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人面剃刀的忏悔 渡鸦少女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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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姆斯塔德位于斯科纳边境,贴近格陵兰。这里四面环山,地势极高,城堡又位于山坡之上,空气稀薄,对于年迈之人来说绝对不是个休养之地。据说此城起源是在数百年前丹麦联盟时期,为了抵御外敌,特地在这里设置了城堡,利用这险恶的地形驻守边境。战争结束后,受命守卫边疆的人在这里成家立业,渐渐形成了哈尔姆斯塔德的第一批居民。虽然食物供给需要成批从外运来并爬过盘旋的山道,而且高耸的山坡必然会使失足的人粉身碎骨,夏天也会刮过刺骨的寒风,但人类适应环境的能力终究是哈尔姆斯塔德充满生气。住在这里的居民都认为,这里是无人问津的清静之地,这种想法直到贺娑的到来才停止。
贺娑攻破哈尔姆斯塔德不久,就将这里变成一座死城。她一边大肆屠虐居民,一边将自己的族人布置到城外专事猎杀附近的渡鸦,只有少数在城中执行任务,似乎要进行什么大动作。雷文的囚车沿山道上行时,看见被一张大网包裹的尸体被人从城墙上倾倒下来,飞降下来的尸体犹如乌云般挡住了视线,随后就听到各种骨头撞上山石的碎裂声、装死者在半空中的惨叫声、等着进食却被射杀的渡鸦们的鸣声,种种声音不一而足。面对这种惨状,雷文咬齿侧目。而他听到押送他的一位女战士不满地说:
“真是的,这种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呀!”
雷文认识这个高大、健壮、声若鸿雷的女战士,她叫温妮莎,是个快人快语、一看样子就觉得她投错了胎的女战士。她是贺娑人面工房的一员,也是工房队长、主刀的亲密朋友。雷文此时瞥瞥走在前面那位号称“人面剃刀”的女战士,她听了这话,睫毛垂了下来,什么也没说,低着头继续赶路。雷文不禁想:
“她真的是‘剃刀’吗?”
雷文产生这种怀疑不是没有理由。第一次见到她时,雷文就觉得:她的睫毛很美。她默默地面对着自己,睫毛如柳条般弯曲着,瞳孔中流露出忧伤,樱桃小口和端庄的脸庞不禁让人产生怜爱的感觉。这种感觉由于贺娑的存在犹为强烈。贺娑抓住她的手,高傲地对雷文说:
“给你介绍一个美丽的姑娘,她叫阿尔泰莉娅,我们都叫她阿莉。她会把你带到斯科纳,在那里将你送给瓦尔哈拉。怎么样?这双手美吗?”
雷文哼了一声,侧目无视。贺娑笑道:
“来看看吧,这双纤细而柔弱的手,会抚摸你的脖子,捧起你的脸庞,掀开你的脑壳,取出你的大脑。你的眼珠会像珍珠一样被修饰,你的脑壳将像天空一样空阔,它会盛满晶莹的美酒,流过我的嘴角。这样的命运,你喜欢吗?”
“我更喜欢你被毒死的命运。”
雷文有力的回答只是换来贺娑的轻笑。她转而对阿尔泰莉娅说:
“阿莉,交给你了。记住了吗,不要犯相同的错误。”
“不犯相同的错误……”
阿尔泰莉娅麻木地重复着,贺娑见状走上前去,在她身边漫步转了一圈,撩起她的金色长发一边端详着,一边喃喃道:
“很美呀,阿莉……你很有做瓦尔基里的资格,不要这样浪费自己的人生。听我的,你前途无量,懂吗?”
