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春草碧,春水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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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相激就会有反应,即时装得再好,也终是个害怕寂寞到极点的孩子。
总是笑着的,神采飞扬,笑得摇落满天满地满枝满径的红粉海棠,似就要这样摇尽一世的风华。璀璨闪亮的星光点点起的荧灯,映衬着夜色中散落的花瓣美到屏息,却照不清楚她的归途。
“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笑着好了。”另一个人这么说过。
他说的时候,嘴角有好看的弧线,不能完全称之为笑意。还清楚地浮现的:眼睛调皮地眨了下,泛起的是只有相熟间才会流露的抹淘气。
“再安静下来细细想想,就会有很多意外的发现。”
“嗯。”她自此记在心底,然后萦绕着一个小小疑问:
如果有天,找不到方向。
谁会是那个,找到我的人?
还是谁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仔仔细细地想着,摸索着,跌撞着,直到弄得浑身脏脏兮兮的,伤痕累累,
再出现在你一直微笑着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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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一贯嚷嚷的花媛安静,想是托花清的福。夜落了下,屋子里还是不见花妮,薛镜搬了琴台练琴。铮铮然,像是能渐渐平复下来什么。她失神地速拨着弦,凌乱起伏,节奏越来越快,听不出什么调子,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弹的是什么。
“道家谓琴,中正和平。怎经你弹得这么激烈?”水晶帘一线线依次荡了来,山水画伸了扇子拨划着。
“小姐,小姐!山水画他要上来,还不许我通报。”花媛喘喘地探了脑袋,一急就忘了礼数。薛镜暗想平日里真是管教得太少了,拂手便让她下去。
“原来我还有个诨名。”山水画歪了头想了下,“也不算坏。不过我更喜欢你称呼我的名字。”说着恣意地凑了近。
“名字不过是个符号。即便改了,人还是一样的。”薛镜罢了琴上的手。
“可我要了这名字,它便是我的了,从此便专属于我。”山水画少见的执着。
“随你。来了就是为了与我争这个?”
“听说你习琴不通,刚好我也略知些,便自荐来指点一二。”笑得无害。
“哦?”
薛镜狐疑地环身打量了他一周,之前倒没怎么看出来,当然现在也是没有。颜渊见她不信,便从衣襟里掏了支翠玉笛出来。接过一看,长过半尺,通体碧绿,圆润精致,像是已被摩挲了很久所致,一尾缀饰青丝缨穗,抚过顺滑异常。
“你会吹?”薛镜呆愣一会,出了句跌掉颜渊眼睛的话。
“怎么?还不相信。”
颜渊气到,不等薛镜反应已夺回笛子,拾唇按指。一曲终了,凄楚动人,杳杳在耳,却不是那天的支曲子。薛镜想问,颜渊慧黠地眨了眼,一转又另起了调,嘹亮清壮,却短促急冒,还频频滑音拨音,刺啦吵人,她忙捂了耳朵。
笛声戛然而止,“这便是你刚刚弹的那段。”颜渊笑得嘻嘻,“这下总该服我了吧。”
……
“琴修长而广袤,含了这天,地,年,月,日,依凤形铸成,极有灵性。”
“琴到无人听时工。它难学,易忘,不中听。适合一人,兀自斟酌。”
“习琴要诀在于,和静清远,古澹恬逸。心要沉下稳住,慢慢铺开,”
说到这里颜渊顿了顿,玩味地加上,“来不得丝寸的慌乱。”
小心低头施礼:“受教。”
“妹妹何必客气。”
颜渊伸手扶住,薛镜不着痕迹地移步,脱了开。颜渊马上露出被打击到了的伤心,反而蹭得更紧了,薛镜拉不下脸,只得由着。中间花媛托了茶点进来,看到的是她家小姐在弹琴,挨着便是山水画搬了张凳子坐在那里伸手指点,很是亲近,至少在她眼里如此,震惊之余险些泼了茶盏。
“明日二哥与我便要回去了。”
“路上小心。”她垂下眼,不去看他的脸。
“伤心,”颜渊眨巴着,可怜兮兮,“我还以为你会不舍。”

“为什么要不舍?”
