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殡葬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在全村人的帮助下,一起出资,给师父打了一口大红楠木棺材。按照旧俗,三日尸体入殓,七日棺椁入土。因我师父生前喜欢去城东的那片荒丘上去赏景,所以坟头就打在了那里。大伙儿并没有因此次镇宅的失败而过多的谴责些什么,反而被师父的那种用于献身的精神给深深打动,纷纷予以赞扬。
出殡的那一天,十里八乡的村民全部都赶来了,为的就是来追悼一番,以求得心灵上的慰藉。我穿着孝衣,打着白幡,先前走去,四个壮汉则分别扛住棺材一角,尾随我后。我们刚一走出灵棚,所有的人就立马跪下了。他们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喊着要我师父别走,留下来。见了这种情景,我也深受感动,说,大家莫要悲伤,我师父只是脱胎换骨,羽化成仙去了,如果他还留恋这尘世,那就一定会回来的。也许大家都信以为真了,全部停止痛泣,纷纷起身,自觉散开一条道路,让棺而过。我默默地低下头,默默地向前走,默默地流下了眼泪。要是师父真的是去成仙的话那就好了,但可惜不是,他已经永远离开我了。
一个月后,我按照师父遗嘱中的指示,打开了那只在他床底下沉寂多年的铁皮怪箱。镌刻在箱子上的那对阴阳鱼就是整只箱子的关键。我万分不舍地将师父交给我的眼珠放进了阴阳鱼的眼孔里,只是一瞬,箱子就“嚯”地一声冒出了一股白雾。待雾气散去后,箱子就已完全顺着箱身上的花纹裂开,散了一地,眼珠也迅速枯萎,化成了一堆灰烬。在箱子中央,摆着四样东西:一身道袍,一件法器,一本书,还有一封笺。
我走上前去,拿起那封笺,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纸张发黄得很厉害,而且通篇都是古文。由此可以看出,这些东西距今已经十分久远了。笺上写道:
“吾作此文,乃积上天好生之德,以戒天下贪财之人。若不于此,只恐吾下胡乱规矩,一器难成焉。实释如下。
一书名曰《夺神》,此书共录载术法千余条,咒念百余条,符引千余副。众人念其而学之,易会尔。但因此书乃造天法王以七七四十九天做而赠之,实属天机,吾恐漏于民间,故封于此。此书不得乱示于人,如若违犯,即吾置之不管,亦将以天谴处之。切记!
另一物乃一法器,名曰螭曲浪兽。此物系上古妖兽精魂之所变,并加以冶熔玄铁浇铸,镂雕而成。若想用之,只需将其戴于上臂,既可拥获半许灵力以念动咒语。此物不得试水,若违,则将器中妖兽冰螭放出,祸害人间。此物之秘亦属天机,万可舍之,唯此规不可,务必切记!
……”
当我看到这里时,突然感觉到信笺发生了变化。纸张慢慢开始向中央聚缩,字迹也开始发红。我一阵叹疑,正准备把它舒展开来时,笺中央乍然涌出了一团火苗,瞬间就自行烧掉了。最后那一刻,本想趁信笺还未完全被火焰吞噬,再多看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可惜只看到了八个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我没敢多想,就按照笺中所说的,将那个名为“螭曲浪兽”的法器戴在了手臂上。感觉没有异样后,我便随手摸起了那本《夺神》看了起来。刚往后参阅了几页,就感觉到手心一阵发烫。我心想不妙,急忙把书翻过来一看,和那封笺一样都莫名其妙地着起了火,须臾间也烧成了一堆灰烬。我看着地上的两堆纸灰,内心一阵抽搐发疼。原本是想把这些东西拿来当遗物珍藏的,可谁知刚一出手,就发生了如此怪异之事。我只能徒呼奈何,摇头作罢。
道袍整齐地摆放在地上,安静如初。过了片刻,依然不见它有任何自燃的征兆,我才稍稍放心,慢慢地将它从铁皮堆里取了出来。道袍通体黑灰,软滑似水,柔韧无比,轻如蝉翼。优点如此之多,但是从外观很难看出是由什么材料织成的。在衣服内层的前襟上镶缝着一撮白色绒毛,我探头嗅了嗅,并没有闻出有什么异味。我挈住衣领,当空开手反撩,两臂再往里一伸,十分轻易地就穿上了这件道袍。缩放肩裢,系好胸褡,整理一番后,发现这身衣服没有一处不合身,比量身定做的都好得多。看来,这道袍是师父他特意留给我,让我穿的。有了这道术服,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道家方士,在追享世人敬仰时才不会觉得尴尬愧疚。
就在我拂衣弯身,准备收拾一下满地的杂物时,袖口内层的一块硬物突然顶了我的手肘一下,有些发痒。由于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于是就翻开袖口,查看一番。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两个用金线绣成的玲珑小字。我仔细一看,登时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那两个字竟然是……搬山!