“我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
面对这冷淡的回答,贺娑眼角一斜,说:
“你的任务,把这个人做成酒杯,这是你唯一、最后的机会了,我给你时间,但我不喜欢失望。”
贺娑转身离去。阿尔泰莉娅僵了很久,最后正视雷文说:
“如果你有幸没有坠入尼夫尔海姆而能复仇的话,来找我吧。”
这有力的回答令雷文印象深刻。但是,她食言了。
雷文不知道自己被关押在什么地方,这里仿佛是地牢,一些木制圆柱囚禁着自己,头顶的石柱和凿痕说明这可能是一个新挖的山洞。阿尔泰莉娅每天从长长的阶梯前来,带来外界的风,也带来一盏杯式油灯和她那娇嫩而忧伤的脸。整日,阿尔泰莉娅带着一袋刀具前来,望望刀和雷文,面对油灯思考,最后带着那袋刀具回去。两人从不对话,正如蜘蛛不和网上的苍蝇对话一样。就这样延续了几天,变化终于来了。
那一天,阿尔泰莉娅像往常一样来到地牢,她将刀具袋子一丢,自己也差点跌在地上。雷文定睛一看,虽然不多,但她全身看得见的地方尽是伤痕。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疲倦,随着时间渐渐化为悲伤。她伏在石梯上,像一尊雕像般没有生气。雷文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无法说什么。
不一会儿,有风吹进来,阿尔泰莉娅立即起身拔剑,谁知进来的声音使她吓了一跳:
“阿莉!阿莉!你没事吧?”
“温妮莎!?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看守犯人吗?”
阿尔泰莉娅略显惊讶,但紧接着便垂下睫毛,
“对呀,那里已经没有可看守的人了……”
她说罢,又冷冰冰地坐在一旁。温妮莎见状忙凑过来道:
“我可怜的小阿莉!你现在还在怜悯,那么怜悯一下自己吧!来,这些药涂上,不能这样放着伤口。”
她说着,从腰间的挎包中掏出药水要给阿尔泰莉娅外敷。阿尔泰莉娅摆摆手说:
“还会有更多的伤的。”
温妮莎见状放下药,劝道:
“阿莉,这里的人触怒了奥丁,他们该得到惩罚,我们受命行事而已,这并不是你造成的,为什么你要承担这无端的罪责呢?”
阿尔泰莉娅将手递给她,诚挚地问: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温妮莎。你说过,你有过梦,对吧?”
“成为瓦尔基里,和姐妹们共患难,对吧?那不也是你的梦吗?”
“是的,我也有同样的梦。一个瓦尔基里,在瓦尔哈拉宴请英雄,和姐妹们一同抗拒霜巨人和不死者,战后缝补染血的战衣,这曾经是我的全部。为此我学习怎样战斗、怎样缝补、练就这一双精巧的手,但是……”
阿尔泰莉娅低头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我却要用这双手去结束一个个善良而美丽的生命,挖开他们的脑髓,把生命的痕迹抹杀,将无情的冰冷涂上,在无辜的死中麻木,我到底为了什么努力到今天……”
“阿莉,你要明白,这是一种考验,经过了她,我们就离瓦尔基里更近一步了,不是吗?”
“是的,我开始也这么想,可是那一天,我真正觉醒了。”
“……冈那大人来要那孩子的那天?”
温妮莎这么一说,旁听的雷文增加了注意力。只见阿尔泰莉娅望着那闪耀的火光,眼珠仿佛随火光晃动着。她说:
“他想救那个孩子,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虽然我说‘没有人能反抗奥丁’,但是我是希望那孩子得救的。只可惜事与愿违。”
“就是因为这个,你开始放走战俘,拒绝制作酒杯。你善良的心没有取得同情,却换来贺娑的毒打。”
“是的,鞭打使我的头垂下,却使我的心高昂。米德加德的人们,繁衍生息,辛勤劳作,他们有什么罪过要被毁灭?这死的风暴,没有丝毫价值,单纯地毁灭、毁灭,让无知的蛆虫啃食善良的灵魂,让暴乱、屠杀、奸险横行于世,难道这是奥丁大人的初衷?我不能麻木下去了,我要做我能做的。”
阿尔泰莉娅越说越激动。温妮莎则痛苦地望着她,不情愿地问:
“阿莉,你能抬高你的手臂吗?”
阿尔泰莉娅摇摇头。温妮莎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她忍着呜咽道:
“你的肩胛骨已经断开了,你的手筋也受了伤,你无法举剑、拉弓,你的梦想又会在什么地方?你再也不能做瓦尔基里了,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阿尔泰莉娅轻声苦笑了一下,说: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举剑、拉弓有什么意义呢?”
温妮莎眼神渡来渡去,仿佛在寻找能压抑自己悲愤的事物。她说:
“你为了这个什么也不给你的正义,可以舍弃一切吗?”
