃饺子,你才会明白这个道理。竹脑壳,我们走!”说时,他便兴冲冲地拉着竹海钻出“黑洞”,走向灯火通明、今非昔比的街道。
过虎岗镇原来是湖区的一个小墟场。只有那么几间破破烂烂的铺面,夹着条凹凸不平的泥路。街道长不足五十米,宽不过五六米,许多铺面的房顶还是草盖的,说是街道,那真大杀风景。可是,如今这里的夜晚,灯火延伸到了百多米,夜晚灯光金灿灿的,宛如一条火龙。街面的水泥路也拓宽了。就是晚上,仍有汽车来往。璀璨的长龙,拦腰又伸出一条横街,与大街组合成“丁”字。就在这“丁”字街口,鹤立鸡群,耸立着一幢三层高楼。从楼顶瀑布似的垂下一块“真宝聚园饺子店”的霓虹灯牌匾。这是仿照昆阳老店的模样建造的。竹海窃笑,难道昆阳的百年老店,真的跑到这里来了?继而又自笑,昆阳求学三年,阮囊羞涩,他竟未亲临其店。如今它就在眼前,管它是真是假,不妨进去坐坐。
竹海与尚文从潮水般的人流中挤进去,上楼,当面两幅古画便映入眼帘。左面《东坡畅饮宝聚园夜归图》:壁立的峭壁上,一位峨冠博带的长者,拄杖侧耳,迎风挺立,长髯、衣裾飘向后方。长者身后,若隐若现,有幢简陋的草房,竹篱团团将它围住,草房后侧的蓝天上,缀着一弯西坠的下弦月;草房前,峭壁下,江水溅溅,江心横陈一苇渔舟。画图左上方,草书题有苏轼的《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词,作画人的题款竟是李龙眠。右面一幅画,题为《鲁智深果腹宝聚园》。画的是一个袒胸露乳、髭须劲张、大腹便便的和尚,禅杖丢在一旁。和尚一足践地,一足踏在凳子上;一手高擎酒碗,一手撮着饺子往嘴里塞。他笑吟吟,乐呵呵,似乎在大声夸赞。画图的有上方,隶书八个大字:“枵腹而来,果腹而去。”题款为八大山人。人们还穿凿傅会,说当年宝聚园的饺子馅儿,就是鲁智深提来的由镇关西郑屠亲手剁碎的十斤寸筋软骨、十斤上好精肉。竹海又不禁窃笑,《临江仙》乃东坡在湖北黄州的题句,李龙眠是东坡的挚友,当然能分辨杭州、汴州,怎么回错将昆阳当黄州,居然让《临江仙》不远千里,到昆阳来露脸?鲁智深早年浪迹秦豫齐鲁,后来聚义水泊梁山,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提着郑屠亲手剁碎的软骨馅儿,专程到昆阳来做饺子吃?再说,从陕西到昆阳,少说也得走二十天,千年前没有冷冻设备,那肉馅儿提到昆阳,早就发臭生蛆,怎么还能吃呢?何况八大山人,从来“白眼向人”,专画花卉禽鸟,怎么会为一爿饺子店,画这般俗不堪耐的人物画?竹海向尚文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看这些画全是赝品,这店当然是冒牌货。”
尚文什么也没说,引竹海在楼上一角食客稀疏处坐下,又招呼服务员端两盘饺子来,然后慢腾腾地说:
“这画确实不是真迹,可这店却是千真万确的老字号,不是赝品。老店是现在的老板的曾祖父在前清开设的。他的曾祖父叫唐鹏,书读得很好,字画技艺也很精湛,可他时乖命蹇,屡试不第,连个举人也没捞到。后被左宗棠延为西席。左氏西征新疆,被辟为幕僚。他为人傲慢喜谑,言语尖酸刻薄。一年除夕,左宗棠宴请阁僚,席上左氏要求僚属说谐资谑,以博一笑。同僚均设谀词以媚左氏,唯唐鹏笑谑而訾其弊。他席上讲了个这样的故事。他说,传说一个山东人和一个山西人,一同乘船过洞庭湖,两人争执起来了。山东人说山东好,因为文圣孔子出自山东;山西人道山西好,因为武圣关羽出自山西。在他们争持不下时,一个湖南人出来说话了,‘你们争什么,还是湖南最好,因为我们湖南有个至高无上的洞庭王爷。如今你们都坐在我们洞庭王爷的船上,谁敢说我们王爷半个‘不’字,洞庭王爷就掀波涌浪,叫樯倾楫摧,让你们葬身鱼腹。’唐鹏本来想借这个故事进谏,要左宗棠不偏听谀词。可是功成名就、权欲极度膨胀的左宗棠,耳朵软了,只能听好话,怎么还能听进长刺的逆耳忠言?左氏听了这个故事,板着面孔,嘿然不语。