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地上为一界,地下亦为一界。活动于地下的职业盗墓者比比皆是,他们游走墓冢之中,窃得无数奇珍异宝,熟稔之强令人难以想象。正是因为他们进墓拨棺之时,各有不同,遂将他们分成了四个派系,搬山就是其中一派。
我每次去问师父关于这些盗墓者的问题,他总是昂首淡笑,闭口不答。虽然他不肯说什么,但我还是强烈地感觉到师父他知道的还有很多,只是不想让我知道罢了。师父身为一个道人,本应清心寡欲,不问红尘,但是他却莫名懂得诸多地下之事,这是为何?莫非,师父他……就是干这一行的?!
是也好,不是也罢。人已入土,就不要再追查什么生前事故,让它们随风而去,淡出尘世吧。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师父为什么要把如此贵重之物馈送于我呢?尸身装殓的那天,万千法器已经被我一件不落地打成包袱,放进棺材随葬去了,要是师父他想让这只铁皮怪箱也跟他去,做徒弟的自是不会阻拦。师父剜目助我开箱,肯定是铁了心要把这些东西交给我,让我使用的。难道是师父怕他走了以后,我会因无法维持生计而吹箫吴市,沿门托钵,从而让我以盗墓者的身份窃得些许陪葬品来换些钱粮吗?想到这里,我不禁流下了眼泪。
按照村里的规矩,父母死后要守孝三年,师尊死后则要守孝一年。因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所以我给他守孝,一守就是四年。在这段时间里,我懂得了很多,成熟了很多,同时也孤单了很多。我并没有继承师父衣钵,去帮别人剔阴镇宅,而是做了一份打醮断七的活儿(打醮断七,顾名思义,打醮就是道士设坛念经做法事,断七指的是人死后每七天叫一个“七”,满七个“七”即四十九天时叫做“断七”,每七天也是要请和尚道士来念经超度亡魂,可以说剔阴镇宅是以武力强行驱赶阴物,而打醮断七则是用劝降的办法来让它们走,因此打醮断七的风险性要远远小于剔阴镇宅)。
民国九年,我已十六。守孝的漫长时光已经结束了,我准备离开这个曾经让我快乐与痛苦的地方,云游四海,去做一个真正的以斩妖除魔,抑恶扬善的逍遥道人。
我将七星桃纹棍**裘皮套中,斜背在肩上,然后提着一罐烈酒,径自朝城东走去。不用说,我这次就是要去和师父告别的。夕阳已然西沉,连亘的山岭里岚烟飘渺,空寂无人,晚霞如同一条条软缎般游弋天边,不曾散去。我低着头,跪在师父的坟前,轻轻地拔开了酒塞子,把烈酒一点一点地斟在了膝前的那块土地上。我说,师父,莫邪要走了,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会永记在心。徒儿知道您平日里不怎么爱喝酒,但此次绝非以往,莫邪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听说外面很精彩,很好玩,可以闯江湖,也可以跑龙套,满大街都是一些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如果师父您能陪我去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捧起那个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继续说道,虽然我是个道家弟子,但在村子里也曾是出了名的泼皮放肆,您煞费苦心地调教我,要我乖巧听话,可到头来还是无济于事……师父,就请您再允许我放肆一次……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一个字沉落在我心底,我没有勇气说,而如今,就让我说出来吧……师父,我真的想叫您一声,爹。
当我说出最后一个字时,眼泪早已止不住地溢了出来。为了不让师父在天之灵为我伤心,我急忙起身,把头转了过去。漫天的云霞辗转翻涌,徘徊不定,荒丘连着群山,顺着东方绵延而去,不见尽头。待眼泪风干后,我便转身回到墓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师父,我现在要走了,您自己要多保重,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说完,我就把酒壶里的烈酒全部倾在了地上,然后拂袖朝着东方默然离去。
夕阳已完全沉没在远山后面,晚霞也渐渐黯淡了下来。我不时地回头张望,希望能看到一个面朝东方,欣赏日落的人。侧耳倾听,寒风呜咽间仿佛有一天籁之声。
师父,您要等着我回来……爹,你要等着我回来……
声音淡入苍穹,散得无影无踪。
……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