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崎岖雪中送炭,洪鹢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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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儿、黑格尔,从中国古代的世界大同到孟德斯鸠、卢梭的天赋人权,再到欧文、傅立叶的空想社会主义,再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他登书山,穷学海,钻书缝,对有史以来的各种学说,都曾深研穷究,最后像百川去污沉沙,汇聚大海,而形成自己认为是鲜活的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各种学说,如长河,他不只目睹其浩浩荡荡奔流的雄姿,而且穷源探秘,亲沃其山岩里的淙淙清泉;如穿梭原始森林,他不只遍抚其大树的擎天巨干,而且冥搜千寻,细察其广被十里的扶疏枝叶,入地百尺,探究其如丝如发的须根。对于马克思主义,他更是熟读精研,像生物学家用显微镜探究生物的奥秘,仔细地观察了每一个细胞。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经济学,特别是对它的阶级斗争学说,简直可以如数家珍,教授们都认为他是广袤的学术星空里绽现的一颗新星。但如今细想起来,在当今的中国,阶级斗争、社会革命究竟怎样进行?他望着波光粼粼漫无边际的湖水,极目遮蔽远山的漫天雾岚,觉得自己还是在漆黑的夜里摸索前行,其实脚下并没有找到路。他七年的穷究深研各派学说,只不过是让一支支马队的铁蹄,反反复复践踏自己头脑里的稀疏的草地,脑子里除了一片杂乱的蹄痕外,其实什么也没有。光啃黑面包,只读《资本论》,不深入社会变革、阶级斗争的实际,正如光说游泳术,不入水里游,即使说得天花乱坠,还是一只旱鸭子,不会游泳。他想要是能与崎岖并肩战斗,经常能有他耳提面命,自己该少走多少弯路!此刻在金黄的稻海里,农民们流着臭汗,拼出死力,正擂出嘭嘭轰轰的激烈的打谷的战鼓,而他坐在智亭里,悠闲自在地翻书,与他们毫不相干。他觉得自己不过是李白笔下的“白首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如堕烟雾”的可悲而可笑的“鲁叟”而已。什么学业有成,什么才高八斗,学术界的新星,简直是一文不值!他像一截枯木头那样痴痴地坐着,呆呆地望着,一颗心像在浩瀚般的湖面上无目的地漂浮,……
“叭!啪!”突然北面响起两声清脆的枪声。继而传来了凶巴巴的喊叫,“打死他!打死他!王八蛋,看你跑到**里去!”
洪鹢闻声即刻回过头来,只见北面大堤上有几个人在拼命地奔跑着。前面一个,身高腿长跑得快;后面四个,矮小腿短挪不动,他们手里似乎都擎着根木棒,那是他们刚才朝天放的枪。前面那个一时在堤面上疾驰,一时又折下堤内在民居里穿梭;后面四个像被他用一根无形的却又十分坚韧的钢绳拴着跑。他不禁觉得好笑,这不是猫捉老鼠,倒像是老鼠逗猫。
