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灵官庙魔王捣蛋 醉凤楼恶少失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话说樊瑞在灵官庙又一次被人说是偷东西的人,心里的窝火就别说了。反唇相讥道:“喂,你这大家伙大不了人家几岁,怎么一出口就伤人,你属狗的呀?还是这里灵官庙的庙主这么教你功课呀?”
值殿恼道:“哎呀,小偷小摸的贼子,居然还这么伶牙俐齿的!”
樊瑞退近门边大声地骂道:“哎呀,血口喷人的疯狗,居然还装个人模人样的。”
值殿瞪起双眼,指着侧门上的牌牌,说道:“小叫花子还不滚要讨打呀!没看到门上写着这里不许闲杂人进吗?”
樊瑞道:“大狗头没睁开狗眼吗?老爷不认得狗头写的字!你闲得无聊找人骂,不是闲杂人又是什么?”
值殿举起扫帚吓唬道:“还不快滚出去要老爷动手赶你吗?”
在嘈吵声中,门外开始有人围观。
樊瑞四顾道:“好呀!灵官庙原来专养了恶狗,要赶人走还打人哪。”
值殿道:“不是赶香客走,只赶你这种偷鸡摸狗的叫花子。”
樊瑞道:“谁偷鸡摸狗啦?偷了你什么?摸了你什么?你才狗——是狗眼看人低的臭狗头!”
值殿道人恶狠狠地冲过来,骂道:“小叫花看我不把你扫出灵官庙。”
樊瑞在地上捡起两块石子,说道:“好狗头,来吧!以为自己是王灵官吗?”
小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中年道人也闻声从精舍旁转出来,交手抱胸在观看。
吵闹声惊动了监院道人,他连忙从远处走来,喝道:“明修!”
大着步赶来的值殿道人马上止住,立正垂手应道:“是。”
樊瑞乘机扬起一块石子,扔到明修身上,引来围观者的笑声。
从一座殿内走出监院,快步往侧门这边走来。监院边走边说道:“小孩子不得胡闹!明修进去,罚背诵二十次《三皇玉抉》。”
值殿道人明修颇委屈地道:“是,五师伯。”把扫帚往树下一扔,头也不回地拐进偏殿后面。
远处冷看的中年道人走到监院身边,跟他耳语了几句,监院点点头。
门外看热闹的人见没什么看头,渐渐散走。
樊瑞拍了拍手,笑道:“哦,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老道士。”
监院严肃地问:“小孩子来这里干吗?”
樊瑞道:“掏鸟窝。”
监院道:“不是那么简单吧?”
樊瑞道:“是不简单呀,因为找到鸟窝还不一定能掏得到鸟蛋呢!”
监院道:“你不老实,还穿道袍呢!你是道士吗?给度牒我看看。”
樊瑞忙顾左右而言他:“我没说谎呀。我的这身衣冠是一位飞升了的真人送给的,有濮州白云观主紫微道长他们作证。”
监院道:“那真人是你的什么人?”
樊瑞咬咬牙,说道:“我师傅。请问二位道长怎么称呼?”
监院道:“哦。我是这灵官庙的监院,法号玄光;这位是从蓟州二仙山紫虚观来的一清师兄。你姓什名谁,何方人氏,到灵官庙又来找谁?”
樊瑞道:“我姓樊名瑞,祖籍濮州,自小在白云观长大的,出来在外是云游四方,寻师访道。”
玄光道:“哦,白云观来的,那也是个极有名的去处。敢问道兄先师是哪位?”
樊瑞道:“哦,我那师傅本来没什么名气,远比不上洞微真人和紫微真人他们出名。”
玄光道:“为什么?”
樊瑞道:“因为他出家才三年多,还没来得及教我本事就白日飞升了。”
玄光道:“好象听人说过,那是发生在前年的事吧?在白云观有个小道士白日飞升,真是奇迹!啧啧……”
樊瑞道:“没错,那天我还跟他一起喝酒的,看着他就冉冉升空了,升空的地方现在就叫“升仙桥”,去年紫微真人羽化前还请人勒石记事了呢。”
玄光恍然道:“对,有云游的道士把那碑文抄了一份给我们。对了,那你为什么又要在外云游的呢?”
