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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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奇志没想到刘建新会在这个时候来电话,更没想到他的爱人才来春江两天就匆匆回了北京,心中懊恼无比却又无可奈何。这么多年来,刘建新除了没正式给她个名份外,其实比对他原配夫人要珍爱得多,不过袁奇志不爱他,一点也不。有时候想想刘建新这个省委书记的三少爷,也活得并不开心,别看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在外人眼里十足的幸福人生,那是哑巴喝水,冷暖自知了。首先就要说刘建新不幸福的婚姻,完全是政治婚姻,他爱人是爷爷是他爷爷的政治伙伴,当然是门当户对,他爱人不是很漂亮可也上得厅堂,不过不下厨房,是北京某科研所的研究员,难得在高干家庭会有真正从事科研的知识分子,丝毫没沾染上半点世俗风气,一心扑在事业上,除了生孩子在家休养了四个月,基本没怎么照顾过家庭,更谈不上做个合格的妻子了。其次刘建新的商业行为并得不到家庭重视,反而被严厉的爷爷父亲管得死死的,按照他家里的安排应该与哥哥姐姐一样进如政府部门当国家干部,可他受不了单位纪律的羁管更不愿过清苦生活,在他看来没有美女美酒的生活不比地狱差,很自然他不受爷爷的喜爱,得不到父母的支持。
袁奇志坐在宽敞而冷清的办公室,默默出了会神,慢慢踱进办公室一侧的休息室,在卫生间补了补妆,这才抱着礼盒出了门。司机老孟的车开得很平稳,德国奔驰车也已平稳见长,不徐不疾地驶进了南区别墅群,停靠在属于她和刘建新的房前,这里是她与刘建新的私人领域,连刘建新的爱人也不曾踏足。老孟恭敬地把大门打开,请女主人进入,里面的女佣人乖巧地想接过女主人手中礼盒却被拒绝。
袁奇志径直去了书房,她知道刘建新的习惯,喜欢在书房里看看书,不过不是古典文学世界名著,而是各类乱七八糟的武打小说,简直是亵渎“书房”两字。才一推开门,两脚搁在书桌上的刘建新从《鹿鼎记》后面露出半张脸,笑道:“奇奇,那讨厌鬼让我轰走了,跟她在一起生不如死啊!”
袁奇志无所谓地嗤鼻一笑说:“三少,看看这东西,保证你死了也会活。”这个比她还小一岁的男人,只有在没外人的情况,才会把爱毫无保留地露出来,而他也说的是实在话,他的确不爱跟那个没情趣的女人在一起。她从来没有什么第三者插足的感觉,甚至还恶毒地认为那女人才是第三者,毕竟她与他同居三年后,那女人才成为他所谓的法定妻子。
刘建新把书一扔,猴急地去剥开礼盒,在袁奇志看来手法如同剥女人衣服无二,当青蒙蒙的毫光乍现,那贪婪兴奋地神情不由让袁奇志联想起当年自己被他剥光后的丑态,这么多年了,为何总也忘不掉呢?她没再往深里想,坐到沙发上,从包里拿出小指甲剪仔细修着本已很是完美的指甲。
“青花瓷,绝对是正宗宣德青花,凭我这么多年的眼光,绝对不会看走眼,天啊,多么完美无暇,你看这缠枝莲花、你看这海水纹、还有铭文印鉴,珍品,绝代珍品啊,要弄到香港文物拍卖会上,起价至少为五百万港币!奇奇,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袁奇志轻描淡写地说:“一朋友送的,当然不是白送,也还求我一点小事。”
“办了,莫说小事,大事也给他办了。”刘建新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啧啧赞道:“谁他娘的这么大手笔啊?这么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也舍得送咱。奇奇,那家伙是想做生意还是想当官,具体啥事,你倒说啊,我刘少收人东西也办塌实事儿,你打听没,那家伙手里还有青花没?我出钱买。我估计也就这么一件吧,要还有几件,早*发财了,还有啥事求咱,嘿嘿。”
袁奇志眼也不抬地说:“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是我一大学同学,下面基层县的干部。他县里穷,没钱修路,他想求我公司出资修柏油路,也就十来公里。”
刘建新眉毛一挑说:“修路?他用这么好的宝贝只换给县里修条路?于他有什么好处,他神经病吧?别是还有其他隐情吧。”
袁奇志心里不乐意了,反驳道:“人家本就是农村娃,哪有你刘少那么多花花肠子哟。他说为求乡亲修路,我还真信是这么回事。你也说了这瓷盘是宝贝,花个百把万修路总不是亏本生意吧。我们这公司赚了这么多的昧心钱,也该拿点出来回馈社会,积阴德呢。”
真要刘建新掏百万现金还是肉痛的,笑着问:“奇奇,你那大学同学什么来头?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现在怎么着也是科级干部了,是不是给他上级打个招呼,提一下,省得咱掏现票子吧。”
袁奇志鄙夷地说:“刘少,我这同学可不是什么官迷,真想爬,直接送领导得了,有必要绕这弯子讨好我这个体户老板么?”
