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道大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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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山匪窟,石头红,草叶红,大帐棚上筛子眼一样的枪洞也洞洞见血,洞洞见红,绿帐棚成了花帐棚、红帐棚。
那片草洼里成层成片的烂菜和烂碗碴上,横七竖八,枕臂摞足,一片狼藉,尽是匪尸。
死血一滩滩,淤积成块,铺脚垫地。
黄龙山成了红龙山,像落了一层带着腥味的红雨……
官兵们七手八脚,把一具具匪尸拖起,摞在草洼正中。
李六横起腰刀点数:“一、二……八十五……一百!嗨,营长,整整歼敌一百名!”
马虎指挥手下,伐来许多干柴枯枝,乱七八糟地盖严了面前的尸堆。
闫惜民威严地发出命令:“烧!给我化骨扬灰!”
烈火燃起来。
肉油骨髓“噼剥”暴响,硝烟灰粉滚滚翻腾。
马虎、李六指挥手下用两条粗绳分别把残匪一个个绑住右臂,栓成两条人肉串子,令他们在人肉火堆四周跪成两层人圈,又喝令他们:“自动报数,开始!”
残匪人人面无人色,烈焰下血鬼一样,吞吞吐吐逐个报数:“一、二……一百……一百零五。”
火光血影中,鲍玉莲无声而出,走之最末两名土匪跟前,微拢双臂,恨声恨调说:“说!你们两个,叫什么?”
二匪赶忙勾头扎地:“我叫……何虎吞。”“我……余狗剩。”
“抬起狗头!认得我吗?”
何、余二匪弹簧般一齐仰起壳子,僵着脖子半天不敢回答——要说,樊门群英之所以今日之杰作,首功当归此二匪,若无二匪中间嚼舌磨牙,黄龙山匪窟怕还不至于如此迅速地彻底覆灭。
“扑扑”两声轻响,鲍玉莲哪有耐心等待二匪回答,食、中二指分击二匪太阳**。
两条血线激射……
群匪惊愕,有的吓趴地上。
樊小七高跃数尺:“姐!剩下一百零三个啦。”
黄龙山一夜翻江倒海,直到东方泛白。
几名官兵又从一洞中推出三名女人。
三女乱发如蒿,体胖如球,唯右面上,各有姿色。
三女子被推推搡搡,跌撞着来到草地上,一齐滚地,塌了天一样哭喊:“别杀俺,俺是良民!”“军爷,俺们冤啊……”
有一女人抱上马英双腿:“姑娘……”膛目改口:“少爷!俺是逼迫的……黄天野是疯狗!”
三女人一递一声地嚎着,突又发声喊一齐奔向余烬不熄的人肉堆旁,疯了一样贴着围跪的残匪急找乱寻。其中两人各自从众匪中抱定一个,一齐哭天号地:“孩子他爹!我……没脸见你啦呀!”“他爹!咱不恨官兵,是黄家弟兄害苦了咱哪!”
最末一名女人,惊恐更甚,一一瞥过面前匪众,见无自己男人在内,忽然纵身一扑,跃进面前火灰之中……
以身蹈火的女人,惨号连天。
正当此不堪目睹之际,又有一影划空飘起。
樊钟秀身如矫鹰,空中展臂,饿雕扑鸡一般一把抓起跳火女人的衣领,一抡之下,那胖妇身形斜起,又被抛出火堆,落在匪圈外围,伏地痛不欲生,口中依然哑声低呼:“天哪!我的……天!”
樊钟灵抢步上前,帮那女人扑打身上的火星。
官兵队中,有人背脸。
由此观之,拿生杀残死来示众,算不得惩恶扬善的上上之策,因为它虽能是罪人胆丧,也难免是善者胆寒。
司马师坐于石上,扶杖不语,一丝不动。
樊钟秀又把三名女人拉在一处,连带其中两名女人所抱的两名匪徒,一共五名男女,手指五人,声言色历道:“本系良民,为何良莠不分?回去改邪归正,不可再入歧途。去吧,赶快下山。”说着,手指山口,短袖一挥。
五男女仓惶急去,不时回身向后朝樊钟秀频频叩头……
樊钟秀回视众匪,提声又喝:“有人命者,站出来!”
众匪互视,无人挪脚。
马英也抢上前来大喝:“今日不说,永无机会,日后查出,活点天灯!”
十几名土匪犹豫再三,终于怯怯地先后出列。
樊钟秀又呼:“老五、小七!解开他们绳子,其余的,站起来,后退三步。”
十几名出列的山匪立时被隔开一边,他们猜不透樊钟秀的用意,但却已有几分醒悟,各各面现绝望,无有一人敢动。
樊钟秀又向五弟、七弟下令:“一人一半,毙了他们!”
钟俊、钟华双枪齐举,对准十多名惯匪后心,四支枪口立刻连吐火光。
身负血债的歹徒们应声栽向火堆,一一伏法……
樊钟秀忽又窜前数步,从匪队中拉出刘宝贵来,替他解绳松绑:“你也本属良民,再莫为虎作伥,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刘宝贵倒身急拜。
樊钟秀又扬声转对闫惜民:“闫营长!不能赶尽杀绝,余下的押回县上听审吧。”
马虎、李六趋前:“樊少侠,县府有令,对于黄龙山匪徒,一律就地正法。”
樊钟秀强力一笑:“嗯,不可。罪有种种,不能全部杀无赦。愿意洗手者,还是令其改恶从善,重新作人的好!”
