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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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浓如墨,冷风灌得长袍猎猎作响,一袭白衣如流星般划过半空,径直落在一座高耸的山峰之下。
一声巨响,原本完全合拢的山墙轰然而开,巨大的山洞中绵延着一条五人多宽的石道,在洞侧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安静的有些诡异。
白衣女子击掌,忽地从上方降下十多名教徒打扮的黑衣人,单膝跪地道:“溯月右使。”
她略一点头算是回应,“教中一切可好?”
“嗯,一切都如安排,没有什么差错。”那黑衣教徒的领头人恭敬地答道,忽而想起了什么,眉间掠过一缕怪异神色。
“真的没有差错?”那微小的细节没有逃过白衣女子的眼睛,稍稍扬眉,眸中射出一缕寒光。
“这、这……”黑衣教徒不由心惊,慌忙俯下身子,“不敢欺瞒右使!计划并没有出什么乱子!只是……只是……”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讲下去。
她心中已明白了个大概,挥手示意那教徒起来说话。“是不是玄影左使那里的事?”她淡淡道。
黑衣教徒个个噤声不语,面上满是尴尬神情,溯月有些烦躁地一扬手:“行了,都下去吧,明日的事情不能有一丝差错!”
“是!”众教徒抱拳道,有好事者偷偷瞄了瞄溯月的表情,不敢多语,纷纷一跃而散,隐没在石道顶端。
真是胡闹!白衣女子紧紧捏拳,都是这么关键的时候了,他怎么还……虽然白天他也提到了那件事,可是……他也不能……
“唉,算了!”紧握的手指颓然松开,她长吸一口气——他的性格不就是如此!何时改过?只希望他心有分寸就好。
由不得自己再原地感叹,猛地提气,整个人如一只灵巧的燕般向着石道的内端奔去。
夜凉如水,身后的石柱透过外衫丝丝发凉。
“呯!”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接下来一声巨响,似乎是橱柜轰然倒下,又是一阵剧烈的物件翻到声,伴随着女子的哭喊,在这宁静的深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两名守在门外的教徒都是一脸窘色,屋内不时传来的追打声阵阵冲击着耳膜,惹得人心头发乱。
两人相视一叹,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已经两个时辰过去,玄影左使带着一美貌女子进去后就没出来过,偏生那女子性情格外刚烈,任左使软磨硬泡就是不妥协,不仅像躲怪物似的躲着左使,还将房间里的东西几乎全部砸了个精光。
这样下去……左使恐怕没那么好的性子了……
两人尴尬地坐在门前,不禁为那美貌女子的命运担忧。
白衣如风,瞬间移至跟前,待看清来人后两个教徒慌忙起身行礼,心头暗呼“不好!”
“左使在里面么?”溯月冷冷道,裙角随气息微微翻飞,轻柔掠过两人的脸,却感觉犹如刀锋。
“这……这……”两教徒噤若寒蝉,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左使与右使这一对儿,整个擎天教无人不晓,偏偏玄影是个多情种子,每每看中了民间美貌女子都要强抢回来,虽没见溯月抱怨什么,但见了此般情形,任谁都实在是尴尬至极!
见两人不答,她几步上前,屋中剧烈的声响顿时听了个明白。“你们可以下去了。”淡淡一句,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冷眼望着两个慌忙逃离的身影,心中仿佛被泼上一盆冰水,冷得彻骨。
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屋内蓦地传来一声惨叫,凄烈的女声震得她竟有些慌神,抬眼,那雪白窗户纸上赫然一弧刺目的血色,再不迟疑,她猛地破门而入。
“你……!”愕然,登时忘了言语。
——原本整齐的屋子中,竟满满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大大小小的碎瓷、碎木飞得随处都是。两排摆放玩物的木架子全然倒塌,纸张、笔墨胡乱散了一地。屋子的最里端,一张一人多宽的锦被床榻凌乱不堪,墨蓝色的帷帐被扯得丝丝垂落。正中央,衣衫不整的妙龄女子斜倒在血泊之中,胸口一道明显的掌痕,由于还未死去,原本纤细窈窕的身子如风中的朽木般抽搐颤动。
“你来了。”同样也是衣衫凌乱的男子瞥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整理着领口,俊美如神的脸庞上挂着几抹指甲划出的血痕,却丝毫不觉狼狈。
她不由长叹:的确,他一直都是如此出众,而他自己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超凡脱俗的容貌,无时无刻不在将那摄人的俊朗恰好地表露无遗,不知疲惫地流连于美人怀抱之中。
很多次,她都见他带了美貌的女子回教中,欢情一夜,便将她们送回。若是日后突然想起,再将其接来小住几日,事后必然送回。几年间,被他**于股掌之间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当然,也有如今日一般的情况,那些不愿屈服于他的如花女子,在他耐心耗磨殆尽之后,便毫不留情地会杀之泄愤。
她知道自己不够美,淡如书画的眉眼抹上凌厉杀气,如何比得过那些巧笑倩兮的闺中女子!但令她庆幸的是,对于自己,他倒是一直承认的,或许是两人同是孤儿,又是同一时间入教的缘故,在他的心里,自己应该是稍微特殊些的吧!
“你……”她迈进屋内,上前替他整理衣衫,神色有些黯然。
他微微一笑,指尖在她细嫩白皙的脸颊略一拂过,“阿月,还是你对我最好。”。
她面色一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末了,轻轻问道:“明日的事……你准备得如何?”