刘建新嘻嘻一笑,说:“也许你这同学知道你的相好是省委书记的少爷,走曲线救国路线也很有可能嘛。你其他同学不都这样。”
袁奇志美目一翻嗔道:“德性,你别拿老头子的大旗当幌子了,你以为老头子不清楚你的道道?我可告诉你,前次省工商联开大会分组讨论的时候,老头子专程去我那组听情况,那眼神瞅着我不对头哟。”话虽这么恐吓,其实当时老头子的眼神满含着关切与欣赏,估计印象分挺高。
刘建新豪不畏缩,在这问题上他挺有原则,那就是他深爱着眼前的女人,虽然这女人并不全心全意爱自己,却也情有可原,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而她三十多了还没孩子,就是因为没有个完整的家才不愿意有个没父亲的孩子,爱之深则愧之深,他一改轻浮狂态,拥住她说:“奇奇,我不管老头子怎么看你,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唯一的爱,除非他敢冒着失去儿子的风险对付你!”
袁奇志难免也会感动,至少还有个男人真心待自己,但脸上依旧一副无所谓表情:“别扯远了啊,说我同学的事儿,你是公司大老板,你同意最好,不同意我拿私房钱去帮他。”
“你看你又来了,分这么清干吗?我的不就是你的?”刘建新连忙安慰道:“这事还得搞清楚了再说,赚钱不容易,是吧。你那同学在什么地方高就,真要是一心为乡里修路,我也佩服,少不了动用老头子的招牌给他县里弄点专项拨款,总比公司百几十万有效,是吧。”
袁奇志一想也有道理,说:“我那同学叫杨陆顺,木易杨,陆游的陆、顺利的顺,在南风地区南平县县委办任副主任。”
听到杨陆顺三字,刘建新没来由心里一咯噔,难道奇顺的顺就是这杨陆顺?不过他马上又否定了,毕竟这么些年,他才头次听到这么个名字,暗笑自己想得过分了,说:“我说吧,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就是吃香,才三十几岁就是县委办副主任,不简单啊这人!我打几个电话问问情况,南风地区”他思索了会,拿出个小本本,翻了几翻,认定个号码拨了过去:“找全文明接电话,我是谁?省委的!”
一小会电话传来声音:“我是全文明,请问您是?”
刘建新呵呵一笑说:“老全,我是刘建新,您字可不敢当哟。”
“哎呀是刘公子呀,你在哪里,如果在南风,我得给你接风洗尘呀,你父亲身体可好?”
刘建新说:“我在春江,没想去打扰你。老头子不还那样,你没少在电视里见着。是这样的,你们南风辖下的南平县有个叫杨陆顺的,你认识吗?你是地委组织部副部长,应该熟悉干部情况吧。”
“杨陆顺呀,名字听熟悉,怎么,他是你朋友?”
“你先别问那么多,赶紧查查杨陆顺的现况,一会你打这个电话告诉我。”刘建新懒得罗嗦,咔嚓就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拨了个号码:“喂,找你们古秘书长听电话,我是谁?省政府的。嘿,你这人死心眼啊,我姓刘,私事!”忿忿地冲袁奇志说:“怎么政府里全是这样的木头,找他们头直接传话就是了,还问东问西的,蠢!”
“我是古满江,你是?”
“老古,你手下的人真是呆头呆脑”
“哟,是刘少啊,嗨,别提这群办不象事的人劳神了。是不是找我老古喝酒啊,我新弄了瓶八三年的茅台,等你来喝哟。”
“算了算了,你那酒量我没兴趣,跟你打听个人。杨陆顺,你们南风地区南平县县委办副主任,多少也跟你接触过吧?”
“杨陆顺这人我认识,他是你什么人啊?打听啥消息?”
“你认识啊,正好跟我说说他目前什么状况。”
“好叻,这杨陆顺三十来岁人,是正牌大学生,文字功夫挺不错,时不时有文章上报纸,不过前段时间出了点问题,那次我跟行署一副专员下县搞调研,被人在县委大院门口拦车告终,恰好是告这个杨陆顺的,副专员为了平息群愤,做了撤职处分的口头指示,后来至于杨陆顺被撤职与否,我就不很清楚了,毕竟杨陆顺是县委那边的人,组织部应该比我清楚情况。刘少,莫非这杨陆顺是你什么熟人朋友?”
