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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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九年三月,皇帝突患重病,沉疴不起,朝政暂由丞相代理。
(一)灰飞烟灭
火化仪式很简单,地点选在一处偏僻的冷宫院子里。我赶到的时候,一切刚刚准备就绪。
皇上安置的人手早已被我的人替换下来,确保整个事件万无一失。而许济平对我的计划也是心知肚明,在一个不成器的外甥和君贤国安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在他眼里,卫无瑕几乎等同于魅惑纣王导致商朝覆灭的苏妲己。
我看到,卫无瑕静静躺在杉树枝搭成的台子中央,白衣乌发纠结缠绕,阳光穿过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出一小片影子,神态平静祥和仿若静静睡着的仙子。但是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刽子手上前,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杉树枝。大概是事先浇了酒的缘故,火苗倏地窜了起来,剧烈地燃烧。卫无瑕就躺在火苗中央,一颗火星迸在他的衣摆上,燎出一个小小的黑洞;又是几个火星接连迸上,衣摆终于慢慢燃烧起来。
一刹那间,我有些恍惚——这……就结束了么?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在我手中?
“住手!住手!”
突然,一声凄厉的嘶喊划破了寂静。
我回神,转身看见意料中的人——皇上双目赤红,双臂前伸,直直向火光扑去。
太后一声令下,两旁的侍卫死死拉住皇上,任凭他怎么挣扎嘶喊都不松手。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了君王的风范气度,衣衫褶皱不整,面色惨白,声音嘶哑尖锐,状若癫狂,足足四个侍卫才勉强拉住他。
他拼命挣扎着嘶喊:“放开朕!放开!住手!住手!火!灭火!”
可惜,这个时候没人听他的命令。做皇帝做到他如今这份上,也真够悲哀的了。
这时,火堆突然“噼啪”一声,我转身,看见火星落在卫无瑕的长发上,火光一闪,慢慢燃烧起来。火苗顺着发丝迅速向上蜿蜒,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在风的助力下,火势更加猛烈。转眼间,台上的白衣乌发已被窜高的火苗吞噬,“噼啪”声时起时落,根本分不清到底是爆裂的是木柴,还是骨骼。
皇上起初还像疯了一样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情人在自己面前化为烟灰。渐渐的,他不再挣扎嘶喊,整个人像个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呆立着,眼神从狂怒焦虑一点点转变为茫然……乃至最终的绝望。
木柴燃尽,火苗渐渐小了。
太后一挥手,侍卫们立刻放开了皇上。
他面上已找不到一丝人色,脚下虚软,身子晃了几晃,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仰天倒下。
(二)揭开谜底
空阔的寒雪殿里冷冷清清,安静的仿佛空气都不再流动。
我摒退了所有宫女太监,一人独坐在桌边,把玩着一只瓷杯。时间一点点流逝掉,琉璃盏中的灯油慢慢枯竭,最终“噼啪”一声,熄灭。
“不!”
寂静黑暗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叫喊,原本平躺在床上昏睡的人猛然弹了起来,面色惨白,一头冷汗,眼中仿佛盛满了无尽的恐惧。
不用想我也知道,他肯定是梦到了卫无瑕尸首火化的场景。
又过了片刻,他扭头看向我,动作机械僵硬,神智却已渐渐清明,眼神怨毒,声音冰冷:“毒、妇!”
我笑了:“好说。”
他冷哼一声,“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朕真是瞎了眼才会那么信任你!”