阿尔泰莉娅沉默了。温妮莎站了起来,厉声说:
“好吧,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做。我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我来动手!”
她说罢就走向雷文,阿尔泰莉娅没有阻止她,只是说:
“杀了他,我也没有未来。我还会这么做的,贺娑也吃定了我。”

温妮莎停了下来,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她紧紧抱住阿尔泰莉娅,真挚地说:
“不管你做什么,温妮莎都和你在一起。”
“谢谢,我的朋友……”
两人抱在一起良久。雷文侧目低头,若有所思。
送走温妮莎不久,阿尔泰莉娅打开了牢门,并对雷文说:
“走吧,我下不了手。”
雷文有些感动,他知道这将为阿尔泰莉娅带来什么后果。他有些不自然地说:
“你是一位可敬的女性,希望你能交好运。”
“如果你的剑能捣毁这疯狂的波澜,那才是我的好运。现在,走吧。”
雷文有些不甘,他劝道:
“离开这里吧,像你这样的人总会有落脚之处的,为什么要淤泥这里呢?”
“我的梦坠地了,但我的魂还在这里。”
雷文明白,这个梦想成为瓦尔基里的女战士,她始终属于瓦尔哈拉,就像自己始终属于斯科纳一样,无法想象在其他的地方。他沉思之时,阿尔泰莉娅递给他一把剑,并叮嘱道:
“你最好希望渡鸦王能及时救你,外面已经不是你所知的存在了。而我只能做到这些了。就算是死,我想你也希望战斗而死吧?”
雷文毅然接过剑。阿尔泰莉娅稍感安慰,她说:
“是个勇者。那么,去寻找你的未来之路吧!”
雷文走出牢门,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
“渡鸦王是什么人?”
“……想想吧,你一定知道。”
阿尔泰莉娅的回答正是雷文自己的答案。他走出地牢,外界的风吹进牢中,油灯的火苗终于经不住蹂躏而熄灭了。阿尔泰莉娅仰望洞顶,那无穷的黑暗就像未来一样不可预测……
雷文走在满是废墟的路上,寒风夹杂着夜色显得犹为凄凉。他一路看到几个尸堆,尸体都犹如被啃过的苹果,残缺不全,十分恐怖。虽然这是城防要地,但是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风声和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刺耳。雷文小心地移动着,他明白这种空气中蕴藏着杀机。
一个瓦砾响动的声音惊动了他,他抽出剑,发现一只猫叼着什么窜了过来。猫发现雷文举剑后受到了惊吓,丢下嘴中的东西跑开了。雷文不禁松了口气,但看见地上的东西不禁表情凝重起来。
那是一根人的手指。
雷文漫步前行,到处都是被破坏的萧条景象,脚底不时淌过温热的血水,一些尸体被随意扔在街边、房顶,残肢烂臂有着被啃咬的痕迹。雷文不禁怀疑,难道贺娑携带猛兽进了城?
正在此时,他仿佛听到不远处有人的声音,急忙贴在一个破屋墙边,探头观察。只见几个士兵模样的人从拐角处跑过来,眼睛死死盯着后方。其中一个突然摔到了,前面的人未及扶起他,就有什么东西一把抓住他的腿,把他拖进雷文看不到的黑暗中。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伴随着几声非常揪心的撕扯声而停止,紧接着一张肉糊糊的人皮和衣物被甩了出来,随后一种低沉的、压抑的气息从黑暗中发出,咬嚼的声音一点点传出来。
“在……吃……那个倒底是什么?”
雷文握紧手中的剑,这震撼的场景使他呼吸急促起来。而一旁逃生的人也几乎吓呆了,这时才拔腿逃跑。有一个人没有跑,他愤怒地举起剑向黑暗冲去。只听几声吼叫后,雷文看见一只手——一只紧握那人的大手伸出来,一把将那人捏成粉末。碎掉的器官和肠胃就像呕吐物一样瘫在地上。
“我该怎么办?要冲出去吗?”
雷文吞了吞口水,沉重的思想使他握剑的手出满了汗。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非常缓慢,很可能在搜寻自己。他明白阿尔泰莉亚所言非虚,附近这个家伙很可能是个野兽或怪物。他咬咬牙,踏前一步准备冲出来。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急忙回头,那只手示意他收声。若不是眼前的少女意外地清靓,他真的想要挥剑。可仔细一看,这少女浑身都被黑色羽毛所缠绕,必然不是凡间之人。少女看出他的心思,轻声道:
“我不是敌人,我受你的渡鸦朋友之托来救你出去。”
雷文顿时精神一振,信任感顿时产生。他说:
“后面有个大家伙,要怎么办?”