但鼠猫渐跑渐近,身影渐趋分明,他知道这是官兵在追抓逃犯。前面那个虽然穿着农民惯穿的便装,与那高大的身材极不和谐,他还觉得似曾相识。日前回乡路过省城时,朋友劝他时下不能回家,因为**为了配合革命军北伐,正在农村发动农民打土豪,分田地,进行武装暴动。还说那个**的大头目也回到了省里,奔走呼号,亲自指挥。他即刻警觉起来,那个高个子莫不就是他?是的,是他。他虽然奔跑时不断转换方向,但总的方向是朝他家走来。还是他在省城读书时,他曾偕同几个好友到农村作社会调查,曾在他家里寓居过。显然,这次他估计自己一定回家了,他是特意来求助的。他在大堤急转弯处,走下堤外的柳林,那是要把追兵甩在柳林里,然后折转到他家来。他急匆匆地走下智峰,穿过愚池,立即把紧锁的大门打开,又吩咐几个常年雇用的忠心耿耿的佣工,来回执杖策应。
他正在筹划怎么掩护他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又即刻反手把门关了,他见到洪鹢手中的书,一只大手牢牢地擒住自己的胳臂,纵情地笑着说:
“文舟,你真是条书蠹虫,这么热得流油的天气,还往书冢里钻!没想到我们阔别这么多年,你老兄还是风景依旧。”来人顺手夺过他手中的那本书,“在书冢里会憋得人喘不过气来,还是到旷野里走走的好,那里空气新鲜。老兄,仔细瞧瞧我,究竟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洪鹢转过身来一看,不禁莞尔笑了。他个子还是那么高大粗壮,像座铁塔;可肤色已不白皙,黑里透红,像座铜塑的金刚;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褂儿,脏兮兮的,与那终日日晒雨淋、在田间劳作的农夫没有两样。洪鹢也重重地在来人的肩上猛击一掌,大声地说:
“崎岖兄,你就是烧成灰,我也能认识你!孙悟空七十二变,终究还是一只猴子。不过,就你现在这副模样,我一定会雇你当长工。刚才你在堤间像条水蛇蜿蜒穿梭,藏藏躲躲,我早就看出是你在兜圈子,玩猫戏老鼠的游戏。于是,我就把猫笼子打开了,只等你闯进去,就关起来。让你露出猴子的庐山真面目。”
“说我是只猫,你也是猫一只;说我是猴子,猴子也就是你。因为现在我们都是关在同一只笼子里。不过我们不要小看自己,我们不是猴子你也不是猫,我们都是啸傲山林的吊睛白额虎。我们迟早要将这险峰穿云、恶水横流的不平世界,彻底铲平;将那些吃人的恶魔,统统消灭。老兄,恐怕你那座小小的智峰,也不能幸免。至于你么,不是吃人的恶魔,而是助人救人的天使,我们当然还要留着。”说完,崎岖就拥抱着他大笑起来。
“还没有逃出虎口,就得意忘形。”洪鹢挣脱了崎岖的拥抱,十分严肃地说,“如今你不是什么老虎,连猴子连猫都不是,而是一只东躲西藏的地地道道的可怜的老鼠!魔鬼们正撒下天罗地网追捕你,稍有疏忽,你就会被它们吞噬!”他又转身对守候在大门口的几个佣工说,“你们每个人都拿把锄头,在大门边的花圃里锄地扯草。那些王八来打门时,只管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他们如果撒野,你们对他们不用客气!”然后一把拉着崎岖的手往屋里走,“快点跟我来,把你这层癞蛤蟆皮扒掉。”
一会儿,大门口响起一阵激烈的捶门声。一个佣工把门打开,四个荷枪实弹的警察便冲了进来,枪栓拉得一片响:
“你们老实告诉我,刚才溜进你们院子里的那个家伙,藏到哪里去了?否则,别怪枪子儿不认得人!”其中一个凶巴巴地说。
四个佣工见说,齐刷刷地站起来,紧握锄头硬邦邦地说:
