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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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笛一声长鸣,喇叭里响起的吹奏乐,毫不客气地宣布了我们的倒霉生活开始,徐徐滚动地车轮也“铿锵,铿锵”地将我脑海中早已埋没的记忆重新掘起。
列车习惯地运行了七个多小时,到了我们的下车站——蚌埠。便随着人流涌向出口。突然,在靠近检票口的左边,一处凹进去的地方令我驻足不前了。“啊!它居然还在!十多年了,天桥都变成了地道,可这小旮旯里有只没有盖子的方形垃圾桶仍然安在。”小胡子以为我发现了什么新鲜之事,顺着我的视线一看,原来是只垃圾桶,见我傻不愣瞪地盯着那个地方张望,随口说了声:“毛病!”他小胡子哪里知道,十多年前,是这个不干起眼的角落,几乎使我冻死在那里!
晚上,躺在“淮河旅社”的单人床上,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眼前老是浮现出白天所见的那个角落,熟悉的角落。
1977年12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那时我在叶井村第三小队当小队长(我是75年的秋天被调到这个生产队的,当时和我一起去的还有一位是枫泾知青阿闵,他担任政治队长)。
这天的天气非常冷,寒流正毫不留情地向淮北大地滚滚而来,气温已将近零度,且还在继续下降着。
已经被招工上去的阿闵又酒气熏天地来到了社场上,老远就和我打招呼:“好忙啊,宋队长。”随手递给我一支“胜利”,用淮北话笑嘻嘻地说道:“宋队长,辛苦了!多日不见,你好吗?”
“还好,秋收和冬播工作已完全结束,托你的福收成还不错,预计每个劳动日可达四毛钱一工。”我点燃着了香烟,同样用淮北话跟他交谈。
“还可以嘛,比我刚来时的九分钱一工可算是要强多了。”
“是啊,要不是那条该死的茨河拖了生产队的后腿。要是不还债的话,今年的分红说少也可以达到六毛钱,有啥事找我吗?”
“没啥大事,我想找你给我在这张证明上签个名,我要到仓库去称150斤大豆,但会计与保管员都不同意,我知道在三队是你说了算。”这是一张自己写的便条,没任何一级公章。
“你招工后的粮油关系我不是都帮你搞好了吗?”
“这是上面新规定:每个招工知青都可以补发150斤粮食。”
“我早上还在知青办呢,我可没听说有此事啊?哪一级的文件?”我觉得最后一句话不免有些欠妥,“这样吧,看在你我都是同乡的份上,我愿意帮你这个忙,150斤豆子马上不少一粒的给你,但手续问题是必须要搞清的,请你到大队会计那儿盖个公章,最好叫他重开一张,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有大队公章也就着了。”
“大队会计上县去了。”
“那就等明天再来吧!”
“明天我要上班去了。”
“为了粮食,迟到一天是完全可以向你的领导说明的。”
这时,他看见江会计和仓库保管员往社场上走来,便略显惊慌地说道:“不瞒你说,大队会计那儿我早就去过了,这酒还是在他家喝得呢!我眼下需要钱,我的女友明天要跟我去蔡家岗,可我哪有那么多钱呢?我实在没办法才找上你的,至少我俩在一张小床上睡了三个月吧?!”
“哦,我明白了,大队会计给你喝了酒,没给证明,他自然懂得手续不清会产生什么后果。好!请稍等,我也去搞点酒菜,咱们好好地喝上几盅。”
“你……”阿闵听后肺都快要炸了,他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头,大有一挥而上之势,我可不是他的对手,他看见会计和仓管员已向我们走近,改用上海话说道:“小宋,侬勿要死心眼,太讲原则,侬勿可能一辈子蹲在此地块,今朝我好言话嘛已经讲光了,黄豆拨勿拨随便侬,勿过做事体要凭良心,勿要忘记阿拉是哪能介过喔?!”
不提从前也罢,一旦提起,顿生一股无名之火。“我看你就别提从前了,说出来也不怕丢人现眼?!我可为你脸红,当初你是咋说的?当初你是咋讲的?你不是说俺俩要不怕苦,不怕累,齐心协力地把这个生产队搞上去吗?不搞好誓不回林场吗?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你呢?你才干了三个月,麦子都没种齐就谈恋爱找女人去了,丢下一副烂摊子叫我来收拾!现在还跟我讲良心,告诉你今天我的良心决定:三队仓库里的粮食,一粒也休想拿走!不但我不同意,就是三队的大人小孩也不同意你拿走一粒粮食!”我斩钉截铁地跟他说。
他宽厚的手掌摊开又收拢,松开又攥成一个诺大的拳头,站在原地没挥出。“老江,万胡子!”他突然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你们到底给我称是不称?啊!”
