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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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顾宪章率县委常委一干领导直把廖副专员送出了南平县境这才转回县委大院,下午就着人齐开了个常委会,主题是研究地区财政新增拨款的分配,这个问题他与朱县长开始就有分歧,按他是设想是由县里掌握,按乡镇实际情况给予拨放,起到所谓“宏观调控”的作用,但朱县长不想县委过多对政府工作横加干涉,因为各常委都分配到了具体乡镇蹲点,自然希望能为蹲点的乡镇争取到更多的资金,免得被下面干部瞧不起,所以大部分人都想基本平均分摊到各乡镇。
说起来也是怪哉,一方面要党政分家,一方面又是党领导一切。政府工作在政府那边说了不算,得常委会研究了才定调子,再看常委会上,除了张县长是具体负责政府工作的副书记常委,其他人基本是县委这边的,说来绕去的,党政如何真正能分家呢?常委会当然也不是铁板一块,组织原则是民主集中制度,少数服从多数,而县委一正四副五位书记,基本就能把全县大小工作拍板,至于县委组织部长、宣传部长、总工会主席、武装部长举手表态多,决定权几乎没有。但县委书记比县长就优势强得多,党领导一切嘛,县长虽是政府主官,可在党内只是副书记,还得听书记的,当然出现分歧谁能取得多数票亦是关键。
这农业财政新增拨款是块肥肉,各乡镇都想分而食之,这就取决于蹲点常委的面子,既然统筹规划不好,平均分配是皆大欢喜的办法了,所以会议没开始,顾宪章就居于劣势,他也知道各人是心思,但出于全县通盘考虑,他有必要说服各常委。当他把情况简单说了下,问其他人还有什么看法。
朱凡祖马上发言道:“顾书记全盘统筹是不错,但也要考虑下面乡镇同志的意见看法,经过前几年的麻价高扬、全国性的通货膨胀,许多物价上涨了就掉不下来,集中体现在农用物资上,而农产品持续降价,在增大农业投资的情况下收益反而越来越少,叫农民如何劳动致富?所以我建议这笔款子用于补贴各乡镇农民为好,至于如何让农民得益,我认为适当减免村里提留,这样使得农民个个受益。而这笔款子直接打入各乡镇财政,作为村里费用。”
粗一听张县长这办法确实可行,可顾宪章如何不晓得下面乡镇头头们的对策呢?说是减免村提留,减免了这项说不定提高那项,乡里不把这款子拨到村里,村里还能造反不成?实则是朱县长在做好好先生,平均分配了不落别人埋怨。
朱县长这里话音刚落,闵副书记立即接茬道:“我看朱县长的方案可行,既然是农业补贴,就得让农民受益,如何最直观体现,那就是减免税费,农民不晓得提供了补贴化肥是省了钱,还以为政府又在强行分配次品化肥,农民不晓得提供补贴农药是省了钱,还以为政府又进了某个领导子弟的次品农药坑人呢,要是减免税费,他去年交了三百,今年只交两百,诺,他就清楚了,哦,政府补贴了我一百块钱呢!农民不会绕圈圈,他只晓得你给了他一块就赚了一块!”
大伙听他说得有趣,都哄笑起来,老闵更得意了,浑不把顾宪章阴沉的脸色当回事,继续高谈阔论:“现在农产品不值钱,农民也不蠢,怎么办?跑到大城市做工,他们到建筑队做最苦的劳力,要的钱也不多,但比在家种田就划算得多,我一个亲戚的妹子,跑到广东那边的合资企业做裁缝,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一月赚得四百多块钱,比起在家里种田强多了吧?你们看看,比我这县委副书记少不得蛮多吧?这两年我们县的四川佬没了吧,他们全到南边做工去咯。”他这一打诨插科,似乎启发了总工会穆主席:“老闵,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个主意,乡下不少劳力闲着也是闲着,何不组织他们去南边找事做呢?赚的辛苦钱也不得胡乱花消,不全寄回我们南平县了啊。”朱县长拍案叫好:“啊耶,老穆这点子好啊,一块土三个人是种,一个人也是种,多余的劳力是可以组织出去赚钱嘛。”
顾宪章见他们越说越离题,瞪了老闵一眼,他知道老闵是没当上党群书记在发牢骚,故意跟他捣乱,却也无计可施,那老闵年纪资历都老过他,这次没当上党群书记,基本也就没什么前途了,就大声说:“各位,别离题太远,我们现在是讨论款子分配问题,不是研究解决农村剩余劳力。老马,你有什么看法,说说。”
马峥嵘只能全力维护老顾了:“我个人看法还是赞同顾书记的方案。统筹规划统一调度,好钢得用在刀刃上,何况这笔资金并不是年年都有,地区每年都会来调查组核实资金的用度,如果没真正用在农业上,被地区停发了,岂不是南平的损失?”他毕竟是机关干部出身,对基层一线工作知之甚少,所以说出的话干巴巴的,没什么说服力,不过还是达到投顾宪章一票的目的了。
宣传部黄部长亦是对顾宪章不满人之一,原来从老阚处转投老顾,无非是想借机进一步,没想事隔一年居然没了音信,显然是投资有误,很快就跟老闵打得火热,自然与这新来的马副书记不对付,马上笑着说:“马书记多虑了,检查组那还不是走过场,我们南平好烟好酒款待,又有顾书记坐镇,还怕核查出问题,老马你也是老机关了,这些就是你老玩的套路,还怕应付不来么?”