“我们连鬼影子都没见到,只看见你们几个冒失鬼蛮横地冲进来。你们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洪府!你们有屁快放,无屁放快走,不要在这里撒野发疯。你们要知道,我们的锄头是专打疯狗的!”说着,一齐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几个警察的嚣张的气焰,顿时被打掉了一半。
“什么人在吵吵闹闹,还不快点把他们赶出去!”此时从屋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个身着笔挺的咖啡色西装,一个穿件纯白的纺绸袍子,都戴着墨镜。那几个警察还弄不清这句话是谁说的,剩下的那一半气焰也全灭了。其中一个胆大的怯怯地挪步上前,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小声地说:
“洪老爷,是,是这么回事。有有个共,**头子,在这一带发动农民打土豪,分田地,进行武装暴动。我们跟踪追来,他,他溜进了你们院子里了。我们想,想,想把他抓起来。不知——”
还没等他说完,那个穿纺绸长衫的就将手一挥,十分不耐烦地说:
“去去,去去!快去把你们的县长叫来,我们是老朋友,还可以陪他喝杯茶。你这家伙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那个警察立即低头哈腰往后退,连连忙说对不起。不过溜溜贼眼老在那穿西装的身上转。心里想,他们开始追上的那个人,正是这模样。一定得想办法盯着他,别让已经装进瓮中的龟鳖又跑掉。穿西装的人见他犹豫狐疑的样子,便从从容容地摘掉眼镜,歪着头,拖长声音揶揄他们说:
“你们——仔细看看,那个**头目——是不是就是我?”他又向前走一步,弯下腰来,炯炯的目光盯着这个警察,“你可要瞪大眼睛——过细瞧一瞧。如果看漏了眼,放走了**的大头目——你的上司追查起来,你这脑壳不是铁打的,这可不能闹着玩!你们看,是不是要把我带走?”这个穿西装的顺手用纸扇,在那个警察头上一敲,那个警察像乌龟一样,吓得把头缩进了肚里,连连小声说:
“先生,先生。我们也是上命难违。不然,我们这几只小老鼠哪有那个豹子胆,敢在您的太岁头上动土!”
“量你也不敢!只是我们要吃饭了,走,走,你们快点走!”
几个警察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大门,佣工即刻把门关上。其实穿长衫的是崎岖,着西装的洪鹢,他们主客反串。洪鹢拉着崎岖的手走进了屋里,顷刻改变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潇洒态度,洪鹢惶急十分地说:
“树大招风啊!你是**的大干部,他们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一定会卷土重来。崎岖,不是我洪鹢这眼小塘不养鱼,而是你这条大鱼养不下。我们多年来的相互思念的缕缕情思,本来该好好梳理梳理,可这不是一时一刻、三言两语的梳子,能梳顺理清的。你还是快点走吧,走得越快越好。”
“生崽的人不着急,倒急坏了抱腰的。”崎岖捋了一下纺绸长袖看了一下表,笑着说,“洪老弟,我也知道他们会杀回马枪。不过,不要急,也不用怕。这些喽罗兵徒步跑回县去去报信,警察局派人乘车再来,至少也要三点钟。只要有一点钟,一些重要的事情我们能说清楚。何况天子不遣饿兵,我一天没吃东西了,你也得赏点饭给我吃。怎么,舍不得,现在就下逐客令?”