“算是吧,老古,什么时候到春江记得带着你那瓶茅台啊,好好,再见再见!”刘建新放下电话,一副果然如此是神情说:“奇奇,我就知道里面有名堂。你那杨同学因为被群众拦车告状被撤职了,这个老古是南风行署副秘书长,那天他恰好在现场,是行署一个副专员下的指示!”
袁奇志一惊说:“不会吧?那么小翼的人会被群众告状?他一个小小县委办副主任能干多大坏事啊?”
刘建新呵呵一笑说:“奇奇,你就小看县委办副主任这个职务了吧,还小小的,在地区省里这确实是个小职务,可在团处级的县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领导了,什么贪污受贿、欺男霸女都能让群众拦车告状的。看他敢出手这么贵重的礼物,我琢磨着不是什么小问题。而且十有**是冲着你相好是省委书记的儿子这块天大的招牌来的。嘿嘿,看来这件青花瓷盘还有点烫手呢。你别拿眼睛瞪我,等下老全的电话我用免提,省得你不信。”
过了不久电话终于响起,果然是全文明打来的,刘建新按下免提键,那全文明的声音立即钻进了袁奇志耳里:“刘少,我刚才专门打电话去南平县委组织部问了详细情况,杨陆顺,60年出生,家庭成分贫农,政治面貌党员,长江大学毕业,本科文凭。历任南平县新平乡副乡长、党委委员,后调入县委办综合科,现任县委办副主任一职。两月前因为群众栏车告状,被南平县委停职至今。”
刘建新含笑看了奇志一眼问:“老全,那他是什么问题被停职呢?不是撤职吗?”
“问题倒不怎么严重,好象是因为帮外甥女读书占了人家的指标,那家人是因公致残的,拦了行署王副专员的车告状,被王副专员口头指示撤职处分,南平县委鉴于该同志平时表现一贯不错,工作上屡有成绩,所以只暂时停职以观后效。三少,他是你什么人呀,我认识你这么久,头一回打电话这么关心一个基础干部啊。说实在话,杨陆顺的遭遇很令人同情,仅仅这个问题就被停职,实在有些尴尬,杨陆顺的能力水平还是有的,运气不怎么好而已。”
刘建新听说只是因为帮亲戚读书就丢了官,也觉得杨陆顺很冤,兼之是心上人是同学,又送了这么份大礼,就说道:“全部长,这杨陆顺是我一朋友,他是事你要能帮上忙,不妨尽量帮帮,三十多点的人混到这步不容易。你是老组织,心里比我清楚得多,是吧。什么时候有空到春江来玩呀,来了记得给我个电话,到家里坐坐吃个饭总是可以的。”
“哎呀,你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杨陆顺的事包在我身上了,等下我就跟南平顾宪章联系,应该没问题,呵呵。这几天手头有点忙,等闲了我一定登门拜访你,坐下说说话就成,吃饭就不麻烦了,倒是你想到下面来散散心,我一定全程陪好,就看你什么时候有空了。”
客套了几句才挂了电话,袁奇志笑着说:“我就觉得我同学不会骗我,不就是停职了么,看来修路才是他真正关心的。大老板,就让我带上两百万现金去南平走一趟,成全我同学造福乡里的心愿吧。”
刘建新心痛得不行,但又不愿意因为区区小事与奇奇闹意见,真要不同意,性格倔强的奇奇不仅要使还一阵子脾气,更怕她真会动用私房钱,迅速想着对策说:“咳,你就不清楚了吧,停职还是小事?仅仅一点小问题就被停职两个月,很说明了问题啊。”
袁奇志也是聪明人,说:“你的意思是杨陆顺在县里并不得县领导欢心咯?倒也是啊,真要有书记县长保着,也应该复职了。”转念一想六子的性格,确实不象某些官场上的人,既不会圆通也不会溜须拍马。要真不顾一切为升官,青花瓷器完全可以直接送领导上级,收了如此贵重礼物,那还不前程光明仕途坦荡呀。犯得着搞什么修路呢。看来六子的赤诚之心依旧,即便有所变化仍不失是位正人君子,这样的好人如果当上一方书记县长,肯定会造福人民群众的,她在商场上多年,见多了为讨好领导上级不讲原则肆意妄为的贪官庸官,哪里还有人会为微不足道的普通群众百姓着想谋福利呢。
刘建新说:“所以呢我叫南风地委组织部全部长打招呼,你同学马上就会官复原职了,甚至他那里的县委书记见有地区领导出面,说不定还会提拨使用呢,这是官场常用的伎俩。”
袁奇志眼珠儿一转,故意装傻道:“建新,可他求我帮忙出资修路的事,我也不能断然拒绝啊,要不这瓷盘还给人家,不办事哪有收人东西的,这可不是一箱酒几条烟。放在故宫都有一席之地呢。”
刘建新怎舍得到手的宝贝飞了,忙说:“咳,要修路不见得一定要咱的公司出资嘛。可以再想办法,这修桥铺路本就是国家政府份内之事,要不让你同学打报告申请资金,我侧面推动,搞个千把万下去,比你那两百万强得多。”
