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微风斜,青苗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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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融的样子,十二岁前的,薛镜记不起来。但关于他的事迹,没少听过。搬进园子后那两年多是最热闹的。今天是弹弓把老爷最喜欢的“十八学士”打成了“四大金刚”,明天是老太君的银掸拂尘被拔光了毛逗蛐蛐用去了。池子里的鲤鱼被剪了胡须,横梁上的燕子遭捅了窝。比较夸张的次是爬了园子里的老银杏,上得去下不来,结果要长清张罗了一大圈人架梯子救他。
薛镜一直待在清安阁里,足不出户。饭食衣物也都由人送了进去。只有花妮时不时地捧了一堆书卷进园子,不久又捧出来,换了一堆再捧进去。偶尔薛绰会进去,每次都带些好玩的好吃的。花媛,花清也会讨些针线布料。其他大多时候,园子右厢的楼阁都是冷冷清清的。一边总是闹腾得厉害,一边却安静得就和原来空关的时候一样。下人忍不住对这位横空出世,深居寡出的小姐有些狐疑和微词。隔了些日子,后院女眷们人人都收到了个锈工细致的香囊,里面贮了些干花瓣。老太君和两位夫人的自然是最精巧的,喜得老人家直夸薛镜心慧手巧。大夫人和二夫人商量了下,合买了张琴赠了回去。薛镜便领了花妮来夫人老爷住的明园道谢。
薛崇为人素来豁达,想是新女儿性子喜静,也就由着。不过每次置办物什,和夫人们都不忘着送去一份。又见载籍阁里的藏书周转得勤,就嘱夫子在被融儿气饱后,不妨去隔壁解惑授业一番。几次下来,夫子又是赞不绝口,多少让薛崇挣回了一些面子。
薛镜到明园正厅的时候,薛融正跪在那儿挨训。难得见到老爷连胡子都被气得发抖,一翘一翘的,薛镜直觉想笑,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身后的花妮却是忍得吃力。薛镜投去凉气地一瞥,花妮摇晃的肩膀立刻停了下来。
原来,这少爷又顽皮了。溜到厨房,往大伙的午膳的粥里,投了半斤盐巴。薛镜早见怪不怪,话说回来只有盐巴,好象还不至于如此“震动”。果然,只听——
“……这些也都好说,但你,你竟然往炸油绳的锅里扔水球,炸伤了人家。这不肖子,南阳城的百姓都看着呢,小时尚且如此,以后还得了?我薛家何时教育出这样仗势欺凌人的恶徒来!……”
水球,就是用油纸糊的,里面灌了水的玩意,拳头大小。往沸油里滴水,可是要炸锅的,薛镜看过周大婶年宵炸丸子自然知道。何况油纸一下锅立马就烧了,那老汉要是不及时躲开……薛镜脑海中立时浮现起纨绔子弟欺凌百姓的情景,顿时对薛融的厌恶又多了几分,还有点幸灾乐祸,身后的花妮盯着地上还跪得不那么痛心疾首有表示丝毫悔过的薛融,目光里混杂着担心,不舍,还有倾慕。
“来人,家法伺候!”盛怒之下的薛老爷果不期然地喊出了这句。长清忍不住想上前说情,却被“今天谁都不要为这个逆子说话!”而喝了回去,便转头不忍再看。看到老爹铁青着脸,手握尺把长的藤条,薛融才后觉到危机,战兢起来。正厅的气氛一时像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所有人里薛镜的心态是最轻松的,团着手等着看好戏,不防有人拉了拉她,一回头,是脸色早已惨白的花妮。呵,这个小姐姐,当真是一点也藏不住心事,也罢,就卖个人情与她。
“爹——”薛镜拖长了音,天真甜腻地连她自己都些架不住:“孩儿是来谢谢娘和姨娘送琴来的。”说罢,上前福了一福,身子很端正。
薛崇抬眼见是女儿,方才意识到厅里多了两个人。想到还有个知书识礼的女儿,倒也宽慰了些,转而和颜地问:“哦,可还喜欢?”
“恩,喜欢。”薛镜点了点头,“正是为了这个来着。孩儿不会弹可惜了好琴,还望父亲能请位好夫子。不想这里有事……”说着,环视了一周,最后落在中间的薛融身上,“莫不是哥哥又做了什么让爹爹劳心的事了?”
“融儿要是有你一半聪慧就好了。”语气颇为无奈。
“哥哥也是年少,”话一出口,薛镜意识到这话不妥,分明挖苦薛融空长了年岁,再看那花妮的紧纂着帕子,眼里盛满企求。诶,知道了,知道了,瞅得我都心软了。“”
“虽然平日里贪玩,一直也没见惹出什么事情来。想这次他也一定没料到结果会是这般,现在心里定是十分愧疚的。爹爹费了这么许多心血教成材,定不会白白浪费的。”
薛崇开始捋胡子了,神色也缓了下来,薛镜趁热打铁:
“何况,哥哥已十有二了,若是当这么多人前行家法,也是折了他的面子。爹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继承家业,总不是太好。”
“哦,那难道就不罚了吗?”薛崇转而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年岁尚小,却屡屡让他惊喜的女儿。薛融也起了头,满是感激地望向妹妹,刚要展颜,当事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越过空气似的继续说着。
“罚自然是要罚的。伤者问诊的银两先从哥哥的月例扣除,”听到这,薛融刚抬起的头立刻又低了下去,看样子还是欠教训,薛镜朗朗声继续到:“另外禁足收心,或是抄写《礼义四行》什么的,相信也会颇有同效。”说罢,瞟了眼薛融,面如土灰的样子真是让人畅快,对他来说抄书禁足并不比挨家训好上多少。不过,花妮,长清等并不这么想,如释重负后的感激纷纷投来,让小小薛镜的心情顿时大好。
事情的处理就这么定了下来,算是基本上的皆大欢喜。薛崇连连称赞薛镜处事得当。众星拱月式的烘托让薛镜不期地飘飘然了起来,眉眼一挑,口快道:“若是让我平章江山,也当如此!”众人呆了少顷,薛崇最先笑了,慈爱地伸手抚了抚薛镜的头,喃喃到“可惜生得俏红妆,是个姑娘家。”众人也大笑了起来。一场本该哭哭闹闹的家法就这么和和气气地收尾了。
风吹过院子里的银杏,镶了圈红黄边的叶子挲挲作响,快到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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