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月光柔柔地将这宁静的山谷笼罩其中。抬头望了望夜色，女医者稍稍加快了步子，向谷中西角一座药香四溢的竹舍走去。
“苏姐姐！”药庐的门被轻轻推开，煎药的少女对来人笑道，“你怎么亲自来了啊？”
“嗯，顺路过来看看。”苏青苑温婉一笑，闻了闻散出的药香，拨开药盖道，“小灵，我吩咐你加进去的紫玉萱放了没有？”
“放了，我不会忘的啊。”煎药少女连忙上前，用竹签拨动着药罐中的药材，“喏，这不就是。”
“你这丫头，看来是我多虑了呢。”苏青苑食指一点小灵的额头，转身便要去里间寻药材。眼看要快要煎好，少女不由松了一口气——苏姐姐对煎药一向都是要求甚高，别看简简单单一副药，其中的药材都是极其难得的，而这次为那重伤的将士配药更是用心，竟用上了紫玉萱这样的仙家药物！
“你也别惊讶，”像是看穿了少女的心思，女医者解释道，“若不用仙药…他的左腿……怕是要废了。”
“那么严重？”少女瞪大了眼睛。
“嗯。”苏青苑点点头，“他腿上伤口渗进去的毒我再清楚不过，是擎天教秘制的赤颜散，虽然毒性不如擎天教其他毒药烈，但却十分阴毒。这种毒会逐渐腐蚀人的筋骨，知道内部完全蚀空，再不能动弹为止。”
“这么严重……简直叫人生不如死啊。”少女不由打了个寒战，早闻擎天教的狠毒至极，今日一见，果然让人骨寒！
“不过苏姐姐，”少女突然玩心大起，“我怎么觉得，你对那年轻少将特别关心呢……该不会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说什么呢你！”女医者脸颊飞红，羞得直瞪少女，“小小年纪尽知道瞎说，当心以后没人敢要你！”
“好啦，我知道错还不行……”小灵连连求饶，上前撒娇地环住女医者的脖颈，“苏姐姐最大度了啊。”
“你啊……”苏青苑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身不理她。
“对了……”少女一拍自己的脑门，“差点忘了说，方才我照看冰镜的时候，镜面上出现了蓝色的印记，好象是流仙子要召见你。”
“是么……”苏青苑略微皱眉，“流仙子许久没召见过我了……莫非最近有什么事要发生？”
小灵低了头斜倚在墙边：“苏姐姐，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乱乱的，在这隐居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觉得这么不安……仿佛，这清涧谷就要出事儿似的。你说……会不会是那预言……”
“……”女医者黯然，只是微微捏紧了袖口，“过几日我前去星界，谷中的伤者就交给你们几个照顾。”她吩咐道。
“嗯。”小灵乖巧地点了点头。
—————————————————————
窗外是清冷而阴暗的灰色，屋檐边雨水倾泻而下，淅沥的雨声响在心中竟似管弦之音，阵阵朦胧的水雾在竹屋上空肆意翻腾，风似无形的手，拨弄着属于它的书页。
烛光曳，梦温残，空室冷。枕下的被褥依稀可以嗅到淡淡的幽香。
背上的伤已不再灼烈地疼痛，经过半个月的修养，他已可以稍稍下床走动，然而那白衣女医者还是劝他多休息，每日吩咐侍女端送汤药侍他服下。在这世外仙境，对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女子，萧穆心中的愤懑竟悄然褪去，所存的只剩对国事的担忧。
——慕容冕兵败还朝，西北玉盘官完全失守，那擎天教若想进一步进军国土，实在容易至极。而朝中皇帝一心沉溺后宫，唯一的关心也全给了重病在床的岚阳公主，不问政事，任一帮权臣勾帮结派、瓜分朝堂。这天下，就要完全大乱了！
翻了个身，萧穆实在毫无睡意，索性坐起，拿起枕边的诗稿随意翻看。
“凉风劲，离索星，烟波江边数寒鸦。风中叶，水中花，散落天涯，何处是家？罢，罢，罢！”
——纯白纸张上是几行娟秀的字迹，萧穆继续翻看着，只觉词香满口。数首诗词，与俗子所作截然不同，清新随意，词如其人。
“过些时日，和苏姑娘对诗作词吧。”萧穆想着，遇到有才之人便不由技痒。
