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
十点不到，王奶奶就和平时一样搬个小板凳，夹个小棉垫来到楼东头的墙脚下，把小棉垫带花的那一面朝上铺在小板凳上，背靠墙，面向东，对着小区的花圃、凉亭坐下，两手插在衣袖里，左脚压着右脚，眯着眼，微歪着头，尽情地享受这寒冬腊月的阳光。
今天没风，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以前，花圃里热热闹闹的一串红、郁金香、栀子花、茉莉花、月季花如今都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儿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花架上浓密的凌霄花，紫藤花也没了影，只留下长长的，瘦瘦的条儿在水泥架上摇啊摆的。王奶奶看着看着，心里有些落寞。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袖上。王奶奶伸出手仔细端祥，黑瘦黑瘦的手指象个鸟爪，手背上的筋，鼓鼓的撑着一层老皮，还斑斑点点的，像花狗皮似的。王奶奶用右手捏捏左手背的皮，一拽有一米粒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王奶奶轻轻地叹口气，想自己年轻时，那才是真正的纤纤玉手。记得那时的冬天要比现在冷，雪也比现在要大。特别是雪后天晴，屋沿下凌锥都有尺把长，密密匝匝，在太阳底下一闪一闪，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卧室里放着一盆碳火，暖烘烘的，自己就坐在窗口花架旁，对着架上的花样两手翻腾，飞针走线，绣出的花鸟虫鱼，活灵活现。任谁见了都“啧啧”不停地夸赞这双美丽、灵巧的手。就连笨嘴拙腮的老伴那时候也是趁没人时，拉起这双手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怎么都瞅不够。那时候，这双手真是好看！王奶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气在寒冬里变成一缕白烟从眼前徐徐飘过。唉~~~
王奶奶不忍心再看自己的手，又缩回袖里笼起来，把眼光投向凉亭顶上。整个凉亭都是水泥建的，顶有六个角，中间按个大圆球。活像没脖子的大脑袋。灰不溜秋地立在花圃正中，孤伶伶地，猥猥琐琐，显得可怜巴巴。亭的东南西北有四条水泥小径呈十字状向四方延伸。王奶奶思绪又回到遥远的年代，她混浊眼睛仿佛看见有四个小孩在水泥小径上活蹦乱跳地玩耍着。两个男孩一个比一个高出半个头，胖敦敦肉乎乎的，穿着蓝棉袄，黑棉裤，雪白的千层底黑布棉鞋，在那儿打打闹闹。小棉帽耷拉着帽耳一煽一煽的，很有趣。两个小女孩是个双胞胎，有八、九岁光景，梳着两条小辫，扎着一模一样的红蝴蝶结。穿着一模一样的红底黄花小棉袄。枣紫色棉裤，千层底黑布棉鞋的鞋面上绣着喜雀登梅花样。姊妹俩在那欢快地踢着毽子。两只小辫随着毽子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跳跃着，头上的红蝴蝶也随之飞来飞去，十分耀眼。王奶奶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一辈子生了七个子女，只存活了四个，两个儿子两个闺女，都是这么可人亲可人疼。
一眨眼，四个孩子都长大了。大儿子、大媳妇也年过五十，双双从破产单位退休回家抱孙子了。二儿子是解放军军官，很孝顺，可常年在外。两个小闺女，大学毕业后都各随自己的丈夫到南方去了，一年除了几张汇款单，连句话也难听得到。
今天真暖和，太阳照在脸上暖酥酥的。花圃里飞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枯草败枝中上窜下跳，不亦悦乎。王奶奶眯细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数了数，好像有六只麻雀，那只硕壮的可能是爸爸，那只肥大些的，颜色灰点的也许是妈妈，剩下的就是麻雀仔了。这是麻雀一家子吗？王奶奶想一定是的。瞧！这麻雀一家过的多融洽。老麻雀找到食物叽叽地喊小麻雀快来吃，小麻雀找到食物就喳喳地招呼老麻雀快来吃。王奶奶看得心驰神往。
快到晌午了，空气里飘来阵阵烧肉的香味。王奶奶知道这是自己家烧肉飘出的香味。今天出门时正碰上大媳妇买菜回来，菜篮子里装了满满的鸡鱼肉蛋和蔬菜。今天是大孙子的生日。王奶奶知道尽管今天自己不能吃肉，但肉汤泡饭还是可以的。闻着肉的香味，王奶奶真想吃它一大碗，最好肥肥的肉里再加点猪油才过瘾呢。也不是晚辈们不给吃，而是王奶奶不敢吃。不敢吃荤有一段日子了。人老了，什么怪事都来了，大小便常常禁不住。过去，常常是尿湿裤子自己悄悄晤干，可是吃过荤菜之后，大便更是难禁，身上总有一股难闻的臊臭，惹得全家埋怨。自从那次住医院回家后，王奶奶就尽量地少吃少喝，荤菜一点也不敢不沾了。那次住医院就是因为没有忍住肉的诱惑，中午吃过肉以后，没解馋。下午趁家里没人，又偷偷地从碗里抓了几块凉肉吃掉，结果没过多久，上吐下泻，衣服、棉被，床单被糟踏得一塌糊涂。媳妇、孙子埋怨王奶奶不该这样吃，儿子埋怨媳妇、孙子不孝顺，全家吵得乱哄哄。孙子被儿子打得离家出走，媳妇被儿子打成了熊猫眼，王奶奶自己也住了十来天医院，被护士们锥了几十个针眼。从那以后，王奶奶就对自己的嘴巴控制严了。
唉！~~~
肉真香呐。
这天夜里，王奶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麻雀，老伴也变成了一只麻雀，后面跟着四只小麻雀，住在一个姹紫嫣红的大花园里，房子就像儿女们小时候给白雪公主盖得积木房子的样式，餐桌上大碗大盘装得都是红烧肉，到处弥漫着肉香，大家叽叽喳喳地敞开肚皮吃啊吃，吃得真快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