“错了,”我摇摇头,叹道,“您怎会瞎了眼?您要是瞎了眼,就不会装作懦弱无能,为了稳住丞相的野心而迎娶他的女儿;就不会利用愚蠢的容妃设下苦肉计来引臣妾入局;就不会借臣妾之手铲除异己;就不会伙同卫无瑕演一出‘酒后乱性’的戏码;就不会为了防止‘母凭子贵’的局面出现而强行抱走孩子……”顿了一顿,我自嘲地笑了,“其实,瞎眼的是臣妾才对。”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道,“不过还好,如今——这瞎眼总算是治好了。”
看着他愈发惨白的脸,我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他开口,微微颤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死寂——
“明珠,是朕低估了你。”
……
“想不到,你比朕估量的更加聪明剔透。”
……
“没错,所有的一切都已在你掌握之中。虽然朕利用了你,但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朕?其实一切都进行的很成功,朕唯一估计错误的,就是你的无情。”
……
“对于设计你让你怀孕这件事,朕不是没有想过你的反应,但是结果实在比预计的更好,你竟然一次就怀孕并生下皇子。朕承认自己有私心,要孩子纯粹是为了宽太后的心、堵众臣的口,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有借口来拆散朕……和无瑕……”
……
“可是朕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声音渐渐高亢尖锐起来,充满怨毒,“你会如此冷酷无情,竟然利用光儿来陷害无瑕!虎毒尚且不食子,光儿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的骨肉,你居然能狠心对他下毒!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我笑了,姿态优雅从容地走到床前俯视着他,柔声道,“您到底是在心疼光儿呢,还是替卫无瑕喊冤?”
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别把一切都想成是理所应当。”我冷冷道,“是,你是皇帝,可这并不代表你就有能力随意操控别人的人生!你利用我来平衡局势铲除异己,可以,因为此事于我无害。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我当作那该死的生育工具!后宫妃嫔并非只我一人,想要替你生孩子的女人大有人在,可你怎么就选中了我?你以为我跟你有了夫妻之实、给你生了孩子就能臣服于你任你摆布控制?你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他直直看着我,突然扑起身抓住我的衣袖,神色凄惶,颤声道,“是!是我对不起你!求你!求你把无瑕还给我!无论你要怎么报复我都好,只求你把无瑕还给我!求求你!”
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竟用起了“我”字。
“说起这个——”我甩开他,悠然道,“您还真得谢谢我呢!依太后的原意,是要把卫无瑕锉骨扬灰,而我一时不忍,苦苦求情才令她老人家改了主意。也真亏了许大人有情有义,将他的骨灰收敛。否则,他就成了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他呆呆跌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突然,喉头“咯咯”一响,连着呕出几大口鲜血!
猩红色的液体沾染在他胸前白色衣襟上,如同地府忘川两岸盛放的彼岸花,妖异而邪魅。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
走到门口却又不自觉停下脚步——
“他三日前喝了琼碧,二者相合,那‘蝶变’就成了致命的剧毒。”
说完,匆匆离去。
其实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最后那句话。
让他以为卫无瑕是活生生被烧死的,这不是原本就计划好的么?可是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怎么就心软了呢?
罢罢罢,反正他们已是生死两隔,这痛即便轻些,却是要随他一生的了。
(三)父女反目
皇上自那日起就一病不起,终日卧床不理政事,而太后则终日愁云惨雾。于是,意料中的,朝政大权落到了身为丞相的父亲手中。他等这一日已等了太久,如今愿望一朝得偿,不免得意忘形,就连行为处事也较往日狂妄嚣张了许多。
起初,我忙着料理善后的事,一时没顾得上理他,却不料短短月余时间,他不择手段铲除异己,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那些与他政见不同、不为他所用的大臣,或被“莫须有”的罪名陷害下狱,或被迫辞官还乡。朝野之上已是一片乌烟瘴气。