樊瑞认真地说道:“我立志要寻名师访真人,学真正的本领。”
玄光奇道:“哦?那你的道牒呢?给我看看。”
樊瑞嗫嚅道:“道长,老实说我没道牒,但我从小在白云观长大,读的书就是道家经典,你可以考考我的。”
玄光道:“这我相信你没说谎。但你连行行都不是,我们怎么收留你呢?你还是回白云观先取得道牒再说吧。”
樊瑞咬着嘴唇道:“我没钱买。”
玄光道:“也是的,贫道深表同情,但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樊瑞道:“我道心坚决,不在乎一张道牒!”
玄光道:“壮哉。无量寿佛。但内院这里非请勿进,还是请施主回到外院各处赏玩,请恕贫道不奉陪了。”
樊瑞道:“道长请自便,小……小子自己四处看看去,告罪、告退。”
玄光道:“施主请。”
樊瑞转身出了外院,一清道人见状,略一思索跟了出去。快步追上前叫住樊瑞,一清说道:“诶,小家伙,你也想学道吗?”
樊瑞回头重新打量着一清,道:“梦里也想,怎么了?”
一清道:“没什么,问问。那你怎么来到灵官庙的?”
樊瑞道:“可能遇上王灵官显灵吧,一阵恶风吹我来的。”
一清道:“哼!幸亏了这阵‘恶风’,不然你可能不死也要脱层皮呢!”
樊瑞惊讶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清微笑道:“我会掐指算的嘛,当然知道了。”
樊瑞道:“哼!你是来消遣老爷的,老爷总觉得你不是好人。”
一清道:“没谁那么无聊,要消遣你呀,问你是有原因的呢。”
樊瑞道:“哦,有原因?那我问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清道:“这里?灵官庙外面那条河叫沂水,河对面就是沂州府,这里是沂州府的南桥镇。”
樊瑞的嘴巴张得老大,讶道:“那、那离崂山有多远?”
一清道:“也不算太远,大概五百里左右吧。”
樊瑞道:“啊?离崂山五百里,天!我是怎么来的?难道真有神灵庇佑我不成?”
一清道:“是的,就当作是王灵官显灵吧。”
樊瑞道:“唉,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清道:“对了,刚才听你说从小就在白云观长大的,那道家的经书你读过哪几本?”
樊瑞道:“《道德经》、《黄庭经》、《南华经》、《太平经》、《灵宝经》、《周易参同契》……这些每天都听白云观的师兄们念诵,我大都能背出来,那又怎样?”
一清道:“光会背书不若去考科举罢,你知道那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吗?”
樊瑞道:“有的知道些,有的不大清楚。那要怎样才行?”
一清道:“修道之士最基本的就如我等,大概是:每日功课均要参研经书、吐纳打坐、炼丹和药、演练法术。所有这些均以内丹功夫——玄门正宗心法为体、以符录道术为用,须积几十年功力,才能召神驱邪、降妖捉怪、炼度亡魂、呼风唤雨,乃至长生不老、成仙了道,方才有效验呢。”
樊瑞道:“哇,好难呢,不过我不怕!”
一清道:“知道道阶吗?”
樊瑞道:“好象听说过,但不大清楚。”
一清道:“你住在哪里?”
樊瑞道:“你不用理我住哪里,大不了躺在王灵官面前睡大觉。”
一清道:“那会对神明不敬的,这样吧,去我那里住,我在灵观庙挂了单的。到时候我一一解释给你听。”
樊瑞道:“算了吧,那会对道长不利。”樊瑞想起了镜清、镜亮和无尘他们,不由得有点气馁。
一清道:“为什么?”