“我这里没什么问题,”衣衫已经整理好,他拉过她在那锦被凌乱的床上坐下,伸手一刮她的鼻尖,“倒是你,明日可得小心啊。”

“我知道。”她点头,“明日我会吩咐手下在寒庄早膳中下化功散,这边能去掉他功力的一半。”
“小心为妙。”玄影从床头摸出一白玉小瓷瓶,指尖轻轻沾取写清香药膏抹在脸上伤口处,轻微的刺痛让他剑眉一紧。“我来。”她接了那瓶子,温柔而缓慢地帮他涂抹,忽而有些好笑,“怎么,你床头就备着这药膏么?莫非每次带回来的女子都这般刚烈?”
“这贱人不知好歹!”他略有怒容,愤愤望了眼屋中倒着的女子,转而捉住身边白衣女子的手,笑道,“若她有你一半温柔,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别闹。”她娇嗔,手上沾着的膏药混了两人满手,抽出随身锦帕将手擦拭干净,听着他方才的话语,真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对了,”他忽而想起什么,“刚才你去了哪里?莫非……?”
她点点头:“没错,我去确认那女医者的身份。”
“可是我们要找的人?”
“不是。”她摇头,“虽然她周身也有一种奇妙的灵气,却并不是随身佩带的物件所带来的。我试探过她,她在濒临窒息的情况下仍然没有办法反击,说明她并不能自由运用那股灵气,这便不会是神器的主人。”
“是么……”玄影低头沉吟,“这样看来,除了霓光天衣被收藏在皇室宝库中以外,七魄神石和琉璃钥都不知所踪么。”
“嗯。”她亦有几分担忧,“至今也没查出什么,希望凌教主不要动怒才好……”面上转而浮出一抹不解,“不过……凌教主要寻这三样宝物,甚至不惜叛变寒教主、出兵攻打朝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凌渊……”第一次,玄影直呼那神秘女子的姓名,眉间依稀有惧色,“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那名叫凌渊的神秘女子是三年前入教的。
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实容貌,不论何时,那千年寒冰般的双眸之下都是被一块黑纱蒙住,嗓音亦是清冷如霜,完全不带喜怒。然而,就在那总是一身黑袍的神秘女子加入擎天教后,整个擎天教便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地发展壮大起来,短短三年间已有了十几万人的规模。她所带来的一干法器均是威力惊人,偶然抛出一本书让手下去研习上面法术,学得的招式样样精妙绝伦。
因此,老教主寒庄对她很是重用,不管她资历尚浅,硬是力排众议封她做了副教主。一年前,老教主寒庄听从凌渊的意见,派兵攻打朝廷,以此壮大擎天教声威,然而,在获得了一系列战役的胜利之后,寒庄认为威信已树立,不宜继续攻打,凌渊多次劝阻无效后,竟起了反意。
作为寒庄重用的右使,溯月本不欲支持凌渊的叛变,而玄影却认为,局势转变下唯有投靠凌渊才能谋求出路。她知道他的野心有多大,又因为那些莫名的情愫,这才与他一起做了凌渊的手下,这半年来便在秘密筹划叛乱之事。
而秘定的叛乱之日,就是明天。
屋子里一时静得出奇,白衣女子想到凌教主冷异的神情,不由微微一颤。“我觉得,”她轻声道,“凌教主的目的并不在于篡位,而是……而是把擎天教作为一块踏板……”
身边男子一拍她的肩旁,“不要想了,去休息吧,明日会是一场苦战。”语罢,不等她回应,整个人已径直向门外走去。
“哎,你……”她惊呼。
“这里太乱,我懒得收拾。今天去阿锐房里睡。”他回头冲她摆了摆手,“晚安。”
“晚安……”她见他头也不回地从那血泊中女子的身上垮了过去,决绝而轻松,仿佛白天里对那美貌女子的迷恋都只是幻觉而已,忽然就觉得隐隐悲哀。
见他走得远了,她便上前在那不时抽搐的女子面前蹲下,探了探她的脉搏,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
“你……你不会懂……”玉齿紧咬,竭力吐出一句话,立即有鲜红的液体从那朱唇中奔涌而出,整个人又是一阵**,她拼命支起身子,目光恨恨得想要把面前的白衣女子熔化,“你不过是臣服于他的贱妇!呵呵……不知廉耻……比我更可怜百倍!”
“你错了。”她直起身子,居高望着那颤抖不已的女子,目光忽然带了柔和,“他……从未对我做过什么越境之事。”虽然她也不知这是为何。
“呵……是么……”那女子在血泊中愤恨地望着她,突然剧烈发笑,“呵呵……莫非是你不够美……引不起他这种色魔的兴趣吧……”女子绝丽的容颜沾染了触目惊心的血红,在摇曳的烛光下格外耀眼,伴随那沙哑,竟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溯月不想再与她多纠缠,淡然道:“你便是他提到的婉儿姑娘吧?可要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女子眼中俨然有兴奋的光,然而那光芒又瞬间熄灭了下去,神色凄烈如怨灵,“呵呵……我……我这样触怒了他,你认为……他还会……放过我的家人么?这会……恐怕他早就派人去……杀之泄愤了吧……”
“这……”她一震,不想那女子竟看的如此透彻。
“谢谢你的好心……只是……不必了!”最后几字如同从牙齿间崩出,未待溯月反应过来,那奄奄一息的女子已猛然向墙上撞去,顿时血花四溅,她慌忙上前探那女子鼻息,已然没了气。
她颓然无声,心头万般滋味齐涌。回望屋外,那一轮冷月照得庭院空寂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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