看来,是整顿的时候了——我翻看着沈铮整理的密报,下了决定。
首先,肃清朝堂。
正所谓“官官相护”,再加上那些人又是父亲培植起来的,我自然无法堂堂正正的用律法去约束处置他们,这时,“冥狱”就派上了大用场。按照严格的步骤计划,先从一些不起眼的小官吏开始下手,那些官员或遭刺杀身亡、或遇意外离世、或突发急病暴毙。由于计划周详得当,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等到那些人发觉不对劲开始警惕的时候,也已经晚了。只三个月时间,丞相党羽已受重创,在朝堂上亦无力再只手遮天。
然后,秘密调换皇宫禁军守备。
我命许默秘密抽调三千亲卫替换了现有的大内禁卫,并加紧对京城的守护防备,时刻警惕城中一草一木的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也要立刻向我汇报。须知,丞相对皇宫大内的情况几乎是了若指掌,恐怕先前的大内禁卫有不少都是他的眼线,如果连身边都是敌人环伺,那我还能做什么?更何况,万一发生逼宫谋反之类的事,皇宫能多守住一刻,敌人成功的机会就缩小一分。所以,这一步是非常必要的。
最后,八百里加急密诏,召天涯秘密回京。
权力的维护往往需要武力的支持,我空有皇后的头衔,手中却无可用之兵。如今的局势处在一个很微妙的平衡点上,也许一个风吹草动,就会引发天崩地裂。许默麾下只有区区几千人马,一部分调入大内守卫皇宫,另一部分还要守卫京城,一旦真发生什么事情,也是分身无术无暇救急。幸好,我还有天涯。
陵郡距离京城又何止万里之遥,就连送信的人一路换马,也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抵达,而天涯带兵赶路,大队人马行动不便,行藏又要隐秘,速度自然慢了许多。等探子来报,天涯大军已抵达并秘密驻扎在京城外四十里处的凉山上时,已是十二月初了。
(四)宫变
已经过去**个月了,皇上的病一直不见起色。太医说,他是悲切过度而导致的气血不畅,郁结于心,是心病。心病自然无药可医,只能天天用补品调养着,什么千年人参、天山雪莲是大把大把的吃,可仍没什么效果。太医终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一个个只会说什么“微臣学识浅薄”之类的话,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他的心已死,精神自是一日虚过一日,这些补品也只是寥尽人事、拖延时间罢了。
更有侍卫来报,说皇上最近竟然在服食寒石散,药性发作后整个人都混混沌沌,只知道趴在碧台池边“无瑕无瑕”的叫。
寒石散乃是道家炼丹所制成的药,服食微量可治风寒,但若长期服用则会使人上瘾,服后产生幻觉,对人的精神和身体都有极大的损害。皇上的身子本就虚弱不堪,如今再这么一折腾,已是强弩之末了。
父亲在这段时间常进宫探望皇上,表面上伪装的好像是个忠臣良相,其实无非是想看看皇上到底还能撑多久。
我放任他在朝堂上的嚣张跋扈、放任他随意出入皇宫大内、放任他的目中无人…。。那是因为我还无法与他抗衡。

可是现在,形势反过来了。
天涯一到,我便无所顾忌了。
平康九年十二月二十,小雪。
我在御书房召见了不可一世的丞相大人。同时在场的还有大理寺卿许济平。
我坐在书案后翻阅着近日的奏折,许济平立在左侧下首,而他竟然连通报一声也没有,就那么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进来后也不下跪,态度据傲,先是冷冷扫了许济平一眼,这才一拱手道,“不知娘娘召老臣前来,有何贵干?”
言下之意,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不以为意,拿起一本奏折,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本折子,本宫觉得有些不妥,所以还是找丞相大人过来商量商量的好。”
“哦?不知是哪本折子不妥,竟然惊动了娘娘?”他语带讥讽道。
“川西地区流匪为患,四川总督梁文广上了折子请求朝廷支援,可您怎么将之驳回了呢?”
“原来只是这么件小事,”他冷冷一笑,捋须道,“老臣认为川蜀之地物博地广、民风彪悍,若兵力真有不足,官府大可向民间征兵,又何须朝廷万里迢迢派兵前去?”
“丞相言之有理,但是——”我淡淡一笑,“想必四川总督梁文广也不是不知道京城距离川蜀有万里之遥,可他仍然上了折子。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接着道,“这就说明,情况的确已经严重到了他力不能控的地步。”
他冷哼一声,不屑道:“即便真是如此又能怎样?就算朝廷派兵,等赶到川西,只怕也已经晚了。”
我摇头,“不,不晚。凡是我大胤的子民,不论地区、不论种族,朝廷均要一视同仁,不可偏颇。朝廷派兵确实鞭长莫及,所以,本宫认为可以下旨命江西总督派兵支援,同时抽调一小部分驻边兵士前去援助,不知丞相认为如何?”