江会计也被激怒了,走前一步说道:“你这闵架子,你到我们三队来当队长,虽说没多长时间,但对于你任队长期间工作的成绩老百姓是不可能忘记你的,你招工上去的时候,俺们不是高高兴兴地送你走的吗?啥时候少你一粒粮食啦?你说我们没良心,好!你有良心为啥还要到俺队要粮食呢?我不称!称它干啥?你自己瓦(舀)去好哩!想瓦多少就多少,麻袋不够找辆车来也行!”
阿闵终于忍受不住了,握紧了的拳头终于像弹簧一样蹦了出来,不过这拳头不是打向老江,而是有目的地朝我袭来。我躲了,但没完全躲开,肩膀上挨了一下,幸好他有七分醉意,要不然准备被他打倒或打伤。
“不得了啦,阿闵和宋队长打架啦!”万胡子扯大嗓门没命地喊。阿闵的身材很高,体格看上去也很魁梧,但身上没多少肉,像个空架子,所以人们送给他这个不很雅观的绰号——闵子。
没多少功夫,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将他抱住。他喷着酒气,吹胡子瞪眼睛,竭力想挣脱几双有力的手。
“上大队评理去!”老江喊了一声。
“去就去”阿闵已经意识到众怒难犯,率先向大队部走去。瞧他那付神气样,活像几年前轰烈烈学大寨、战天门地闹革命的带头人。人们像是得到了一道严厉的命令,齐刷刷地跟着了。
我的内心很难过,想不到两年前商量队事的战友,如今居然到这个地步,不是自己的东西硬说成是自己的,为了这么个小事而大动干戈。是喝醉了?带着麻袋干什么?
我气哄哄地跟在人群后面,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夹在当中。走到集口,他突然不走了。像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下了一道“停止前进!”的命令似的,人们又一下子齐刷刷地站住,准备接受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在街口。
也许,他良心发现,也许是他的酒醒了,打算握手言和了。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是,我想得太天真了,只见他手中的麻袋扔出老远,双手叉腰,酒气喷出几丈之遥且高呼:“姓宋的,黄豆我不要了。是的,大家都是同乡,但你我今天要分个胜负!”
我一想:不好!看来今日这场纷争非得用武力来解决不可了。思量了一番觉得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打不过?那就挨吧,三拳两脚150斤黄豆,划算!于是,我朝他点了点头。
“好啊!”“快来看哪!上海人和上海人打架啦!”不知哪个幸灾乐祸的老乡这么大喊了声。
老队长用骨瘦如柴的身躯挡住了我的身体,更有许多社员在我的面前站成了一堵人墙。
“闪开!都给我闪开!”最后两个字似乎在我的胸腔里集聚了几年而终于承受不住骤然间暴发出来似的。
众人让开了,我的面前已呈现一片五、六米平方的空地。我站在原地不动,随时等待着他突发地进攻。正像他不久前对我的评语——不是盏省油的灯一样,虽说准备挨打,可挨打的滋味毕竟不是好受的。我深知我这弱小的身躯根本不是挡箭牌的料,但又不甘任人欺凌,采用了从我义兄那学来的两招简单的防身自卫法。面对强手,不知这两招灵不灵,着实没多大把握,我像一名初入考场的学生,不知老师要出给我什么样的难题,心脏在急剧地跳动着。

他终于冲上来了,他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冲了上来,挥手一拳朝我的前胸打来。说是迟,那是快!趁他立足未稳,身子往左一侧,左手就顺势抓住他的右手腕,右腿往前冲,身子往下蹲,轻轻地把他拉到了我的身后。我没有在下蹲时用右手托住他的左膝盖,以免造成失手误伤。往前冲的惯性使他在短时间内无法控制自身的重心,一个踉跄朝泥地上跌去,幸好将手撑地,否则非摔个嘴啃泥不可。
这个动作叫做“小背包”我义兄说过:做这个动作时要快和准,自身的重心更要掌握好,这样的话,即使你的对手再强大也免不了吃亏……。
阿闵以极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在人们的一片嘲讽声中,恼羞成怒地立即向我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我该做第二个动作了——身体迅速地站直,面对正前方,伸左脚踏向对手的右脚尖,对手自然而然地提脚躲避,自身复原站直,伸双手向前平直推出,整个过程最多一秒钟吧。
义兄教我时这样说道:做这个动作时,当自身站成直线时一定要屏住呼吸,左脚踏向对方的脚尖只是个假动作,诱骗对手在匆忙中抬腿,而自己的左脚收回好像是在给肺部鼓气,增大了手掌上的力量(我想这大概就是武侠小说中吹嘘的——丹田之气),向前直推的手掌上就会有很大的力量。
究竟多大的力量呢?且来看看这个动作可产生的效应吧。由于抬腿,他在短瞬间变成了“金鸡独立”的造型,在我双掌的作用下,像一头笨拙的熊,四脚朝天地跌了下去。
我的义兄说这个动作对酒鬼和不会摔跤的人很适用,但要注意对方身后的地方,最好是泥地或烂泥坑,以免误伤人命,这个动作的名称叫做“试推泰山”。