袁奇志故意恼道:“你搞清楚,这盘子是送给我的,自然我也要出面周旋周旋,你也知道,对于我大学同学的请求,我哪次不是尽心尽力的。”
刘建新误会她想在同学面前显摆,也是飞快地想对策,既要公司不出钱又要奇奇在老同学面前倍有面子,心说真要给那姓杨的拉几个过硬的官场关系,怕那小子一激动就会忘了修路的事,他一盘算在南风地区比较过硬的关系还真不够多,因为老头子多次强调不允许借了省委书记的招牌做门路,所以与地方一、二把手还真没啥交情,甚至连南风地委书记行署专员都没见过面,与他关系不错的,多少都是与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全文明古满江就是典型的例子。于是斟酌着说:“奇奇,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事我们慢慢想个两全之策,反正这段时间闲来无事,要不先到南平去考察考察?就是这天太热,我还说去庐山避暑去呢。”
袁奇志如何不晓得面前男人的花花点子,别看身家千万,尤自铁公鸡一毛不拔,当然与他幼年凄惨遭遇有关,文革期间受家庭影响在街头流浪了几年,自然知道金钱是重要性,难怪说愈有钱愈小气,只是这小气仅是对外,个人享受却是丝毫不马虎,能去六子家看看让她砰然心动,真要她独自去还真有点畏畏然,不去又心有不甘,说:“那好,你是公司大老板,我们一起去南平考察,顺便到我同学家做客。”
刘建新大摇其头:“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一北方人本就怕热,你还叫我去穷乡僻壤,不是故意刁难我?那条件我受不了,除非有三星级水平的宾馆下榻才行。”
袁奇志噗嗤笑出了声:“你就一满身铜臭的个体户,还下榻,你当你是某国公使阁下啊,少臭美了你。再问你一次,跟我一起去不?好歹也是个县城,再穷他们县委招待省地领导的招待所会住不得你这个臭二道贩子?”
刘建新最受不了她这薄怒微嗔的娇模样,当年在深圳第一见面就被其深深迷住,至今仍拔不出来,一时气血上涌,把青花瓷盘撇下,就往袁奇志身边凑,说:“好奇奇,我答应跟你去,那你怎么奖我?”
欲擒故纵是袁奇志对付他的一贯手段,扭身必开他是拥抱咯咯地笑道:“去了再说,我下楼看中午饭好了没,本该是陪老同学吃饭的,又要陪你去见劳什子的总代理。总不让我消停消停。”
刘建新虽扑了个空,心里却乐陶陶的,难得奇奇心情好跟他打情骂俏,闻着遗留下来的香风,贪婪地猛吸了两口,陶醉般眯缝上眼睛说:“我也不想啊,可下半年的进口薄板全指望那小子给我带几百万效益呢。也就两三天时间,好打发。”马上脑子就盘算真去了南平该叫上谁,既要跟南平县委书记县长熟,又要说话有分量,这样才不落了自己的脸面,嘿嘿,南平县那些乡巴佬要知道自己是省委书记的儿子,估计修路绝对摆在次要,奉承好书记少爷才是头等大计。
再说杨陆顺,虽然有小孙安排好了吃住玩一条龙周到服务,还有叶小菁这可人丫头陪伴,也与莫见评、周为等老同学聚会,可心里总塌实不下来,按说袁奇志答应等她忙完这几天后将同公司刘总经理一同去南平实地考察,已经算是比较圆满的答复了,但他仍旧心惶惶,却是不放心南平县委对他不请示不汇报的个人行为能不能理解和谅解了。不过他还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打电话回家叫沙沙尽快把空闲的客房打扫整理出来,已备不时之需,为了营造个清净舒适环境,还让四姐暂时请两老到乡下姐姐家小住几日。

终于第三天下午,袁奇志出现在1808客房,随同来的还有公司刘总经理,不过看他们俩的神情,远不只是生意合作伙伴,更象一对情侣,尤其是袁奇志的小鸟依人状,竟让他很不习惯,一直以来袁奇志都是以很独立坚强的形态出现在大伙面前的。
不过与刘总经理交谈后,他才恍然,这刘总更有股气魄,有种令人不得不服从的霸气,显然袁奇志象根藤蔓,只能依附参天大树。虽然刘总实际上年龄最小,但俨然主宰着环境,使得杨陆顺在不自觉中开始仰其鼻息,哪怕并非心甘情愿。
谈话时间持续得并不长,基本是刘总问话,杨陆顺回答,袁奇志穿插着活泛气氛,就在谈话即将结束时,刘总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杨陆顺,南平西边是不是与一个叫万山红国营农场搭界呀?”