眼见着常委们七嘴八舌地意见不统一,顾宪章几乎是铁青着脸了,暗忖九常委他只有老马、组织部长老练、纪委书记老陈四票靠得住,万一投票出现五票反对,那就再难得扭转,其实这款子怎么用都在用在南平,关键是面子难看,人家当一把手是开头难控制局面,他倒反了,时间越长越是约束不了部下,虽说往日威严还在,但如此搞得几次,哪里还会有威信可言?朱、闵、黄三人虽没真正达成统一战线,难保以后不会勾搭成伙,总工会穆主席年岁已高,也许下届就退了,他不依附谁也不拉帮接派,常委会上他觉得该支持就举手,不支持就反对;今天的关键就在武装部长老章这票了。念及至此强笑着问:“章部长,请你也说说个人意见吧?”
章部长是部队正团职干部转业,在南平任了五年副部长才提的正,平时是随大流的主,毕竟他管辖工作有局限,对县委政府的工作是常委中最没发言权的人,难得今天顾书记用了个请字,加之党指挥枪的观念深入了他的心,立即说:“我支持顾书记的意见。”就不再言语。
顾宪章这会才底气足了,又再余下的人表了态,正准备以胜利者的姿态进行投票时,朱县长抢先说:“顾书记,既然大多数人都支持你的意见,那我也就不再争执,下面的投票我弃权,保留个人意见。”
顾宪章就好象全力一拳打在棉花上,空荡荡地难受致极,勉强说:“同志们,下面就农业新增补贴款进行投票,赞成统筹规划统一调度方案的同志请举手。”说着他举手表态。接着老马、老陈、老练、老章先后举手,黄部长左看右看也慢腾腾举了手。
顾宪章默数了下说:“六票赞成通过。张县长投票弃权,保留个人意见,闵副书记、廖主席投反对票。此项议程通过。”
因为有议程涉及县委办主任老谢,这次常委会就没叫他列席记录,而由组织部长老练做会议记录。见老练做完了记录,顾宪章开启了下个议题:“下面就昨天下午四时左右发生在南平县委大院门口,群众拦阻地区行署廖副专员,状告县委办副主任杨陆顺一事,研究讨论对县委办杨陆顺同志的处分问题及县委办整顿工作。”他低头看了看笔记本,摘下眼镜道:“昨天发生在县委门口的事情性质很恶劣,造成的影响也极其严重。就因为杨陆顺同志以权谋私占了农民老百姓家孩子读书的指标,导致那家人阻拦廖专员的小车,鸣冤告状。那家的男人就是因为下乡工作而致残的,是模范是优秀党员干部,这是我们党和政府应该关心照顾的,怎么还能让那么好的同志流血了,还要流泪呢?这件事让我很震惊,杨陆顺同志不仅是党员,还是领导干部,居然就不顾组织纪律不顾道德良心地肆意妄为,是可忍孰不可忍,好在廖专员当即就宣布了对杨陆顺同志的处分,领导干部撤职,党员给予党内处分。鉴于杨陆顺同志是正科级干部,县委办副主任,按组织程序应该提交县委常委会研究处分方案,具体由组织部实施。至于党内处分,我已县委书记的名义建议机关党支部近期召开支部会议,同时也建议机关支部组织党员召开民主生活会议,大范围地讨论,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一名党员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事情地经过原委已经印发成材料,就在各为面前,请同志们认真阅览后,发表个人意见和看法。拿出具体处理办法。”

其他与会常委早就看完了面前的材料,所以顾宪章话音刚落,老闵就发言了:“我觉得处分过于严重。按照杨陆顺同志的错误问题,如果要进行党内处分,就可免于行政处分,不能党内行政双管齐下。顾书记说事情性质很恶劣,我也不同意,单看杨陆顺同志所犯错误,仅仅是走后门给外甥女搞了个读书指标,不能说是杨陆顺同志点名要占那户残疾人家的指标,这个问题要追究就追究县财政局的相关负责人,是他们才有决定权的嘛。再者,我个人对那户人家不按正常渠道反映问题很不满,事发后我可以说没有任何部门的办收到过有关反映杨陆顺同志占用读书指标的信笺。偏生就恰巧堵在廖专员的小车前告状,此事值得怀疑。一个农村妇女是如何知道廖专员的行踪呢?肯定是有知情者怂恿,我说句违反原则的话,干实事的领导干部难免要犯错误,不能怕犯错误就不工作了吧?干实事的同志难免得罪人,不能说怕得罪人就不工作了吧?犯了错误该怎么处分是组织上的工作,而不是某人发泄私恨的手段。为了整臭整倒某个人,就怂恿群众老百姓在越级拦车磕头告状,达到卑鄙目的。今天杨陆顺同志被人这样整倒了,其他老百姓一看,哦,拦首长车告状就是灵,那就完了,那我们南平县委政府就不要有安生日子过,今天地区来个专员,一群人堵车告状;明天地区来个副书记,一群人磕头喊冤,不仅严重扰乱了上级领导的正常工作,也使得我们南平县委政府的工作无法展开,成天就开会研究处分这个干部处分那个党员了。更何况上级领导如何看待我们南平县委?难道我们南平纪委、公检法部门就瘫痪了?各级领导干部就昏聩了?人民群众有冤情南平就没一个有党性讲原则的干部去解决了?此风不可涨,此风不可涨啊。”