他见崎岖这么谈笑自若,也不禁为自己被他讥讽是“抱腰的”而哂笑不已。他立即吩咐佣工作饭,便与崎岖步入书房密谈。崎岖告诉他:
“这几年来,我在东海市领导工人运动,正当职业是在光华大学任历史系助教。为了配合北伐战争,这次奉党中央的命令,回省里发动农民暴动。今天凌晨,正在召开积极分子会议时,被人出卖了。反动派听到了消息,立即赶来抓捕。由于有群众的掩护,在一片混乱中,我逃出来了,想觅只小船从湖上逃走。可是随即又被他们发现了,一个班的警察紧紧地穷追上来,相距仅有两三百米。湖州平旷没遮拦,眼看不能逃脱。我就跑下堤坡,想借群众的家暂时躲藏。刚闯进一家的家门,见一个篾工正在剖篾。崎岖想求篾工帮他,还没有开口,那篾工就呼我作齐先生。原来我学生时期,一次到后山县调查农村情况时,就住在他家里。山区稻子成熟迟,收割季节还未到,就趁暂时的农闲,到这里干几天篾工活赚几块钱。他也听说我到这里发动农民打土豪,却没有想到在这里见到我。他也听到枪声和喊叫,便知道那些差狗子又在追捕人,可没想到他们追捕的竟是我。我就对这个篾工说,‘师傅换上你的衣服,我做你的徒弟。差狗子进来的时候,你尽可以打我骂我,骂我蠢得像猪。’师傅领会了我的意思,就叫我换上他的衣服,还将那条脏兮兮的腰围巾系上,将自己手中织的那只箩筐,抛给我,自己打赤膊剖篾。我还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灰,装作在织箩筐的样子。接着,门外步履杂沓,骂声狼嗥。那群差狗子冲进来了,这位师傅走上前来,重重地扇了我两巴掌,打得我脸上发火烧,口里流着血。他骂我越大越蠢,是只没掺一根白毛的黑猪子,教了上十遍还不会织。我便拭泪假装哭。差狗子们扯着还要打我的篾工厉声问,‘那个向这边跑来的穿西装的人哪去了?’这篾工顺手指着前面那个有几栋茅舍的屋场,说向那里跑去了。差狗子们马上拔腿向那里跑。
“差狗子刚刚走出门,他就要我快点走。我知道我走了,他留下也会招惹祸,我给他五块光洋作工钱,要他尽快走开免遭灾。可我在走上大堤时,又被另一队警察发现了,我就拼命往你府上赶。心想,如果你回家了,我就有救了。没想到真的天从人愿,你真的回家了。”
说完,崎岖大笑不止。他也为崎岖脱险庆幸,也无限钦羡崎岖的惊险、壮丽、辉煌的人生,而愧疚自己一事无成。觉得崎岖是掉尾东海里的巨鲸,而自己只不过是池湟中的泥鳅。崎岖则安慰洪鹢,大学七年的科班功底,为他今后坚实的人生铺平了道路,在革命的征途上前行的步履,肯定会远远超过他。只是今后再不能被层层叠叠的书山遮蔽了自己的视线,不要再听学究盲人的瞎话,最好到革命烈火中锻炼自己。说他如果有意,就到东海去与他共同战斗。
此时佣工送来了酒饭,崎岖狼吞虎咽一通,看了一下表,说时间不多了,再不走,就会成为瓮中之鳖。洪鹢要崎岖从后门走,崎岖说,还是走前门才不致引起他们犯疑,因为前后门他们都有人把守。
于是他们即刻起身,穿纺绸长衫的崎岖在前,着西装的洪鹢跟在后面。大门刚刚打开,一个荷枪的警察就上前拦住。崎岖笑着对他们说:
“当差的,你们不是怀疑穿西装的?告诉你,他不会出去。我有要事外出,也会快去快回。表弟,你也不要着急,等一下他们一定会弄清楚你不是**。这些家伙,眼见**逃走不追,宁愿作狗守在我的家门口,你说好笑好笑。”说着,崎岖就拱手与洪鹢道别,在金灿灿的霞光里阔步前进。
天黑的时候,来了一车宪兵,包围了洪鹢的宅院,要抓走他们认为是共党分子的那个穿西装的。可县宪兵队长仔细一瞧,原来他就是他早已认识的富甲一方、神通广大的豪绅。他只好说是一场误会,大骂手下当差的全是饭桶!
