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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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个月发生的事实告诉我,我终究不是神,既没有能力透过时间的迷雾去看见未来的走向,也无力回避历史的大潮对人的捉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这样的能力大概只有张良这样的人做的到,毕竟不属于我这个普通人。在这个铁和血的时代,有许多事情不是我自己的小智慧就可以在事先预计好结局的。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接踵传来。首先,我们听到了昔日同伙的死讯。在我们离去之后,那个冷血的凯撒就赶赴帕加马城,会见了给予他部队的亚洲总督朱尼尔斯,要求杀死他俘虏的海盗团伙。这样的要求自然遭到朱尼尔斯的拒绝,毕竟现在俘虏的人都可以算是他的战利品。为了实践自己当初离开法斯库诺斯时发下的狗屁诺言,他矫令将品达以下百余人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在死刑执行之前,假惺惺的凯撒对他人声称,由于这些海盗当初对他还算不错,所以在上十字架之前就先割断了所有俘虏的喉咙,免受了呆在十字架上的折磨。对于凯撒的独断专行,总督朱尼尔斯也就牢骚了几句,并没有做出惩罚。
消息传来,让我们惊恐的睡觉都睡不好,连做几天噩梦。毕竟大多数死掉的人都是和自己相处许久的同伴,就这样被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杀死了,心里怎么不会难受。
接下来就是又一场本都战争的爆发。本都王米特拉达梯六世,乘罗马内部局势混乱之机,为夺取小亚细亚北部的比提尼亚第三次向罗马宣战。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本都战争爆发,在初期本都军分头并进,成功的击败罗马军,占领比提尼亚,并进而攻占赫勒斯滂沿岸(今博斯普鲁斯海峡)大部地区。一时间希腊及小亚细亚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有鉴于前两次战争的经验,战火随时都有可能燃烧到家门口。对我来说最现实的是,一旦兵戈再起,那就意味着我所购买的土地契约势必成为一纸空文。因此为了避免倾家荡产,尽管心里头憎恨罗马,可是很多希腊人,包括我在内都期望罗马尽快派出援军。发生这种事,对于讨厌罗马的希腊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也被抢了。在提洛岛时我们就计划好了给斯托芬准备一场婚礼。因此我叫他回图灵根去接美娇娘,结果兴冲冲的去,却在回程的海上碰到了同行。这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想不到我也有了被人挟持的一天。从凯撒那里得到的收获,如此快的到了我身上。
若是刚刚离开提洛岛的时候我还可以想办法出钱将他们赎回来。可是现在手上现金又不多,在局势紧张的大环境下,我刚刚购买的家产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接手。窘迫之下,我甚至想带人去把那伙海盗那里来个黑吃黑。可是一打听抢劫者的身份,直让我分开八片顶阳骨,浇下一盆雪水来。
尼可密迪斯,一个海盗的名字。只是这个名字恐怕是现在每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必须知道的。不同与品达,他是一个真正的大海盗。有关他的传说可以说是数不胜数,简直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的家产富可敌国,谣传他的船船桨包了金子,船帆镀了金子。尽管他是如此之富,却无人敢打他的主意。恐惧的故事广泛流传在人们的耳中。对于他的故事残忍得让人难以置信,很多人甚至在说他每天要喝人血,吃人肉,睡觉的枕头要用人皮。虽然有不少人怀疑,因为这说法是在是太夸张了,不过现在没有人会活得不耐烦地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证实真伪。
总之,他的实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有可靠的消息说,马库斯•安东尼尔斯,一位罗马派来专门负责打击爱琴海海盗的官员,与他达成了协议,以保证自己辖区内罗马公民的安全。
迫不得已,我只好让老江湖哈斯洛巴德大叔前去讨价还价,争取把赎金降下来。
在大叔离去的日子里我和诺里斯都是度日如年。掐着指头等到了大叔回归的日子,我却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斯托芬病危,普利亚卡死了。
在海滩的码头,哭成泪人的诺里斯伏在普利亚卡的棺材上。众人都站在他身边,手足无措。我虽然没有哭,只是脚也实在是没力气了,就是一个感觉,天塌了。
