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十二旒珠玉冕冠，颌系朱红丝带，身着玄色上衣、朱色下裳、上下绘有章纹及蔽膝、佩绶、赤舄冕服，盛装的刘欣，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麒麟殿前堂中央靠墙处的御座前，转身，面朝殿门屈膝坐下，俊美的脸上满是阴郁之色，一双龙目射出犀利的寒光，使人不寒而栗。
她扫视了一圈大殿，目光在披头散发、身背荆棘的王莽身上定住，一扫脸上的阴郁，讶异道：“大司马，这副模样是何缘故？”
只见王莽匍匐跪地，行了个大礼，垂首道：“陛下，臣下罪不可恕，恳请陛下重罚。”
刘欣抬眼，扬声道：“噢？王卿家此话怎讲？”
王莽急忙俯身，前额磕地，叩道：“陛下，臣下失察，不知敬奉入宫的那些舞伶中有人意欲谋害君主，如今已酿成了大祸，让陛下受惊，让娘娘受苦。臣惶恐不已，万死也难辞其咎。臣对不住先皇，对不住太后，对不住天下的黎民苍生。本想自裁以谢罪，但念及凶手及幕后主使者尚未伏法得诛，臣死不瞑目。那些弑君的逆贼们，目无国法，为天下万民共唾之。请陛下赐臣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让臣彻查蛊毒重案，将那些大逆不道之徒捉拿归案。”
看这义正言辞的样子，要不是见过他在手札里面写到的那些可怕的“心灵独白”，还真要被哄骗了去。这番话，是诚心诚意负荆请罪的人说出的话么？貌似句句都在理上，可都是在强词夺理。
刘欣有点想上去抽他耳光的冲动，这人惺惺作态的嘴脸，让人厌恶。
贼喊捉贼，不打自招，他是怎么知道凶手就一定是舞伶的？说几句话、插几根草，就想把自己撇个一干二净，转移视线，王莽的这个如意算盘是不是打的有点过了？
让他负责查案？这不是给他机会，让他光明正大的伪造证据，弄虚作假，欺君罔上么，如果他真如皇后所言是真凶的话。
王莽不是善类，可朕的皇后就是善类么？
心头一动，刘欣有了别的主意。
她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微微阖了阖眼，沉声道：“王卿家，朕可没说凶手就是舞伶，朕认为当时在昭阳殿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再说了，即便凶手真是从大司马府里送到昭阳殿里的舞伶，朕也相信卿家的清白无辜。卿家素来是忠君礼贤之人，又是太皇太后的亲侄，算起来亦是朕的长辈。这弑君的丧心病狂之举，朕相信，卿是不会做的。只是，这嫌疑人是从卿的府中送入宫的，只怕卿还是脱不了连带关系。不仅如此，就连这幕后主使的嫌疑，恐怕也难逃他人的口舌。出于公义，依刑法，涉嫌者，都要回避。因此，卿家所求让朕好生为难。”说完，眼角的余光紧紧地锁住王莽。
“陛下，臣知罪，在于失察，不在其他。嫌疑之处，亦不想多做争辩。今夜，臣本早已睡下，府侍们来报，说是宫里传来皇后娘娘宴会中蛊的消息，万幸的是陛下有神灵护体，龙体无恙。这个变故，让臣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陛下白昼时险些遭遇熊口，晚上又险些被蛊虫所伤，这连番的凶险，实属蹊跷。臣左思右想，忧心忡忡，再难入眠，便差人备马，连夜赶入宫来，想要就近随侍陛下的左右，亲自护着陛下的安危。这都是臣的肺腑之言。陛下……”
王莽说到这里，眼眶微红，哽咽难言，吸了口气，接着道：“陛下，您定在纳闷，臣下是如何得到这些消息的。陛下呐，说句您别介意的话，这朝野上下，大大小小的公卿大臣们，哪一个不在宫里设几个眼线？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想方设法的找人打听君主的动向，揣测圣意，是以防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冒犯了圣颜，拂逆了圣意。而臣，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也不怕引起陛下的误会和不悦，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只想陪在陛下的身边，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王莽说的言辞恳切，连一旁站立的不少宫女内监们，都纷纷露出了敬仰之情。