此后唐鹏即遭冷遇,处处碰壁。唐鹏自觉无趣,就在这年杨柳未绿的时候,起程南归。幸好左宗棠雍容大度,遣返时给了他的老乡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唐鹏多年追随左氏,宦游北方,尝遍各地的饺子。他的悟性极高,融会南北厨艺,创造出兼众长而独具特色的饺子,就在离他家不远的过虎岗集市,开了爿饺子店,叫宝聚园。为了给店子增添些文化韵味,他又泼墨挥毫,于是《东坡畅饮宝聚园夜归图》、《鲁智深果腹宝聚园》等有趣的画图便应运而生,相继贴上了宝聚园的墙头。唐鹏觉得自己的名气不够,就请出李龙眠、八大山人来为他鼓劲助威。尔后,他又在离过虎岗不远的昆江之滨,修建了听江亭,又在亭后结庐,煞有介事地说,当年苏东坡就寓居于此。每晚于宝聚园醉后,他便闲坐听江亭听昆江浅浅的水声。乡下的农夫工匠,只求饺子好吃,哪有闲工夫去推断画的真伪,久而久之,假便成真,大家都相互传颂它们是名家的手笔,成了蜚声昆阳的宝聚园的名片。至于店子取名宝聚园,也是一语双关,一说美味聚于此,一指财宝聚于斯。后来唐家的生意越作越大,他的儿子就移师昆阳城,他又仿效父亲造假的手法,在昆江上游不远处,建了所草房,讹称此地就是苏轼当年开荒种地的东坡。谎言千遍成至理,讹传久远便是真。从此,宝聚园又成了湖乡大地的名片。可是,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以后,宝聚园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红旗饺子店。宝聚园的老板——唐鹏的孙子的儿子被排斥,成了店里唯一没有取得工人资格的伙计。平时他是会说话的‘牛马’,运动中是批判的靶子。后来他逃离了老字号,又回过虎岗,先是设个饺子摊,后来就开办了这家饺子店。这两幅画是公私合营后,被当作资本主义的垃圾抛弃的,他当时暗中把它们收藏起来。改革开放后,这里的饺子店开张时,他又重新把它挂起来。它们虽是赝品,却又真正的老字号的象征,昆阳城里原来的‘老字号’倒是地道的冒牌货。如今人们分别品尝了两个店的饺子的味道,知道了两个店的来龙去脉,上这老字号新店的人越来越多,而城里冒牌老店的生意,倒越来越萧条。去城里老店的,往往是慕名而来的外地人,而昆阳人却往往坐车乘船,专程到这新店来一饱口福。如今,城里的老店迫切希望新店加盟,可新店的主人却静如丘山,不予回答。而他却在自家店门前贴出一幅不伦不类的对联:‘有道僧人,游乡串户,一瓶一钵,足矣;身怀绝技,小店栖身,取财有道,够了。’不知你进店门时,是不是看到了?”

老友情意契合的趣谈,让他们很快溯游到了遥远难忘的青春时代。尚文的谈话多了,脸上也荡起了笑的波浪,竹海也不禁喟然长叹:
“世事难料,真伪难明,是非莫辩。假即真来真亦假,黑白颠倒鹿为马。这二十年来,说假者,青云有路;道真的,地狱无门。人鬼错杂,黑白鹿马,谁也分得清,辨得明。那些拍着胸脯叫卖自己一贯正确、无比英明伟大的掮客,是货真价实的骗子;那些闭上眼睛、昧起良心哄抬别人无比正确英明伟大的,又何尝不是百般谄媚的老妓?就在几小时前,我觉得你变了,离我已十分遥远;几小时后,我又觉得你没有变,还是昔日的尚文。要想据‘实事’而‘求是’,真正认识一个人,谈何容易啊!”
“是啊,不要说宇宙社会的万事万物,就是自己的真伪黑白,我也无法辨明说清。”酒酣耳热之后,尚文颓唐地说,“过去,我认认真真做人,踏踏实实办事,老老实实说话,真刀实枪拼命干,真做人,别人说我是假积极;如今,我混沌窝囊,浑浑噩噩,游戏人生,完全乖违了我做人的初衷,确确实实是在假做人,作假人,可大家都说现在的我最本真。以一代名将左宗棠的睿智,难道连谀词与忠言都分辨不清?不是!当然不是!那只是阔大少不喜欢自己的老婆,偏爱逢场作戏的妓女的嫖客而已!何况碌碌平庸的我辈!做人难啊,要做真人好人,更是难于上青天!”