沮丧,恼怒,无奈,大叔的脸色铁青。向我诉说了谈判的具体情况。
“我开始希望能够把钱降下来,毕竟卖给奴隶贩子绝对不如给我们划得来。对方开始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具体的价格上谈不下不来。慢慢的拖到第二天,他们突然告诉我,就是诺里斯他们两个人病危。我当时就急了,好说歹说才让我看了他们一次。去的那时候普利亚卡就快要死了,人都昏迷不醒,斯托芬好一点,死看样子是不会死,但也病的够呛。他们俩呆的地方根本就是猪圈,加上他们两个人本来是高高兴兴的,结果碰到这样的事又惊又吓,环境又差,不出事才奇怪。到了下午人就死了。我不得已,只有付了一些钱,才把普利亚卡的尸体带回来,斯托芬的事情就必须你来拿主意了。”
“人都死啦,怎么还要钱?”诺里斯瞪着红肿的眼,愤怒的咆哮。
“他们说,普利亚卡在那里吃了他们的饭,必须要算饭钱,人死了还可能影响其他的人质,要考虑医药费等,反正就是强词夺理,说必须要算账,要给他们钱。他们还威胁我,说如果我还不出钱的话,就要把普利亚卡的尸体扔进大海喂鲨鱼。到时候一拍两散。我没有办法,总不能放任不管,任由他们糟蹋尸体。所以就只有这样了。”
“那我妹妹的性命呢?他们该还多少?”诺里斯愤怒的情绪有些失控,他双手挥舞,声嘶力竭的狂吼。
无语应对诺里斯的疑问,羊能和狼讲道理吗?哈斯德洛巴大叔回过头来,表情凝重地对我说:”苏格拉底,这次麻烦大了,斯托芬就算赎回来也是性命难保。你要快点下主意,如果要赎回来的话我们还要找医生来看,估计他要很久才能复原,要不然拖延下去,下次我这个老头子就只有去替他收尸了。”
人渣,我忍住没有破口大骂起来。按下火气,我扭头返回自己的小屋。如若让我留在这里,只怕我会撕碎掉我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狗娘养的,尼可密迪斯这些人把我当作什么了。
乒乒乓乓的把屋内所有砸得烂的东西弄得体无完肤之后,我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问题终究不可能回避,我不得不面临着抉择。怎么办啊?
漫无目的地离开小屋在海岸线上游荡,我偶然地看见诺里斯正在一个山崖上发呆。无语的走过去。
走近他身边,窸窣的脚步声引起他的注意。这时候我惊愕的发现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一个大活人就可以毫无生机到了如此地步。他的眼睛红肿,任何人在那瞳孔里面都无法发现正常的活人所应有的灵动;尽管诺里斯十分好洁,可是现在却对那邋遢的身体却毫不在意。站在他面前,我敢拍胸脯保证他已经发现了我,可是他却紧抿着嘴唇,没有一点和我说话的意思。我苦笑,同是天涯沦落人,一切皆在不言中。弯下膝盖,我也不先吹下地面的灰尘,愣着一**坐下来。就这样,我们两个同病相怜的可怜虫挨在一起,无声,无言的挨在一起。

从日挂高头到日渐西斜,我们一直在那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那一望无际的浩瀚大海。今天的天很蓝,那海水也很蓝,这样的好天气在我们眼中却毫无吸引力,似乎这世界从未美丽过。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其实扪心自问,我觉得这世界到底是美还是丑,有时候也许就在于我自己选择了什么颜色的镜子。茫茫众生,谁能告诉我,这一次我面临的选择,将会使我面对怎样的结果。
“人得仰望几次,
才能看得清苍穹。
人要听过几次,
才能明白哭泣。
还得多少人死亡,
才能明白已有太多的人死去。
哦,朋友啊,那答案随风飘荡在风中。
(这是一首美国歌,英文名叫blowinginthewind,中文译作随风飘荡,有节选)
回忆着这首歌,咀嚼着歌中的意蕴,歌词里的悲凉正应和着我此时心中的迷茫。
很久之后,可能有一个小时,也许有两个小时,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死气沉沉的诺里斯突然开口:“谢谢,苏格拉底,我知道你自己现在心情也不好受。还要过来陪我。”
他站起来,直了下身体,轻轻呼唤我,“走吧,天色不晚了。不管怎么说也要回去吃饭。
我没有出声,和他一起收拾了东西,慢慢地往回走。
路途上,诺里斯突然停下来,他看着我,木木的,孤零零的站在那儿,说出来一个也许在他心里憋了很久的想法:“苏格拉底,在海边上,我突然想起来了你给我说过的故事,就是那个猴子的诅咒的故事。以前我不以为然,可是现在看来,也许,发生的这一切就是我的报应吧。”
报应吗?我沉默不语,如果是为了我的罪,那为何让我重新来到这光明的人间?如果是为了我的善,那为什么让我品味这样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这个事情,大概和报应没有关系吧。
我没有回应,诺里斯也没有把我的反应在心上,也许他以为是因为我的心情不好的缘故。
返回小屋,我发现大伙正在一起等待我回来,意外的是,不少人脸上居然面有喜色。
“你们在干什么?”我已经有些愠色了。