“萧公子，睡了么？”竹屋的门被轻轻叩响，隔着纱窗，可隐约看出女子的清姿。
“没有，苏姑娘请进。”他连忙应道。
白衣女子缓缓推门，带入屋外潮湿的雨气和一股奇妙的药香。苏青苑将瓷碗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往油灯里添了些油，温婉一笑道：“我看公子这灯还未熄，方才自己在厨房做了些莲子玉荷汤，便送来给公子尝尝。”
“苏姑娘费心了。”萧穆道谢，伸手将碗端住——实没想到，苏姑娘竟然会亲自下厨，据他所知，清涧谷的膳食都是由几位侍女料理的，苏青苑平日里只管行医。试想，她本人的厨艺应该更胜一筹吧！
揭开碗盖，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透明如泉水的甘汤，碗底缀着珠玉大小的青色莲子，精致得几乎不忍食用。他捏起白瓷勺，稍盛了一点儿，缓缓往口中送。
“那个……”苏青苑突然有些羞涩地笑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厨，若是……”
怎么这么苦？！
萧穆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几乎打起结，一勺汤下去，突如其来的咸涩立即占满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敢情那白衣女子将盐与糖弄混了吧？
“萧公子？”苏青苑试探着道，“很……难喝么？”
狠命直脖，匆匆将那勺汤咽了下去，竭力挤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哪里！味如甘醴！姑娘的手艺真让萧某佩服不已！”
“过奖了……”苏青苑这才转笑，“刚才我怕技艺不佳，还想着倒了干净呢。既然公子喜欢，我再送些给你，可好？”目光中满是期待。
“不、不麻烦……呃……那就麻烦姑娘了。”萧穆暗自叫苦。
看着萧穆丁点儿不剩地将那莲子玉荷汤喝下，白衣女子便收了瓷碗，替他放下帐子叮嘱他好好休息。夜渐深，苏青苑想着后室的病者还未查看，向萧穆道辞，提着琉璃小灯往后边走去。
—————————————————————
“苏姑娘，”秦若连忙开门，引着苏青苑在木椅上坐下，“你来了。”
“李公子今天状况如何？”苏青苑放下药箱，顺着秦若向内室走去：原本空旷的竹舍，因着这对年轻夫妇的到来变得充实了不少，一旁的储物箱上，整齐地堆放着一些干净衣物，而床边的梳妆台上则简单地放了些女妆用品。
秦若拉开帷帐，铺上睡着的男子神色十分安稳，她不由露了笑意，转身对女医者道谢：“家夫已经好多了，苏姑娘真是医术高明呢。”
“没有啦……”她羞赧一笑，伸手探了探男子的额头，轻轻皱眉，打开随身医箱，取了银针在其腕上要**扎了几下，沉思良久。
“苏姑娘？”秦若见她沉默，不由一阵恐慌，急急拉住女医者的袖子，“戎轩……他怎样？”
苏青苑回过神，见秦若一脸惶恐，连忙舒缓了神色：“哦，不是，他并没有什么大碍。我只是奇怪……”再次把过男子的脉搏，女医者接着道，“他体内似乎有股奇特灵气护着心脉，虽然微弱，却一直撑着让他得以持续生命……仿佛，是有人刻意为之。”
“有人为之？”秦若茫然，“除了我……应该没有人接触到家夫的啊。”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你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懂灵力法术呢……”苏青苑亦不解，两人思索了一会，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苏青苑便拉着秦若出了内室：“秦姑娘，先不要想这么多，总之，你丈夫的病能痊愈比什么都重要。”
“嗯。”秦若点头，“不知家夫的病何时才能完全康复呢？”
“大约……半月吧，为保险些，你们不妨在我这多住上些时日，就当调养散心吧。”女医者挽了少妇的手臂笑道，“反正啊，我这谷也够冷清了，多些客人才有生气呢。”
“苏姑娘，真是谢谢你……不瞒你说，我们暂时也不知该往何处去，这要是急着上路了，也不过乱走些地方。”秦若叹了口气，“这乱世……真叫人无可奈何啊。”