老闵并不是对杨陆顺另眼相看来替他洗脱,多少也是为了他个人,当然也是针对老顾,你要这么说,我偏生要那么讲。
纪委书记老陈抿了抿嘴皮说:“顾书记,我也发表点个人看法,虽、虽然廖专员做了指示平息了民愤,而杨陆顺同志的错误在上级领导面前造成如此恶劣的影响,撤职记过都不算过分,但、但闵书记言之有理,关键是此风不可涨。我们可以让杨陆顺同志去那户人家做深刻地检讨,去赔礼道歉,尽量弥补过失,但千万不能助涨此风。县委办也是要整顿整顿。前不久小金柜事件就闹相互了很大的风波,虽查无此事,但也是越级告状引起来的。我看县委办主任谢万和亦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实在不能继续胜任。”
朱县长接茬道:“是啊,前面两位都说得很有道理。处分杨陆顺是小事,统一思想才是关键。我琢磨这两件事,不难看出是内部有人在捣鬼。那封匿名信告发的大事情是子虚乌有,而小事情却真实存在,说明写匿名信的人很了解县委行财科袁科长的日常工作,甚至细微到点滴,不是身边的人又怎么会如此清楚呢?这次拦车告状,同样是有人掌握了廖专员的行车时间及路线,这下范围就更小了嘛,安排廖专员两天行程是不正是县委办的同志负责的么?再者一个没了男人为主的农村妇女,究竟有多大胆量呢,如若没个大干部撑腰,她敢到县委门口来拦车?如此推及,我看幕后指使的人怕是呼之欲出咯。”朱县长侃侃而谈,却时不时歪着脑袋拿眼睛乜着顾宪章。
顾宪章那个气哟,那外来户一口一个县委,神气令人极度厌恶,就好象是县委这边的人在捣鬼一样,可又分析地条条在理,这么说真是谢万和指使的?正气恼中。就听到马峥嵘说:“听了朱县长闵书记陈书记的发言,我也说几句。虽然农民的方法不对,毕竟是农民嘛,也许他们并不知道拦的是廖专员的车,廖专员的车也没写着廖专员的名字,或许他们以为是顾书记的车也说不定。现在我们主要研究给杨陆顺同志什么处分的问题。廖专员在群众面前做了保证,我认为就不能不兑现,要不兑现,就不能取信于民,群众就会认为我们官官相卫,同时也是不尊重行署廖专员,我们不能失去了民心又拒不执行上级领导的指示。我个人认为杨陆顺同志一定要给予处分。”
顾宪章心说到底老马跟我一条心,患难才见真情。没等顾宪章高兴完,就听马峥嵘来了个不过:“不过说实在话,我到南平时间虽不长,却早就闻了杨陆顺的大名,当年春夏之交的动乱,杨陆顺同志就曾经多次发表文章,旗帜鲜明地支持党,支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改革开放,很难得啊,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就有如此觉悟,地委孙书记就很赏识杨陆顺同志的才华。而我通过到南平与之接触,也切实感受到该同志在文字工作上有很深的功夫,也许杨陆顺同志年纪轻轻担任了县委办副主任,就放松了思想学习,没能按照党章党纪严格要求自己,以至犯了错误。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我们组织一贯的原则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只要不是无药可救,我们都还是要给予机会。我有个折中的建议,暂时执行廖专员的指示免了该同志的行政职务但留在县委办以观后效。如真在指定期限痛改前非,再恢复职务也即可。”顾宪章这才松了口气,生怕老马一不过,就不给予杨陆顺处分了,真要没了老马支持,万一常委会通不过,在廖专员面前就不好交代了。
朱县长仍旧摇头:“这还不是让那些人达到目的了?老马你也没说清楚,这期限是多久,一年两年?”