杨陆顺忙说:“是的是的,这次请贵公司出资修路的新平乡与万山红农场接壤,莫非刘总在万山红农场有熟人或是朋友?”
刘建新沉吟着说:“偶然听说过,只是忽然记起来了。没什么要紧的。好吧,我们既然已经初步达成一致,那么就等实地考察了再谈继续合作的事宜。哦,对了,你送给奇奇的青花盘很好,奇奇很喜欢,我替她再次谢谢你。”
杨陆顺赔笑道:“这样的东西也只配袁总鉴赏了,难得袁总看得过眼,谢谢就不敢当了。”
刘建新摇摇手说:“你太客气了,你送给奇奇的青花盘是明代正宗宣德年间的皇家御用瓷器,我很奇怪,隔了数百年之久还保存得那么完好,简直是奇迹,莫非是你家祖传的藏品吗?”意思很明白,如果是祖传下来的,那么肯定还有其他也许更珍惜的器物,要说是意外得来的,可难免在流传过程有碰伤磕伤,不会如此完整。
杨陆顺摇头道:“我是无意得来的,说来好笑,在那农户家用来盛供品摆放在神龛之上,也许是那家人祖宗显灵,才得已保存完好。当时我只觉得这盘子比市场上的要精美,没想捡了个宝。”
刘建新展颜一笑道:“那你真是运气好。”转脸说:“奇奇,我晚上还有个应酬,就不能陪你老同学吃饭了。就请你陪着多喝一杯酒,算我敬他的。”袁奇志只是乖巧的点头答应,说罢他站起来,与杨陆顺虚虚一握,头也不回地就走,杨陆顺与袁奇志忙追送到电梯口,电梯门开的一刹那,刘建新很老道地给了袁奇志一个古拜可死,若得电梯小姐吃吃直笑,也让杨陆顺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再次回到房间,杨陆顺与袁奇志都有点沉默,不知从何开口,还袁奇志打破沉闷,微笑着问:“六子,这次去你家,你宝贝儿子会在家吧?”杨陆顺半晌才说:“奇志,你怎么搞的,这么些年了,你实在应该重新组织个家庭,我、我虽不知你与刘总是何关系,可、可我看得出很亲密。你不怕青春一去不回头吗?我心目中的奇志不应该是这样的。”
袁奇志分明听出了浓浓的关切,眼圈儿马上红了,轻声说:“当初我嫁错了人,我、我不想再嫁个不爱的人。”
杨陆顺亦觉得自己唐突,连忙道:“老同学,我其实不该管你的私事,不知怎么的冲口而出,还请你原谅。”
袁奇志忽然痴痴地说:“六子,你说要是时光回到从前,我们俩会终身厮守在一起吗?”