女医者无言，只是稍稍低了头，窗外雨声不断，落在心里只觉微微的疼，边塞的寒气这会又逐渐重了，即使身着裘袍也挡不住那寒冷。定了心神，她牢牢握住秦若的手：“秦姑娘，若你愿意，你尽可一辈子留在我这里，我教你医术，你丈夫帮着小灵她们做些活儿，我们一同行医、避世，清闲自在了此一生，如何？”
秦若抬眼，面前女子清丽纯净的面容望上去只觉得心安，而她方才的话正恰说中了自己的心思，反手覆上女医者的手掌：“苏姑娘，我……”
“叫我青苑就行了。”她温婉笑道。
“嗯，那你也叫我的小名儿——阿若，说好了，要一起清闲自在了此一生。”秦若更加握紧了女医者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相互挽着走回屋里坐下。“对了青苑，”秦若道，“方才我经过你屋子的时候，发现几个侍女在帮你收拾行李，你这是要出远门么？”
“倒也不算远，只是途中会比较麻烦，所以她们替我多备了些东西。”苏青苑道，“这几日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小灵说，她的医术也是很不错的。”
“费心了。”秦若点点头，本想再问，却见女医者的眉心隐隐浮上一抹担忧，怕是有什么不便相告，于是不再多语。“青苑，自己多加小心。”她道。
“我明白。”女医者笑了笑，瞥向窗外，水汽将夜幕冲洗得微微发凉。
雨一直下了整夜。
—————————————————————
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竹舍的门被轻轻推开，身着浅蓝色纱裙的女医者回头望了望沉睡中的山谷，转身踏上了行途。
纤长的手指拨过滑下的额发，一抹青绿色的琉璃光随着动作来回流动——要进入星界，必须要以那里的东西为媒介，接着琉璃神戒的指引，才能到达连接星界入口云堑天梯。而这枚琉璃戒来源于四年前一次偶然的机遇，外出采草药的她遇到了同样来寻找灵草的流仙子，彼此一见如故，流仙子便邀了她前去星界。
星界是众仙子居住的地方，但真正说起来，和人间也不过万米之遥。平日里可通往星界的云堑天梯隐藏在无形空气中，唯有感受到星界神物的力量，才会完全显现出来。
动荡世间，她无处匿身，在流仙子的帮助下，寻到了这么一处世外桃源，自此过着清静平和的生活。
连续赶了半日的路，苏青苑只觉有些累了，沿着山谷旁的石壁斜倚坐下，准备休息些时候再上路。
取出行囊中的水袋，稍微喝了几口，恍惚间，头顶之上有个黑色的影子一掠而过，她连忙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嗯？”苏青苑四下环顾——根本没有人的样子，想着是自己眼花了，便不再多探究。然而就在她出神的瞬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也从头顶一掠而过，飞速地落在对面的山崖上。
————————————————————
“……”白衣女子静静望着苏青苑远去的背影。
“阿月，你在看什么？”黑衣男子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轻松地走上前攀住女子的肩。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会，回过头道：“玄影，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女子有点奇怪。”
“嗯？”玄影挑眉。
“她的身边仿佛隐隐有一种灵气包围，但并不强烈，我探过她的气息，完全不是习武之人，更不要说术法，但那奇妙的灵气又是从何而来呢？”白衣女子娥眉稍蹙，“你说……会不会跟我们要寻找的神器有关？”
黑衣男子沉思少许，飞身掠过一处山崖，望着女医者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置可否。溯月跃到他身边，方要开口，玄影突然俯下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啄。“……啊！”她一惊。“躲什么啊，真没意思！我不过是看你思考的样子很好玩，想逗一逗你嘛。”玄影撇撇嘴，俊朗的脸上浮起一抹不快，转身向前方山崖跃去。