他们娓娓地谈着各自几十年艰难辛酸,细细品尝着饺子的奇鲜异香,不知不觉,午夜已经悄悄来临,顾客渐渐姗姗离去。唐老板原来想示意关门,但他惊奇地看到,平日默坐无语、虎咽狼吞的常客——尚文,今天也如此慷慨激昂,纵谈古今!于是也凑过来,义愤填膺,诉说宝聚园饺子店的百年来的坎坷遭遇。他说得真切动人,仿佛他也曾亲身参与了坡翁草房的构建似的;他店里的那幅名画,就是坡翁当年的生活**。若有人胆敢揭假指伪,那就是挖他的祖坟,他要与他拼命。特别是说到暗藏这两副话时,他义愤填膺、声泪俱下。当年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先是由于他不想把店子交给集体经营,给他戴上了顽固不化的资本家的帽子,像重型轰炸机轰炸坚不可摧的碉堡那样,人们开了两个礼拜的马拉松斗争会,斗得他脸青鼻肿,身子骨散了架。最后一晚的斗争后,他们扯下墙上所有的字画,准备第二天烧毁。尽管当晚斗争会上,他的膝盖跪在禾刷子上,被禾刷子上的刀样的竹片割得直流血,他还是强忍着钻心似的疼痛,爬到楼下的大厅里,从字画堆里,找到了这两副画,塞入被套里,它们才躲过这次劫难,保存下来,其余的,第二天便被当代的秦始皇付之一炬!
“尚老师,竹同志,二十多年以后,我才又把这对劫后余生的孪生的字画请出来,伺候你们这些高贵的客人。要是所有的字画仍在,都按原来的位置挂上去,这店子该何等气派!”他说时热泪纵横,痛不欲生,仿佛被烧的字画,就是他自己。他固执地坚信这假伪是真,真让人不可不信,其情也着实可悯可叹。唐老板海谈了一通之后,也像喝醉了,吃饱了,该休息了。于是便苦笑着说:“尚老师,竹同志,夜过三更了,我想你们也该休息了吧。”
竹海知道这是店主在很有礼貌地下逐客令,便拉着酩酊大醉的尚文,踱出了店门。穿过空街,就到了尚文的家门。田野里频频送来的凉风,使尚文清醒多了。想到自己肮脏的猪窝狗洞,不能留宿客人,只好苦笑着说:
“竹兄,本来想邀你同吃蛇肉,抵足共眠,无奈蛇肉没吃上,我那狗窝也无法让人歇息。好吧,明天让我收拾一下,再抵足夜谈吧。记住,今晚招待不恭,明晚长虫供奉。”说毕,不让人答复,便钻进那黑黢黢的洞里去了。
竹海知道他放浪的秉性,也不计较,便信步走向学校。他二十四年前曾在这里工作过,当时学校规模小,祠堂的大门就是校门。校门前有眼大塘。如今学校大发展了,成了昆阳的重点高中。削掉了校后的山,填平了门前空阔的塘,祠堂拆除了,高楼拔地而起,大塘变成了大操场,高墙围到了昆江旁。新建的校门前横着条大马路,马路那边就是滚滚的昆江。长期以来的废弃的百业,如今如火如荼地兴起来了,他想,自己也应该努力找回失去的二十几年青春,拼上老牛的残年余力,为家乡增光添彩。念及此,竹海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捶着门轻声呼唤开门,可里面传来的却是雷鸣般的鼾声。他想,他实在回来得太晚了,传达老李等得太久了,如今人家正在做着好梦,又何必将他从美好的天堂,拉回到严酷的现实中来呢?他不如还是到尚文家去与他一道钻狗窝。凉风徐徐吹送,暑热渐渐消退,江中流水溅溅,他越过马路,站在江岸峭立的石壁上,觉得此情此景与《临江仙》词描述的意境吻合,一时仿佛自己就是苏东坡,不禁错把昆阳当黄州,高声吟颂起《临江仙》中的词句来: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依杖听江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黑影向我飘来,同时也飘来一串亲切的话:
“竹老师,你回来啦。我一直在等你,没想到我如今精神不济,等着等着,一下子伏在桌上就睡着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竹海没想到,分别二十多年了,小李变成了老李,仍然对他一往情深,等他等到半夜过后还不睡觉。他才喊一声他一声,就惊醒过来开了门,反说他竹海等久了。竹海回头走进传达室,室内灯光荧荧,床上的被子还折得方方正正。竹海很不好意思地说:
“老伙计,你等我过了半夜还未上床睡,等得太久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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