房里顿时如同她似不经意的句反问,冰凉着。
“再见该是半年后了,二哥和薛绰成亲时候。”颜渊莫名伤感,透着失意。那样真是不适合张灿如晨光的脸庞,薛镜心想,又听他说,“在奉苻。”
“我不会去。”压下不忍,吐出的又是打击他的字句。
“哦?”颜渊惊讶不已,腾地站了起来,“真的不去?!”
“不去。奉苻居北,舟车劳顿。何况,”她暗了神,“我还是喜欢独自守着这园子。”
薛府嫁女,世家大族齐聚魏都,可以想见那该是何等的风光。多少名流高官,多少豪门权阀,宫里应该也会来人。金烛银器,佳酿美珍,浮华奢美。而那时,交织于紫鸾宫的阴影绰绰下,她该如何面对这些。宾客中也许还会有位将军——素闻翁薛两家几代交好,薛府嫁女,他不会不来的吧。被亲人们的血浸透,发红发黑的一身铠甲,和双赤目,忘记不了。
若是忘掉的话,吹过燕地的长风都会呼啸着让她颤抖到不可终日。
孤身一人,该如何才能控制住这些。
“太好了!”颜渊鼓舞不已,见薛镜疑惑不懂,忙补,“我是说,人多礼赘,待得下次再专程相邀。”
……
“花清,送颜公子。”
花清愣了下。颜渊见状一笑,拔腿就出了房门,花清只好快步跟上。
晚照霞光已全褪了去,又是一晚的暮色层层叠叠,越积越沉,压下了好些喧嚣,也腾起了好些思尘。这个时候的清安阁,静。
薛镜从前喜欢静。
觉得抬头时候会有人在高高地俯视着所有。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的一鼙一笑,知道如果太过享受现在,她会不安。
角落里有个声音在问:生于淮南的桔,植了淮北是不是该忠于故乡,为枳?
现在,现在当然还是喜欢着,只是,多了些许的难耐。
浮躁,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不知道。荣华,富贵,一切仿佛都只是相借,随时都可以被要回,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花清,花媛,花妮,长清,夫人,二夫人,老爷,老太君,都是因为“薛家小姐”或是“薛家义女”的身份才会在她身边的吧。薛家,薛家,除了薛家她就什么都不是。她觉得好笑:从前除了“郡主”什么都不是的日子何曾有过如此的感伤。现在,这些不踏实,一有间隙就晃动,停不下来,怎么都不行,像柄钝了些,却总孜孜地在她心上不停打磨的匕首。除了——
那晚,那里,那个人。
映着涟漪水色的片银湖,投在心底,清晰得可以伸手去摩挲。像是甲板上站立不稳的人发现了可以相扶的横木,薛镜心中忽然希冀起来。
二楼的窗没阖,风声呼呼,她起身披了白貂披风,下了梯。拐角经过与花清她们的房间相隔的走廊,眼见三间房亮了两盏,便蹑手溜了出去。
出了园子,薛镜在花苑,凉亭,石径间走走停停,乘着星光心情疏朗了些。没遇上什么人,后院的守夜自数年前喧嚣阵后沉寂了太久,到现在,只留了外围进出的盯梢。南阳春日的天气总是很好,和燕地残存的冬时凛冽不同。在这里住了那么久,还没怎么好好端详过,现在她似乎有那么地点,喜欢上这片秦砖汉瓦的院子。
石板路踏上去实打实,她安心,常青树的叶子绿到发墨,她熟悉。步子轻快得不听使唤,隔了日,那月钩似润了些。折了小径,忽听有声音细碎,不甚真切,是从常青树天然屏障另边传来。园子里生活的经验让她直觉麻烦,转身欲走,声音不期然地偏偏进了耳朵:
“融,你若是不答应,夫人那里我该怎么回复才好?”
紧接两三下清脆的叮叮,伴随低压的啜泣,夜谧中分外真切。她认得,这是花妮腕上的银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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