“我只是……”她来不及分辩，匆匆就要去追他快速跃出的身影，好不容易在一座山峰上追着了，她小心翼翼去拉他的衣角，却被他用力甩开。
“不要老装矜持行不行？！都一起这么久了，难道你还害羞不成？”玄影全然不顾她不安的神色，提气跃向另一座山峰。
“我没有……”她连忙去追，不想玄影跃出一半又折了回来，身形在空中急急止住，她几乎有些把不稳平衡，玄影一把拉过她，两人一同落在对面山峰上。
“玄影……”她抬头望他，他脸上那种不快的神色仿佛消失了，只对她笑。“你……”她不禁有些不解。
“阿月，你还记不记得前几日我们赏灯时遇见的那个婉儿姑娘？”玄影道。
心中一抽，她知道他的意思，神色不由黯然：“嗯，那婉儿姑娘……真是少见的美人。”
“你也这么觉得？！”他面色一喜，兴奋地扶住她的肩，“那你认为，她有几分可能会喜欢我？”
“你如此出色，她当然是……”
“太好了！”没待她说完，玄影已迫不及待地跃出十来米，黑色的披风掠过耳畔一阵冰凉。她突然回过神：“玄影！你这是要去哪？你该不会忘了，今日我们要去见凌教主啊！”
“我急着要找她！你先替我去教主那儿！”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只在一瞬，那抹黑色便隐没在连绵的山峰中了。
山顶的风剧烈而寒冷，发丝缠绕，衣袂飞扬。白衣女子在袭天卷地的狂风中微微闭了眼睛，一声叹息，起身向相反的方向跃去。
—————————————————————
终于看到云堑天梯了！
走了一日，苏青苑终于到达了星界的入口——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两座高山的缝隙，大约十人宽的样子，微微透着奇妙的雾气。她抬手，将琉璃戒正对着阳光射来的方向，顿时青光满眼，直晃得人有些眩晕，接下来的一瞬，青色光突然消失了，两峰间刹时显现出一条白云堆砌而成的阶梯。
她小心地踩上去，那白云阶梯仿佛有了灵性，竟自动地向前推进而去，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回首已看不清来时的路。置身云中，七色霞光随云气流转，耳畔盘旋着遥远而贴近的风声，又仿若温柔模糊的歌呓，她突然觉得，每次立在云梯上的感觉都会分外亲切，仿佛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熟悉过这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重重的云雾渐渐淡了，一座恢弘雄伟的金色城池如画般映入眼帘，白云阶梯在城门十余座通天巨柱前停下，她迈入城门，那云朵堆砌的阶梯瞬间又在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听流仙子说过，星界距人间的高度刚好十万九千级台阶，这也正是云堑天梯的长度，整座星城浩渺无边，随着云层四处飘浮，永不停驻。造城仙匠们竭尽所能，将天上人间所有最美的景致汇集于此，各仙人又随各自喜好挑了些美景装饰自己的殿堂，因此每到一处，都是一幅别样的美图。
流仙子居住的水澜宫距星界入口并不远，苏青苑缓缓行着，来往的仙人有的对她点头示意，绕过中庭，一座时隐时现的水色宫殿——那便是流仙子的居住地了。
“你……是青苑吧？”面前一束温润的白光闪过，刹时显现出一位衣着华贵的仙子，绝美的容颜望上去温柔而平和，此时正笑盈盈地迎向她，“等你许久了。”
“您是……”她不由一愣。
“流岚近日在我宫中做客，是她请我带你一同过去的。”仿佛看出了她的疑虑，仙子开口道，“我是她的好友，白夜。”
“白仙子么。”她连忙拜下，“那么，就麻烦仙子带路了。”
白夜笑而不语，袖带翻转间两人已飞身而起，轻巧地穿过缥缈温润的云气，向着星界另一座殿堂飞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