他冷笑道,“娘娘都已经决定的事,又何必问老臣的意见?”
说完,竟摔袖就走。
走到门口又一顿,丢下一句话——
“还请娘娘莫忘了,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您好自为之吧!”
我笑了。
可惜他没看到。
“许大人,撒网吧。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内,必有异动。”
第十四章
平康九年十二月二十二,帝久病不愈,瘁然离世。当夜,靖远王夜天涯持皇后密旨查抄丞相府,明氏满门七十二口,尽数伏诛,无一幸免。
次年元月初九,幼帝登基,改国号昌永,史称“昌永元年”。
(一)裂缝
“为什么!”我狠狠砸碎了手中的茶盏,拍案而起。
天涯仍旧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绢帛,面不改色,“什么为什么?”仿佛真的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绢帛,抖开,黄底黑字写的明明白白——
今日子时,查抄明府,就地处决明氏直系子弟,其余人等一概押入天牢。
“我只叫你斩杀明氏直系子弟,可你是怎么做的?你连那些无辜的仆从妇孺都没有放过!”
天涯冷冷笑道,“我不觉得我有错。我只是选择了最正确的道路。别天真了,明珠。你既然狠得下心诛杀父兄,又何必在乎其他人?难道,你要留着那些活口去四处散布谣言吗?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干净利落!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妇人之仁了?”
他叹口气,“放心吧,你不愿做的、不敢做的、不能做的,我都会替你去做。”低低沉沉的声音里隐匿着缠绵柔情……
若是以前,我定会觉得甜蜜开心。
可今时今日,我只觉得寒意彻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深深看了我几眼,又叹口气,起身向外走,丢下一句话:“十日之后就是登基大典,你也好好准备准备吧。”
我跌坐在椅子里,满头冷汗。
曾经那么熟悉那么可靠那么温暖的背影,如今却让我觉得陌生。
是,他说的不错。用一个“毒害皇帝”的罪名来铲除丞相,确实很难令人信服。如果留了那些活口,难免会有不死心的人借故再生事端。斩草除根才是最正确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从心底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是因为那些无辜丧命的人,而是因为天涯。、
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个善良充满抱负的天涯,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是他的错么?
不是。
是我的错么?
也不是。
是命运跟我们开了个玩笑。
虽然不愿承认,也不敢去想,但我还是明白,我和天涯之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裂痕。
(二)物是人非
十几天的时光很快就过去,威严隆重的登基大典,是我抱着光儿参加的。没办法,他还太小,刚刚牙牙学语,根本就不可能明白眼前的阵仗将决定他的一生。
大典上,我作为新皇的生母,大胤的皇太后,正式发布了第一道圣旨,正式改国号为昌永,即为昌永元年。从此,又是一个新时代来临。
大典过后的第二天就是光儿的周岁生辰,度过了白天的国宴后,晚上,我与天涯又在思夜宫摆了宴席,私下为我们的光儿庆生。
天涯抱着光儿,亲昵的逗弄着,仿佛光儿真是他的儿子一样。其实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天涯会对光儿有嫌隙偏见,因为光儿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可是今天,天涯的举止打消了我对他长期以来的疑虑。
我告诉自己,原来天涯还是我的天涯,还是那个爱我爱到肯为我包容一切付出一切的天涯。
席间,我告诉他,希望他回到京城帮我,我会下旨封他为摄政王,辅佐光儿。
我以为他会答应,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必分隔两地了。
但是,他拒绝了。
看着我诧异不解的模样,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然后告诉我——
“不可能了。什么都变了。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们都不再是当初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一切的懵懂无知者了。如今,你是大胤高高在上的圣母皇太后,而我,则是你的臣子。我不甘心,可是,我明白,你也应该明白,我们……只能是这种关系了。”
……
“朝堂上文武百官的眼睛、朝堂下千千万百姓的眼睛,都在看着我们,一旦我们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文武百官会如何看我们?天下百姓会如何看我们?就连光儿,他夹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
……
“如今的我们,背负的太多太沉重,已无力回头。”
……