樊瑞道:“我都被这里的道士骂作‘小叫花子’了,还跟那明修道人呕过气,监院玄光那厮又不欢迎我的,我连度牒也买不起,难道还要在这里看人家脸色吗。”说着转身自顾自地往山门外走去。
一清摇摇头、微笑着目送樊瑞走出灵官殿。
一连两三天,樊瑞都找个僻静处,掏出无尘子给的小册子来,学习符录道术、修炼气功。而到了晚上,樊瑞还是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地溜回灵官庙大殿外的廊下睡觉。但他却不知道,这几天他的行踪大致都没逃出一清道人的眼皮底下……
樊瑞私底下研习道术,但由于没明师从旁指点,他学的不得要领,法术也时灵时不灵的,他自己又不知道错在哪里,但他也无所谓,只当是好玩。要是有一两次成功,就喜欢的不得了,独自在那里高兴。
樊瑞因一件偶然的事,发现灵官庙的道士们见了他,都有点异样的。
原来这日傍晚,他稍早了点回到灵官殿外的廊下,靠坐在大柱子的圆石鼓,想着今天在小册子上学的那些法术,心中忽然一片澄明,周围三十多丈之内,草木的芽苞绽放声也可以体察得到。樊瑞不禁高兴得跳了起来:是不是自己有了灵觉呢?
这时,他又察觉到有人向自己这边走来,但那人走着走着,来到大殿的转角处附近,即折向后殿的方向走去,绕行了一个弯,细心的他发现,这些人好象故意要回避他那样。这个晚上,这样的事他一共遇到五次。
他不禁有点奇怪,为什么要回避他,是怕他碰到人会再纠缠着人家捣蛋?不象,不想他捣蛋大可以赶走他,毕竟这是人家的地方。那又是谁叫那些走过的人回避?是明修又或玄光的所为?完全不可能的。那是一清?他更没有可能,充其量他只是来挂单的游方道人,没这个能力。前两晚他没这听觉,不知道有人路过时绕开他,今晚他察觉到了,便开始注意起来。
又过了三天,天天如此。
就在这当儿,樊瑞的修炼出现了难题。原因是他对某些法术和符录的来原不清楚,在步罡踏斗、书符念咒时老是出错。为此,樊瑞必须找到这些相关的典籍来看,从中找出答案。于是,他想打灵官庙藏经阁的主意,一个想法慢慢在他脑子里形成。
第二天下午未正左右,正是午休时候,樊瑞上午出去故意绕了个大圈,又静悄悄回来,穿过几条街巷,就来到到灵官庙的后墙,找到墙内有浓密大树的所在,见四顾无人,他一个箭步冲上墙头,翻身进去。仗着这些天来暗中在附近悠转,已对周围环境稍稍熟悉,他快步潜行,迅速来到后院藏经阁下。灵官庙的藏经阁很小,只是个是十来丈见方的二层小阁,但是大门紧闭。
樊瑞找到藏经阁西侧的一棵笔直的老柏树,手脚麻利地爬上去,跳到二楼飞檐上,在水窗前,樊瑞从怀里掏出个铁钌铞来,撩拨几下,窗口被他打开了。他一步就跳进了二楼,把窗门虚掩回来,樊瑞长舒了口气,现在他可以慢慢翻书看了。
樊瑞定下神后,跑到楼下、又跑上二楼,在各个书架上翻来翻去地找,一口气找来几十卷的经书,统统搬到楼上的一个角落,然后坐到那里,对照自己的疑难,一点点地去印证。到了傍晚,看不清书上字的时候,他又翻到墙外,到野外打小鸟兽和摘野果,解决肚腹的需求。入夜,他就装模作样回到灵官庙大殿外的廊下去睡觉。现在他的睡觉,其实已经完全在练打坐吐纳的功夫了。
两天后的中午,樊瑞正聚精会神地翻看《妙真经》,当看到“无取,正气自居;无去,邪气自除”时,高兴得击节赞叹。再继续看下去:“此非祷祠鬼神之道,非欲辟不清,去不正。清静请命而命自还无期。此岂非自然哉!非吾异道之意,非吾独道也。道不自然兮何道焉兮?”是的,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终于明白了“道法自然”的真粹就在于“以无为而养其形,以虚无而安其神,以澹泊而存其志,以寂嘿而养其声,以清静而平其心,以精诚而安其志,以中和而存其神”,至此,樊瑞的修为已前进了一大步。