杨陆顺痛苦地摇了摇头说:“不会,我根本没资格拥有你,你也不会喜欢一个充满自卑毫无信心的男人。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努力想摆脱骨子里的农民气,经过这么多年,我也以为我摆脱了,可今天在刘总面前,我知道我永远是农民的儿子,身上永远也镂刻着农民的印记。虽然我并不以为有什么不好,但天与地却是永远也不会在一起的。”
袁奇志含泪叹息道:“是呀,这就是命运,令人无法摆脱无可奈何的。但是,六子,你永远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我不要求什么,只是想亲口再告诉你,我不会影响你的家庭,更不想你对宝贝儿子有任何愧疚。你也千万不要分心,你有美满的家庭,有大好的前途。我只会默默地祝福你、祝福你的全家。”
杨陆顺凄然一笑说:“奇志,你还是那么善良,为什么总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呢?有时候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是自私的,是正当的,是理所当然的呀。”
袁奇志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赞同六子的话,当初为了家人与不爱的人结婚,现在同样的为了家人与不爱的人同居,当初刘建新是威胁手段强迫自己跟着他,如今却是贪图富贵的父母亲弟离不开他,只要亲人能觉得幸福快乐,自己受点委屈又有什么呢。
第二天上午,杨陆顺在客房里焦急地等着电话,直到上午十点,整整超过预定时间1小时,才得到袁奇志电话通知,到酒店大门登车,杨陆顺到得门口,却见是辆铮光瓦亮的进口车,似乎车身比平时所见的要长那么几分,端的是气派得很,在酒店门口都有鹤立鸡群的感觉,身为车盲的杨陆顺自然不知道这是美国原装的林肯牌高档轿车,但见是军用车牌,杨陆顺才再次记起刘总不仅仅是先富起来的那部分,更是钱眼通权的实力人物。司机还是老孟,很客气地请杨陆顺坐了副驾驶的位置。
一路上刘建新与袁奇志唧唧哝哝地,浑然把老孟杨陆顺当不存在,杨陆顺也就闭目假寐,迷糊间听老孟说:“刘总,前面有人在挥手,我看着象老全呀?”“靠上去停下。”刘建新随口说。
杨陆顺睁大眼仔细看,那老全不正是南风地委组织部副部长全文明啊!车缓缓停在路边,见了上级领导,杨陆顺下意识就落车与之握手,他与全部长一起喝过几次酒,应该算熟,可惜全部长眼里没他这县里的小干部,两手一触即走,嘴里倒是应着“哦,是小杨啊,你好。”眼睛却只往车里面寻:“哟呵,刘少,叫我在太阳下好等啊,去部里坐坐?”刘建新挥着手招呼道:“老全,上来说话,别老开着门,冷气全跑了。”全文明笑哈哈地点头应承着,对杨陆顺说:“小杨,你上我车,叫司机跟在屁股后面。”然后坐上车,砰地关上了门,杨陆顺苦笑着跑向前面的丰田车,上了车客气地说:“师傅,全部长的意思是咱们跟着走。”要换了平常,这司机还要傲气几句,但领导司机多精明啊,一看那车就是春江罕见的林肯车,挂的又是省军区前位数车牌,心里就有了计较,笑呵呵地说:“我小姓林,您怎么称呼呀,您坐稳了,我启车了。”
林司机边开车还抽空从上衣兜里拿出支红塔山敬上,闹得杨陆顺有点手忙,掏出盒红塔山回敬给了林司机说:“我姓杨,杨陆顺。”。林司机笑得眉开眼花,说:“哦,我瞅着你挺面熟的呀,后面车里是不是坐着军区首长呀?军区首长去南平视察?!”
杨陆顺笑着说:“林师傅,你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南平县委办的副主任,曾经接待过全部长领队的考核组,我们一起吃过饭,自然看我面熟了。”
林司机略一楞,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矜持,说话也不看着杨陆顺了:“你是南平的,难怪说面熟了,杨陆顺、杨陆顺,嘿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被人拦车告状撤职的主么,嘿,你真是倒霉啊。”
杨陆顺讪讪一笑说:“好事不出门,连地委都传到了,后悔莫及啊。”
林司机故做神秘地说:“岂止传到,我听说地委孙书记专门为此开了常委会呢。”这就是他纯粹的瞎说八道了,反正蒙下面人,越说得神秘越吊人胃口,也侧面体现他与地委领导亲近,别人不知道的他全知道。
杨陆顺多少知道点这类人的伎俩,呵呵笑道:“正好做了反面典型,也算是不幸中的荣幸,但愿都已我为诫,不再放松学习,都做合格的**员、人民公仆。”
林司机见杨陆顺毫无惧意,而且又是从军区首长车里下来的,或者是找了硬台,这就去南平平冤昭雪也说不定,试探着说:“嘿嘿,你还真稳得住舵,是不是后面有那个呀嘿嘿?连我们全部长都启动了,杨主任了不起啊。”
杨陆顺谦虚道:“哪里哪里,等下你也会见到,我也不瞒你,前面车上坐的省城奇顺贸易的刘总袁总,不是军区领导。”
林司机就伸头使劲盯前面车的后排,啧啧道:“我的妈呀,原来是家财万贯的刘老板,我是久闻大名不见其人,听说刘老板年方而立?是不是真的?”
杨陆顺也故做神秘:“那还有假,人家是清华的研究生,儒商!袁总亦是毕业于长江大学,本科生文凭!”
林司机似乎不怎么信:“真的?你怎么知道??”