这次与崎岖的邂逅相遇,打消了他去英国剑桥大学一边教授中文,一边继续深造的念头,
以后他来到东海,应聘当了光华大学当教授。当时崎岖就住在他的隔壁。崎岖不日不夜下工厂,了解工人状况,启发工人觉悟,发展工人组织;他就撰写战斗檄文,编印革命小报,传达党的声音。他们珠联合璧,工作紧张有序,工人运动发展迅速,斗争如火如荼。北伐军打到东海时,他们配合北伐,迅速发动工人武装起义,因此,革命军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东海。
谁知形势瞬息万变,蓓蕾才开始绽放,就遭冰雪,顷刻夭折。就在这革命**时期,国民党背叛了革命,一夜之间翻脸,把革命先锋**诬为为叛党,打入地下,宣布清党。叫嚣‘宁肯错杀一千,不能放走一个’,一时**人、工人阶级的碧血流遍东海的大街小巷。此时崎岖当然在追杀之列。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崎岖销毁了党内的文件后,走进他的房里,告诉他,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应该立刻转移。他的入党申请,党组织已研究同意,可是为了确保安全,还是销毁为好。只能在日后组织正常运转的时候,再来补办手续。就在这时,杂沓的脚步、野兽的嗥叫,掩盖了风雨,他们住的大楼已被包围了。崎岖说要跑已来不及了,现在是他以血荐轩辕、报党恩的时候了。崎岖正准备高呼口号下楼的时候,洪鹢急中生智,一把抓住崎岖,要他住进自己的卧室,而他留在崎岖的房里。他说他朝中有人,就是错杀一万,也轮不到他头上。崎岖觉得有理,就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笑他重演黔驴故技,走进了他的房间。
随着一阵擂鼓似的脚步声,一队宪兵狼嗥着猛扑上来了。崎岖的房门被打开,他被抓走了。天刚迓亮,崎岖穿上他的衣服,从容不迫地走出了校门。
在南京的党政要员——洪鹢的大哥闻讯,立刻发来急电,并随即又赶来东海,与他见面。经东海的国民党警宪反复核查,实属误捕,只得将他放了。
崎岖转移到中央苏区后,不久,就托人给他转来了信,说他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不过,在当今复杂的斗争形势下,他留在党外,能保护更多的同志,起的作用比在党内要大得多。希望他不计个人得失,忍辱负重,做一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从此,他就像一颗螺丝钉,紧紧地拧在党驾驭的庞大的革命机器上。此后,他一直留在党外,但又在党的指示下,忠诚地为党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为革命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此后,在无比激烈残酷的拉锯式的反围剿战斗里,在亘古未有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严酷考验的日日夜夜里,在抗击日寇的烽烟弥漫的战场上,在波澜壮阔席卷蒋家王朝的枪林弹雨中,在抗击世界上最强大最凶恶的美帝国主义的朝鲜战场上,崎岖同志竭忠尽智,勇毅超群,指挥若定,为创建党和人民军队,为创建人民共和国,为社会主义建设,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他,就像扶摇直上、搏击万里长空的鲲鹏,就像划破重重乌云的闪电,就像在广阔的草原上纵声嘶鸣、万里腾骧的骏马,为了人民的解放,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万里长空,驰骋、翱翔。他,出现在中国历史的星空里,如皓皓的明月,使无与伦比的璀璨的群星,黯然失色。
每每当洪鹢想到崎岖时,就像喝足了鲜蜜,甜透了心;就像痛饮了醇酒,精神无比亢奋。他以自己有崎岖这样的同志而骄傲,他以自己有崎岖这样的朋友而自豪。可是,如今自己竟像一片浓黑的云,遮掩了丽日的光辉;竟像从溷樊里逸出的恶臭,使兰芷失去了芬芳。他清楚地知道,黑云不扫,丽日无光;恶臭不除,难显芬芳。以往他虽不曾鉴,可来者犹为能追。自己不能再贪恋蝼蚁之生,与霍乱鼠疫同伍,让那些与自己接触过的人,遭受裂肺撕心的痛苦,甚至玉石俱焚的灾难。说什么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简直是不折不口的害人精。他越想越气恼,越觉得心头滴血。夏水襄陵的五月快到了,离屈子沉渊日子不远了。是扫却历史垃圾、了此残生的时候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此时,他记起了苏东坡的两句词:“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在苏轼看来,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人们不能忘却营营,不是倾轧别人,就是被人倾轧,或者时时事事被倾轧,因而人人不能把握此生,拥有此生。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他这一生,原来也只想造福于民,愿为革命献出此生。可是,事与愿违,思登天而不期入地,想利人终至害人。可见不能把握此生,乃千古同调,连圣哲苏东坡也不能幸免,他又有什么可怨可恨可悲可叹的呢?
这么一想,他心地舒坦些了。不过他仍然是凡夫俗子,不能超然物外。面对环堵萧然的草屋,瞻望山穷水尽的前途,又情不自禁,黯然伤怀,潸潸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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