刘欣颔首，亦动容道：“王卿家如此忠君，让朕甚感欣慰。王氏一门对汉室的忠义，可昭日月，难怪先皇仰仗于卿家们。”
说到这里，她起身，走下了御座，来到了王莽的面前，伸手摘掉插在王莽脖颈后面的荆棘草，扶起了跪倒在地的王莽，“王爱卿，快请起。以往是朕年少气盛，不懂事，怠慢了卿家，卿家可别往心里去。今日之事，卿家不必过于自责。这责罚之事，一律免谈。卿家想为朕捉到凶手，朕便将此重任交托与卿，盼卿能早日替朕逮到凶手，消了朕心头的这股恶气。王爱卿，你放手去查，朕给你先斩后奏的特权，凡是一经查实、罪证确凿的涉嫌者，可以就地阵法。”
刘欣这道旨意一下，无疑就是给了王莽生杀大权，让他可以趁机任意的处断异己，扫平障碍。
难道皇帝疯了么？
怎么能给王莽这样的权利？！
就连跟在刘欣身边的莲香，听到这道旨意，都刷的白了俏脸，不解的望着刘欣。
王莽更是一脸惶恐，只是垂手致谢时，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陛下如此抬爱，臣深感荣耀，定当竭尽全力，早日缉拿凶手。”
“嗯，那朕就等着卿的佳音。”刘欣又道，“王卿家，今日，朕大难不死，必是冥冥中有神灵和祖先庇佑，为了答谢，朕想连夜祭拜。卿认为如何？”
“陛下，臣愿随往。”王莽急忙接过了刘欣的话。
“那就劳烦卿家了。”刘欣顺口就应了过来，又对莲香道：“莲香，折腾了一天一夜，朕又饿了。你去膳房，准备点吃的。等朕用完膳食，就去长乐宫祭祀先祖。”
莲香欠身行礼后，退出了大殿。
刘欣盯着莲香离去的背影，眉头皱了皱，隐隐觉察到有人注目，才惊觉自己那一刹短暂的失态，便故意喃喃自语道：“莲香，还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这话听在众人的耳中，似是一种隐晦的暗示——莲香晋封妃嫔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王莽将刘欣痴看莲香的神态看在眼里，“陛下，承蒙恩宠，又敬为长者。那就请恕臣冒昧，妄自称长，说句肺腑之言。自古不孝，无后为大。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为汉室留下皇嗣的大任，还是记在心上为好。雌雄有别，阴阳有道，陛下切莫遭人引诱，误入歧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陛下乃是天下女子思慕的佳婿。这后宫佳人，都盼着沾沾陛下的雨露之恩……”王莽还要说下去，眼见刘欣的不悦之色，只好住口不言。
刘欣哼道：“王卿家，你不觉得自个管的有点多么？朕的家务事，不劳卿家操心。朕想宠幸谁，不想宠幸谁，都是朕的事情。外臣不可干涉内宫，这是祖训。”
王莽一脸的尴尬，“陛下教训的是，臣下逾越了。”
“不过，承王爱卿提醒，朕一定会慎重考虑皇嗣血脉大事的。”刘欣又补了一句。
一时之间，前堂里的气氛有点说不上来的冷，没有人再开口言语，似乎都各怀心事。
皇帝宠爱男色，导致皇嗣无信。故而，这个有关皇嗣血脉的话题，几乎成了宫廷的避讳，都不敢提及半字。
可王莽居然当众说了出来，看着刘欣阴晴不定的脸色，众人心头自然都是一片默然。
“报——陛下，御史董恭大人殿外侯宣。”殿外传报声划破了殿内的诡异气场，刘欣拂拂袖子，示意让人进来。
刘欣吁了口气，坐回了御座。
该来的，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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