组织部长老练更点子妙:“顾书记,那这样看行得通不,只在县委政府机关干部会上口头宣布免职而不正式行文。这样既撤职了又没撤职。两全其美。”这点子一出大家都闷在肚子里发笑,什么人出什么点子,老练真是老练啊!
如此一来基本在杨陆顺处分上达成一致,也就是采纳老练的主意,口头宣布而不行文,顾宪章仍感压抑,这常委会越开越不顺心,朱、闵两个总要跳出来唱对台,想到要重新换了县委办的几个主要干部,不知道还要扯多久的皮。可这次常委会有这么个议题,只能硬着头皮研究了。
顾宪章提议整顿县委办,加强县委政府机关全体干部党员的思想教育,出乎意料地很快通过,但听到研究县委办人事任免,立即又乱了起来,组织部长老练拿出事先拟好的名单念了一次,县委办主任人选分别是人事局长、沙镇党委书记、城关镇党委书记。又是一番口舌之辩,费时两小时,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最终确定县委办主任由沙镇党委李书记担任,老谢调至县农村工作委员会(县农委)任副主任。可以说县委办老少正副三主任全被降职使用了。
顾宪章筋疲力尽地回了家,耳朵犹自嗡嗡作响,踏进客厅却见杨陆顺两口子正陪着他堂客说话,眼睛一溜瞥见墙角一箱五粮液,黑塑料袋明显是两条烟。顾宪章忽然就冒出了无名业火,今天常委会上几个人帮这小子讲情说好话跟自己搞对抗,怕也是收了烟酒的原因吧,没等杨陆顺开口,就怒喝道:“杨陆顺,你给我拿着东西回去,搞歪门邪道搞到我家来了。”又转脸对他堂客说:“你在家要看紧门,别给我惹麻烦。”说罢掉头进了里间,砰地扣上了门。
杨陆顺和沙沙尴尬万分,后悔没听马书记的话,冒冒失失就上了顾书记家,连忙给顾书记爱人道了歉,拿着烟酒灰溜溜地走了。顾宪章爱人亦是莫名其妙,被男人在外人面前呵斥了也难堪,冲进里间嗔怪道:“老顾,你今天是哪根神经不对路?那杨陆顺又不是犯了杀头的罪,年年都上门拜年,总也是伸手不打送礼人,多少给点笑像撒。你倒好,进们就轰人,也不怕人家背后骂娘?”
顾宪章唉了声说:“夫人,你是不知道,下午开常委会研究处分杨陆顺的事,也不知道老朱几个让杨陆顺灌了什么**汤,处处跟我作对。三五件事硬是折腾了六、七个小时,我现在头都是嗡嗡地,我是听了杨陆顺三个字就脑壳疼,莫说看见了人。”
他爱人或许让沙沙哄高兴了,也帮腔道:“老顾,你也是钻牛角尖,他不就走了个后门安排了外甥女读书么。你又不是不晓得,县里有点官职的哪个不是拼命地安排自己的亲戚朋友,三个五个的,不是正常现象?我看杨陆顺是倒霉被人整了,说出去都好笑,安排个外甥女读书就撤了县委办副主任,要这么撤,我看南平县哪里还有干部,就连你这县委书记,都不晓得撤了几十回!得饶人处岂饶人,那杨陆顺不是十恶不赦,犯得着把人得罪死么你说。”顾宪章哼了哼说:“那要看他的表现,只是下次再上门,我不给他脸色看就是了。这个杨陆顺,还真是个背时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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