司马师站了起来,暗暗扶杖捋须。

闫惜民迟迟难决。
众匪听后,“呼噜”齐跪,一下又炸窝蜂似地对着刀丛枪林乱哭乱叫——
“官长饶命!”
“我也是被逼入伙的,黄家兄弟烧了我家。”
“樊少爷!我已无家可归,我爹吞了烟土,我娘跳了崖了。”
“我没杀过人,尽给他们当驮货……”
闫惜民松开眉峰:“马虎!你带一队留下守山。李六我们先回,禀报县府作决。”
刘宝贵一直跪在樊钟秀脚前不起,见状含泪狂喊:“樊少爷!一日为匪,终身是贼,若想干净,万万不能了。我不走,我愿追随少爷,以后立功悔过。”
群匪听后,大受启发,立刻一呼百诺,群头乱磕,众口乱呼——
“刘宝贵说得好!”
“我也不走,我也愿跟樊少爷!”
“少爷们,留下我们吧,就是在这乱山沟里开荒,也比回去夹着头走路强呀!”
“樊少爷,我若再下道胡来,算吃屎长大的!”
“只要不杀我们,以后变条狗,也决不咬咱庄户贫农了。”
“官长呵!以前我整跑了三次,都被黄天野抓回来。今天就是放我下山,我也不想走了;我只请放我回家一趟,我想看看俺娘……”
官兵们纷纷垂下了大刀长枪……
樊家众姐弟一时无主,一齐瞅向司马师。
司马师能作何言呢?他也没有见过这阵势。
看来呵,人活百岁,也有经不完的事情。
司马师的手竟又无声无息地**土中,他吃力地向着闫惜民招手:“此事非同小可,闫兄快点回县请求明示。我也跟您下山,家里怕已急坏了。”
于是兵分两拨儿,有的留下,有的下山去了。
留下的,各各揣着一种期盼。
走了的,一晌之后又有人返转回来。
只见山下五匹快马拔尘扬沙,鞭声“唰唰”直奔黄龙山。他们是闫惜民、李六,二人身后紧随着三名马弁。
五人进山不久,后路上又驰来两匹快马:司马师居前,樊道隆尾随其后。
黄龙山中,群英仍在聚会。
闫惜民当众宣布县府指令:洛川县衙电请长安都府喻——“皇上恩土,历久不衰,为保长治久安国策暂定‘以剿促抚,以抚代剿’。黄龙股匪,前迹甚劣,而今弃械向善,力图革面洗心,罪犹可恕。闫君、马、李三人,剿匪有功,着升闫惜民团座,马虎、李六以营衔附之。”
留守黄龙山的官兵顿时高呼庆贺:“闫大人,您升团长啦!”
有的簇向马虎、李六:“二位营长,往后请您多提携……”
闫惜民继续宣布:“樊家众子,精英辈出,协官剿匪,其情甚笃,特令其子樊钟秀成编民团,自卫地方,可赐职衔‘黄龙剿匪总司令’,余者有功人员,可由自行奖赏。都府特喻,咨令谨遵。”
樊小七悄问樊钟灵和樊钟尧:“大哥,三哥!我二哥升司令啦?”
众皆狂欢:“樊少侠当司令啦。”“干吧,弟兄们有出路了!”
樊道隆惊甚。
鲍玉莲讶然。
樊钟秀木然。
司马师默然。
马英兴奋欢悦。
樊家众子欢欣鼓舞。
鲍玉莲悄悄走近干大,暗暗一指新被收编的匪徒众人:“这些人,难免好狗吃屎。二弟以后混迹在这些人堆里……白布也要染黑的。”
樊钟秀直问闫惜民:“闫大叔!成起民团,究竟咋办?”
闫惜民直截了当:“有匪剿匪,无匪垦荒。”
樊钟秀立即腾身一块大石上,对众高呼:“好!不过,我有三个条件。一、谁愿作我手下弟兄,前事暂可不纠;二、黄龙山区,所有乡民,凡受过费祸的人家,免粮两载;三、若遇山中事急,允许出山派粮款。”
闫惜民果决作答:“行!少侠直人烈肠,所提三项,由我代允!”
樊钟秀石上再腾,又跃上更大一方巨石,居高临下,举枪大呼:“弟兄们!现在我当众指天为誓。愿走者,速请离山,愿留者,先听我四章军规——一、不准**;二、不准偷盗;三、不准抢劫;四、如有匪情,后退者,斩立决!”话出,枪发三响。
头顶三只云雀立坠。
洼地上众皆惊服,转瞬欢声雷动。
群情正在激昂,不料樊道隆突然奔至石下,老人家周身不稳,扬起发抖的手臂,声音打着颤呼唤:“钟……秀!爹养你……二十多年,你要拉杆当趟将吗?”
闫惜民追至石下,一把扶起樊道隆:“樊老先生!话不能这样说呀……山虽还是黄龙山,人虽还是原来的人。可,事儿不是原来的事了!时过境迁,事虽人变。弘鹄高飞,不集污池,乱世出英雄。让你家老二闯闯吧!”
司马师也走至亲家翁跟前,他扶杖捻须,摇头叹道:“亲家!我今日方才看出,此子,天份高。蛟龙得**,终非池中物啊!”
樊道隆老泪纵横而下,半哀半乞地面对群子道:“钟灵,灵儿呵!你是爹的老大,听爹话。咱有家,咱有田,走,是我樊门子孙的,都跟我下山回家!让他闹去,让他闹去,与狼虫虎豹为伍,会弄出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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