杨陆顺说:“袁总就是我大学同学,我请刘总袁总去南平走走看看的。”
“哎呀,杨主任,你可够面子,昨天全部长就高兴地说陪个人物到下面走走,感情就是您请来的贵客呀,我听前全部长透露说跟前面的刘总关系不错,你以后有门路了,全部长那还不拿你当朋友呀。我提前恭喜杨主任,你复职就在这期间。我们全部长最肯帮朋友了。说良心话,你是运气差,芝麻大点事情,唉,当个领导不能照顾下自己亲戚朋友,当领导有什么用?我真为你抱不平。”
两人热热闹闹聊着,不久过了两个轮渡,离南平县城就只有六十华里。眼见前面的车慢了速度,靠在路边,杨陆顺赶紧下车问情况,袁奇志笑地说:“老同学,时间还早,我的意思先去你家坐坐,我还从来没去过呢。本来是客随主便的,没到前我先提了这个要求。老同学不会不给面子吧?”杨陆顺高兴还来不及呢,连连点头道:“能够请刘总全部长到家里小坐,那是蜗居蓬壁生辉,就怕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
全部长笑着说:“你个小杨一套套的,赶紧前面带路。女士的要求,我们绅士从来不会拒绝,袁总我没说错吧,哈哈!”
杨陆顺乐呵呵地请林司机先走,刘建新懒洋洋地说:“奇奇,你就是爱胡闹。一个县里的小干部能住个什么好地方,不外乎就是单位分配的住房,有啥好看的,眼瞅这日头这么毒,诚心想让我中暑。”
全部长说:“南平县委家属房还是挺宽敞的,至少不下于一百个平方。算不错的了,象我们地委行署的家属房,不少还是文革期间的老式房子,那才叫个热呢。”
袁奇志其实已经提前知道杨家情况,只是瞒着要给刘建新一个惊讶而已。当下也不分辨,说:“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你以为现在的县城还跟原来一样?总有顺应党的好政策,先富裕起来的嘛。”
不久便驶入了县城大街,但在刘建新眼里简直跟贫民窟一样杂乱无序,机动车、畜力车、自行车、行人乱哄哄地全挤在才四车道宽的水泥路上,老孟竭尽全里使出浑身把势,喇叭按住不敢松手,才勉强跟住前面的车,冷气效果非常好也出了一身汗,全部长在前面也提心吊胆,不怕撞着人,就怕挂花车,这上百万人民币的林肯车,岂是几个平头百姓抵得清帐的?
好容易拐了几个弯进了条居民区的小路,见了四周参差不齐的杂号住家楼,刘建新再次叹了口气。不过前面一幢白瓷砖铺面的二层小楼显得鹤立鸡群,探头望去,似乎还有个小庭院,全部长高兴地说:“喏喏。这应该就是依靠党的改革开放政策、敢于抛下铁饭碗而发家致富的个体商人住的小楼。要是在单位拿工资的双职工,省一辈子也住不起这么高档的楼房。”
全部长正滔滔不绝,偏生他是坐骑就拐进了这个院落,刘建新哈哈大笑道:“老全,你的话自相矛盾啊,显然这就是杨陆顺的家了!”全部长笑道:“嘿,凡事总有特殊啊,这才符合辨证法,肯定是特殊情况啊!”
老孟顺着院门驶了进去,果然见杨陆顺领着个漂亮女人乐呵呵地迎了上前,袁奇志知道那丰韵十足的女人就是六子的爱人,心里竟翻起阵醋意,正要摇头晃掉这不快,耳边偏生又响起这女人蹩脚的普通话:“欢迎几位贵客,前面是全部长吧,您好您好,刘总您好您好,听我家六子说您是北方人不耐热,赶紧屋里坐,空调我一早就全马力开着,保证屋里清凉得很。这位漂亮女士肯定是六子的老同学,袁总了,我看过您以前的照片,哎呀,您比照片里还要漂亮几份呢,赶紧屋里坐,太阳毒得很,晒着了就是我的罪过了。”虽然普通话蹩脚,可热情洋溢,给人一种分外的亲切,由不得袁奇志不拉着沙沙回敬几句赞美:“你就是沙沙,我听你家杨陆顺说得多了,闻名不如见面,你比我想象做的更贤惠,我老同学有福咯,你家宝贝旺旺呢?小家伙应该聪明可爱,遗传基因优秀嘛。”
一阵寒暄絮叨,终于上了二楼,刘建新怕热,知道楼上有冷气,也没细看一楼情景,但进了楼上客厅,随眼望去,很是舒适,虽说家什物件都只是极为普通的货色,雪白的墙上亦只挂了几副廉价字画,可组合在一起就给人素净典雅的感觉,把平凡腐朽化灵动还真是有较高文化素质修养的人才布置得如此得体,对杨陆顺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众人坐下,四姐急忙用新面盆盛了清水请客人擦拭灰尘,崭新雪白的毛巾让平素极为洁净的缘奇志大大松了口气,带头擦脸洗手,刘建新却接着用了袁奇志的脏水,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体现良人独特的关系,洗完脸,杨陆顺又端上一个水果拼盘,时鲜的西瓜、木梨、西红柿摆放得琳琅满目,沙沙笑着介绍:“知道要来贵客,我临时去县委招待所学的,胡乱就拿出手,让贵客们见笑了。可我想自己做出来的,挑的是最新鲜的瓜果,盘子用具都用沸水消毒,总要让客人吃得可口卫生,我才算尽到主人家的心意。”
旺旺有点腼腆地出来招呼客人,年纪与父母仿佛的倒好称呼,不外乎就是叔叔阿姨,可面对圆胖脸快五十岁的全部长,旺旺捏拿不稳了,怯声声地问:“爸,这位客人我该怎么称呼呢?叫爷爷又不觉得老,叫伯伯似乎不很尊敬?”