“最最聪明的苏格拉底,法斯奈特去了神庙,得到了一个奇怪的神谕。我们都在想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你会有答案。这可是关系到斯托芬性命的大事。”哈斯德洛巴大叔回答我。
“神谕上面说了些什么?”诺里斯听了振作了下。毕竟任何人在对人力绝望的时候大多只有期盼平素冥冥之中不可捉摸的神来为自己心里得到一根救命稻草。
法斯奈特有些得意洋洋,似乎为我解决了个大问题,虽然为了这个神谕,让他和他的那些兄弟们花掉了一笔钱来进贡神官。
“咳咳,啊,我们向希腊众神之王,泰坦的征服者,奥林匹斯山的统治者祈祷,得到的神谕里面是这么说的,‘如果想解决所面临的困难的办法,你可以找一个认识的人帮忙。’我们正就聚在这想呢,仔细想想我们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这样的人,让我们遗漏了他可能给予的帮助。”
“这就完了?”我哭笑不得,虽然因为自身经历的关系,对于神灵我心怀畏惧,可是对于神棍的伎俩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过我对大家的反应无可奈何,在这时代绝大多数人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都是相信要依靠神灵来解决的,即使是掷色子的好运气也是来自神眷。
“他说了认识的人是现在认识的还是以后会认识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你们呀,傻!”我直摇头。
“这么说,我给神官他骗了?”明白过来我的暗示之后,法斯奈特真有些傻了。
“不一定啊,苏格拉底,要敬畏神庙,还记得雅典是怎么战胜波斯的?是靠神殿的神谕指引才成功的。”哈斯德洛巴大叔为法斯奈特帮腔,也有些打圆场的味道。
所谓雅典的神谕在我看来其实也是乱七八糟,模模糊糊的。大叔指的神庙的神谕是发生在第三次,即最后一次希波战争的事情。那是波斯最后一次西征希腊,也是波斯规模最大的一次对希腊的进攻。失败之后波斯就再也没有对希腊进行进犯了。
四百年前百万波斯大军压境,海陆军浩浩荡荡地渡过爱琴海,由北向南,在击破了驻守在温泉关的三百斯巴达守军后(也就是好莱坞电影《斯巴达三百勇士》那部里面所说的那次),长驱直入,眼看就要打到雅典。恐惧之中的雅典向神殿求问动向,他们从神官那里得到的答复是:雅典在木墙内是安全的。当时雅典的领导人,就是雅典海军的创立者地米斯托克利认为木墙指的是船,并成功地说服了全城百姓离家到海上。结果数月之后在萨拉米海战中,以雅典为主力的希腊海军以少胜多击败波斯海军,最终奠定了希腊的胜局。
在我看来雅典与其说是得到了一个好神谕还不如说有一个好将军。神谕这事情,最终还是要由人来解释说的算。“算了。”我决定也不争论了,他们是好心,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错误。正打算借坡下驴,回过头,我却发现诺里斯正在瞪着我,似乎想到了什么。
“看什么,你难道知道有人可以帮我们。”我楞楞地问道。
“苏格拉底,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凯撒,就是那个被你耍了一顿的罗马贵族。”
“你那是让我送死。他怎么可能帮我们。别忘了他和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以为我们和他之间发生的只是小孩子脸上涂泥巴那样的小游戏吗?”他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在我看他的主意根本就不可行。
“但是这确实是一个机会,我们唯一有可能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我不得不承认诺里斯的看法有道理,眼下我的处境差不多就只能用一个山穷水尽的赌徒来形容了。输光了的赌徒要想翻本就必须有足够的本钱,没有本钱就要寻找本钱,任何机会都要冒险。
哈斯德洛巴大叔也明白了诺里斯的建议,他对大声我说道:“决定吧,苏格拉底,我们支持你。”他的话也代表了其他诸人的意见。
我踱着步子,垂首思索。这时大家都不说话,屏心静气的等待我的决定。在我的身边,只有皎洁的月光给我留下了的那道长长的影子伴随着我。
这就是我现在的写照,从来没有救世主,一切只有靠自己。凯撒那令人发寒的目光,斯托芬和普利亚卡的笑脸,诺里斯的绝望,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如闪电一般在我的脑海划过。
说起来复杂,决定起来其实很简单,但却很沉重。我停了下来,将知道的整个情报集中起来,做出了决断。
回过头来,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每一个音节都表明了我的决心:“收拾东西,前往罗德岛。”
“是。”大家都毫无疑义的返回自己的住处,做着远行的最后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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