“不如就学学那句话吧——‘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这样,对彼此、对天下、对光儿,都好。”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说的完全没错,可是,我明白,他是在防备我。
鸟尽弓藏的道理我们都知道。他是怕此刻不走,就会落得如斯下场。
原来,不光是我在猜忌他,他也在提防我。
原来,我们真的回不了头了。
他走的那天,我抱着光儿,率领文武百官前去送行。
天上飘荡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我却浑然不觉得冷,只是怔怔的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去的大队人马。
地面早已被雪覆盖,马蹄踏在上面,只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片白茫茫里,火红的旌旗格外耀眼,像是开在雪地里的红花。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以前的种种。摊开掌心,那个绿色的锦囊静静躺在手中,已经有些磨损褪色了……
终是物是人非。
(三)时光流水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这几年来,我费尽心机几多努力,并没有换来自己渴求的自由,反而亲手铸就了一个更结实的牢笼,把自己困了进去。
如今的我,生活非常规律,简直到了一成不变的地步。
每天,天不亮的时候起床,洗漱更衣,然后抱着犹自酣睡的光儿去上早朝。把光儿放在那张冰冷的龙椅上,我则坐在右边下首处的珠帘后,开始听取大臣的汇报,与他们讨论处理方法。
退朝后,带着光儿回寝宫,把他交给绿儿带去睡回笼觉,然后匆匆用完早膳,到书房去批阅奏折公文。为了方便照顾光儿,我命人把寝宫的偏殿改成了书房,就在那儿处理公务。
等光儿醒了,绿儿会服侍他洗漱、用早膳,然后把他带到书房来找我,我会亲自教他读书认字。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光儿五岁。那年,我正式为他找了太傅,是文渊阁大学士周祁阳。周大学士治学严谨,知识渊博,为人正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老师。
放下了教导光儿的任务,我却比以前更加忙碌。夺天下容易,守天下难,这个道理我现在是有深刻体会的。我常常是快天亮时才睡下,天刚微微亮就又起身,陪伴光儿的时间甚至比以前更少。时间久了,光儿忍不住埋怨我,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快了,快了,等再忙过这一阵,母后就有时间陪你了”。
这一等,就又是两年。
第十五章尾声
昌永七年元月,皇太后于皇上寿筵时遇刺,命在旦夕。靖远王亲率三千精锐,日夜兼程,漏夜入京。
这是我第二次来天牢。
还是一样的潮湿、阴冷,空气中**的味道似乎比那年更加浓烈。
空气冷的似乎快要结冰,天涯的眼眸中却喷射着怒火——
“为什么!”
他愤怒地咆哮,四肢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笑了,声音空洞而茫然:“‘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难道不知么?”
“你扪心自问,我可曾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
……
“我为你参军、助你夺权,你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
“你竟敢如此对我!”
“是的,你没有对不起我。”我轻轻开口,缓缓道,“可是……现在没有,以后呢?”
……
“你甘心蜗居在陵郡那种偏远的地方么?你甘心俯首听从一个小孩子的指挥么?你甘心替一个小孩子打天下么?”
……
沉默。
“所以——”我转身,冷冷开口,“你并不冤枉。”
依然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一步一步沿着台阶往上走,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天涯冰冷的声音——
“明珠,你无愧于大胤,却尽负我一生!”
我淡淡一笑,北风卷着雪花扑在脸上,一片彻骨的寒冷。
“天涯,你还不明白么?这世上,没有谁能背负谁的一生。”
回到寝宫,光儿迎面扑了过来,一头钻进我怀里,抬起小脸,惊讶道:“母后,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我去教训他!”
我下意识的一摸脸,满手水迹,究竟是泪水,抑或是融化了的雪水?
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是紧紧抱住了光儿,“好孩子,没有人欺负母后。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母后了……”
昌永十四年秋,太后还政于帝,退居后宫,从此不问政事。昌永二十四年冬,昭仁太后明氏薨于思夜宫,享年四十四岁。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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