“我来对付,你趁机向那边跑。”
雷文看看少女,点点头。这个同盟五秒就确立了。少女微笑了一下,随后冲出拐角,身边生出了数根黑色羽毛。雷文拔腿就跑,无暇观看,身后传来吼叫声、羽毛连绵不断划过风的声音,看来有一场恶战。跑出没有千米,少女便展开身后的翅膀,从低空追来。她发觉了什么,急忙道:
“停下来!”
雷文止住脚步,少女收翅落地,脸色极为严峻。同时,雷文在附近看到了许多红色的眼睛,他明白被包围了。
“没办法了,紧紧抱住我!”
雷文愣了一下,少女又说:
“我要试着飞出这里。”
雷文这才反应过来,俯身正面抱紧少女的腰。少女扇起翅膀,直冲星空。她奋力飞行。全然不顾雷文的头埋进了她的乳沟。不出十分钟,少女脸色愈发难看,仿佛非常吃力。她飞了一段时间,终于一头扎进了一个塔的窗口里。
雷文从跌打的疼痛中清醒过来,发现他和少女钻进了一个塔楼的环形阶梯中。他急忙扶起俯在一旁的少女,少女正喘着气,左翼有一个射穿的洞一直在冒血。雷文惊道:
“你受伤了!什么时候?”
雷文欲撤下袖子为她止血,少女摇摇头阻止道:
“不用担心,花点时间就好了。但是我恐怕不能带你飞出去了,必须找到另一条路。”
雷文同情地看看少女,他并不知道这伤是为他而得的。他站起身向窗外望去,不禁皱起眉头说:
“我们到了一个不利的高点,我并不了解这个地方。”
少女听罢凑过来一看,身处的圆塔高耸冲入云霄,地上的哈尔姆斯塔德依稀可见许多活动的身影,而塔本身除了向上攀沿的阶梯外并无奇特之处。少女疑道:
“贺娑想干什么?不过这正是机会。”
不等雷文开口,少女就立刻对他说:
“我现在必须去找一条能带你出去的路。你留在这里,可能的话尽量向上爬,那样会安全些。不过不要到塔顶,懂吗?这个,当你遇到危险时,将它掷向敌人,我就会赶来,好吗?”
雷文接过少女递给他的黑色羽毛,不禁担心地说:
“你的伤没问题吗?”
“放心吧,我并不是人类。”
听到回答的雷文低下头舒了口气,问:
“渡鸦王……是你吗?”
“他们是这么称呼我的。怎么了?”
“贺娑在找你,这里恐怕有很多陷阱,如果因为我而使你受困,我就无颜见我的渡鸦朋友了。”
雷文问完,少女突然用炽热的眼神望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少女问:
“你想它吗?”
“当然,我希望能再见到它。”
雷文未察觉少女目光的异样,不假思索说出了心声。少女脸色微红,她柔声道:
“嗯,一定会再见面的。”
她说罢,忽然掂起脚尖吻了雷文的脸。未及雷文惊讶,她就退到窗边说:
“记住我的话,我们稍后见。”
随后,她化作一只渡鸦飞出窗外。雷文急忙从窗口望向渡鸦离去的影子,那只爪子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挂着,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一时的疑惑没有降低雷文的警觉,他在塔中等待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塔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想起少女的话,小心地向塔顶进发。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这座塔除了阶梯和窗口外什么也没有,那么塔顶有什么呢?他下意识瞥了一眼窗外,他震惊了。
在头顶上,由火、水、空气组成的神圣虹桥碧佛洛斯特横跨长空,一端向人间延伸,一端通向空中的浮游大陆。雷文知道,那就是阿瑟加德,众神的乐园,勇士的归宿,现在就在他眼前!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不停向上走,终于他望见一个门——这已经是顶端了。他小心地探出头观察,发现贺娑背对自己站在塔顶的圆形广场中央。她屈膝跪着,对着对面的人说:
“向您致敬,伟大的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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