众人哄堂大笑,全部长更笑得满脸开花。连连道:“好个灵泛伢子,我让你这一逗硬是年轻了十岁,干脆叫伯伯算了,好是被人叫爷爷,心都老了十岁,哈哈!”
袁奇志看着活泼聪明的旺旺,不知怎么的眼圈就红了,要是她婚姻幸福,怕是孩子也有这般大了,搂住旺旺又亲又看的,刘建新敏感地发现了她异常的举止,笑着对沙沙说:“这里几个大老爷们聊天,你们女人带着孩子就一边去,免得烟雾呛着孩子的嫩心嫩肺。”
沙沙眼眨眉毛动,拉着袁奇志的手说:“袁总,我带你去看你在校园的照片去,倒要比较比较,究竟现在漂亮了几分。”
刘建新听了心里一动,也好奇袁奇志少女时代是何风姿,碍于还没开始说话,不好起身就走,就笑着说:“老全,你说县委的顾书记也会来,叫他来说说话吧,杨陆顺家确实不错,我看南平人挺富裕的,连党政干部都住上了小洋楼。”
全文明却知道南平在全地区属于经济落后的,仅靠农业农副业,解决温饱就很不错了,哪里谈得上富裕,忙说:“小扬,借你电话用用。老顾是一方父母,还不知道有空没有呢!”
杨陆顺把全文明引进卧室打电话,其实客厅也有,怕他们之间还有其他话,给个隐秘点的环境更好,忙又出来解释道:“刘总,南平是国家级的贫困县,按说靠我与爱人的工资,确实不能起楼房,不过当年苎麻价格好时,我恰好在新平乡工作,家里五个姐姐全是农村人,姐姐们有空闲的土地,我就借来也栽种了苎麻,所以就得了几万辛苦钱。后来我调到县里,我四姐四姐夫到县里搞个体,加之老父老母要我这儿子养老,于是姐弟一商量,凑钱起了这个楼,当时还搭上了老爹娘的伴身钱。这几年我爱人单位效益不错,渐渐家里又宽裕起来,这不为了下一带有个安逸环境,就添置了冰箱空调这样的奢侈品。倒不是说南平人都有这么好的环境,我算走得快点点。”
刘建新反正无所谓,在他看来实在不值一提,敷衍了几句,见全文明出来,笑着问:“南平的父母官得闲不?”全文明得意地说:“老顾再忙也得给我赶来,刘少见他,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呢。老顾说五分钟就到,迟一秒罚一杯五粮液!”
刘建新笑着说:“我有什么面子,大家看得起罢了,杨陆顺,不介意我四下看看吧?”
杨陆顺说:“刘总就当到了自己家,请随便。”
刘建新嘿嘿一笑,心说算了,我家比你这豪华几百倍,你家就是你家,莫套近乎。却径直朝袁奇志呆的房间走去。沙沙正拉着袁奇志在看墙上镜框里的老照片,见刘建新进来,忙说:“刘总,你来看,袁姐当年同我家六子一起的集体照,袁姐那时清纯地象月宫里的嫦娥仙子呢。”
刘建新几步跨到跟前,顺着沙沙的手指果然看见学生时期的奇奇,美则美亦,但青涩未消,属于少年郎虚慕的所谓梦中女友,哪有现在这般成熟丰韵?嘴里敷衍应付着,眼睛大致扫了一圈,不外就是杨陆顺与沙沙的各个关系阶段的照片,有间隔几步的、有并肩站立的、还有手牵手的,而且黑白照片居多,忽然,他被照片里一件饰物吸引,仔细盯了半天,脸色一变大喝道;“杨陆顺,你快来,我有话问你!”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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