也许我做这个动作时还不够准确,也许我施行的速度还不够快。他竟然往后退了三步,随手扯住水塘边的一棵小槐树,往后退的惯性迫使他抓住小槐树后荡了半圈。可惜,小槐树承受不了这位大个子的重量和不知究竟有多少力量的惯性“咔嚓”一声断裂。他还没来得及摆脱袭来的惯性,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一棵小树,怎会想到又给折断了。
他原先猪肝似的红脸在这危急惶恐的情境下此时已变得蜡烛一样白,双足站在水塘边,左手抓住折断了的锄把粗细的树杆,右手在空中莫名其妙地挥舞。谁也无法救他,时间和速度差得太远了!“噗通”阿闵的整个身体掉进了水塘,尤如一颗炸弹扔在水里,珠花四溅。水塘是很深的,他在冰凉的水里游了几下,到了岸边被人拉了上来。
“不好了,小宋,快跑!阿闵找你拼命啦!”胆小的社员陈新报轻声告诫我。
“我操你奶奶!小宋,你不是人,你是小妈养的!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他浑身湿透,冰寒彻骨,可怜他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叫谁谁也受不了。
只见他一副凶神恶煞般地模样,怒瞪着双眼在拼命地强拧着拉住他的老乡的手,身上的水流了一地,滑腻腻的湿了一大片。我可没招了,我的义兄没教我第三招啊!看来,如果他要找我拼命,我真的等着挨揍了。
此时,刚才观战的人们似乎已得到了满足,现在都起着拉架的作用,在我们两人之间筑起了数道人墙,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起来了。
不一会儿,大队支书来了,见到阿闵浑身上下没一处干,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小宋,这是咋搞的?你为什么要打他?”
“请您不要搞错,我怎么会打他?我这付德性能打得过他吗?”
老书记眼睛朝我瞪了一瞪“难道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吗?”
“我不知道,也许他想摸鱼。”
“哈哈哈哈!”众人哄然大笑。
“混蛋,你强词夺理,我撤你的职!你给我回去好好写份检查来!”
“你是大队书记,当然知道党性和党的立场!但你该懂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我怎么没调查,阿闵现在是浑身上下都是水,这里的群众难道也没看见?”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用火柴点着后猛吸了几口说:“我和他打赌,赌150斤黄豆,如果他打赢了,到仓库里去拿黄豆,我赢的话,他就得拿着空麻袋走人,我还没怎么动手哩,他就掉到沟里去了。”
“你狂傲,你要考虑到自己是生产队长!”
“没啥了不起的,生产队长也得吃饭拉屎。”
“你……”原先的大队书记,74年上任的大队党支书——老贾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不是他没有说话的水平,而是在回身之际突然看到阿闵的脸色不对。
刚才还是趾高气扬的阿闵现在已完全换了一副模样,不用说,酒是完全彻底地醒了,零度的气温和着呼呼地西北风冻得一个劲地直哆嗦,哪有空闲再和我斗嘴。想走恐有失体面,不走冻得实在吃不消,真可谓走也难来留也难!所以,贾书记没有多余的时间与我抬扛,当即做出了以下处理决定:发给阿闵同志150斤黄豆,派人送去他工作的地方,扣除小宋分红可得20元作为阿闵同志的营养补贴,检查书限期24小时内交出。判决就差“如有不服,可上诉中级人民法院”这句话了。
哆嗦中的阿闵似乎得到了些宽慰,又像是一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得到了大人的相助,但他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宋,今天你拣了个便宜,俺们俩骑…骑驴看…看唱…唱本…走…走…”
“走你个孬熊,这么大的人说话也嫌丢人,嘴都硬不起来了还骑驴哩,骑你的老妈子(淮北土话意为老婆,他的老婆是当地人,他这次回来是想带她去淮南玩上几天。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与环境的变化,阿闵不顾病榻上的干娘——岳母,背信弃义地和那位纯洁无暇的女子断绝了一切关系,去吧!她快要哭死喽!”
看着我以前的同伴落水狗般地模样狼狈离去,我的脑际却不免思绪翻腾:“我便宜?我便宜了什么?仅仅是这场战斗的胜利?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毫无名堂的争斗,我丧失了我的自尊,丧失了我这个当队长的威信,以后叫我如何发号施令!我不服!!!”突然,一种无可理喻的念头袭上了我的心头:我要告状去!我要到省城去告。
亲爱的朋友,您能想得到吗?这个荒唐的念头,这种极其幼稚天真的欲念差那么一点送掉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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