就在这时,天上忽然起了一阵风,晴空响起几声霹雳,一大片乌云铺天盖地卷过来,天色随即暗淡下来,藏经阁内已不能再看书了,倾刻间,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下一轮来。樊瑞忽然察觉有好几个人向藏经阁走过来,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走到窗前,舔破一点点纱纸,从缝里看出去。只见玄光和一个中年道士打头,后面跟着明修等五、六个小道士,拿着锄头扫帚簸箕木桶等工具快步向藏经阁走过来。
樊瑞身在高处,看了看周围的形势,现在要逃出去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了。在藏经阁里藏无可藏,二楼顶上的藻井只有海碗那么粗,一仰面就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而这藏经阁是后院里一幢孤立的二层小楼房,周围错落长着几棵老柏树,最近的就是他爬进藏经阁二楼窗外飞檐的那一棵,后面一丈余是围墙,外面是后街。实在无路可逃,唯有爬出阁顶暂避,但在阁顶上面就一定要挨淋雨。他直到听见楼下大门传来开锁声,才爬出窗外的飞檐,再翻身攀上阁顶,趴在琉璃瓦上面一动也不敢动。幸好这时的雨势已减弱了很多,只剩下雨粉一般,否则樊瑞便被淋个落汤鸡。

却说监院玄光和师弟玄英,带着明修等几个弟子来到藏经阁避雨,玄英见雨势减弱,本准备不开门进阁的,但钥匙已经拿了出来,随手插进锁里,打开门看看,一看便发现有点不妙,上次才整理得好好的藏经阁,今天却见到书籍丢得乱七八糟,《真浩》是道法类的经书,却放到旁边丹鼎类的经书那里,还少了三本。《慧命经》是吐纳气功类的,却放在房中类的书架中。玄英急忙冲上二楼,更是大吃一惊。二楼大都是符录道法类和养生的典籍,好象被人翻动过,他不由得怪叫起来。
道士们闻声进来跟上二楼,只见《妙真经》、《阴符经》、《玉真篇》、《神咒经》、《清净经》、《六甲神符》等书乱七八糟被扔得一地都是,失去的三卷《真浩》也在这里。听得玄光吼道:“啊?那全是经典,怎么会这样的!”
一个叫**的道士问道:“五师伯,九师叔,这会是谁干的呀?”
玄光道:“不知道,灵官庙的人绝不会干这种事的,可能是这几天睡在灵官殿廊下的那小子了。”
明修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早就看出那小子不是好东西的,贼头贼脑的,五师伯那天却放过了他。”
**又说道:“那他怎么进来的?又会去了哪里呢?”
明修马上应道:“这小子该不是爬窗户进来的吧?这次要是抓住就往死了打他出口气。”
玄光急道:“快,快打开窗户看看嘛,光说有什么用!”
明修的师兄明光道:“师傅,这个窗户是松的,好象被人打开过呢。”
四面的窗户陆续被打开,有人探头出窗四处张望。
樊瑞听了下面的人说话,吓得魂飞魄散。他想起无尘给的符还在身上,便要取出来使用。要不是又来了一阵风,樊瑞可能就不会被人发现的。这阵风来得真不是时候,但见好风:
丝绳扯断,风婆子失魂;布袋微张,巽二郎松手。这当儿、携云播雨;一刹那、拉朽摧枯。电闪雷鸣,可是天公震怒?飞沙走石,犹如世道艰辛。分飞乳燕自惊惶,怒放春花全凋萎。日色无光,樵子山中寻路径;波涛拍岸,渔夫湾下隐扁舟。十府九州冷冷清,六街三市纷纷乱。子弟未回,父母告天祈福祐;夫君不见,妻儿求佛恳扶持。铁马狂敲,小道分爻推易数;金钟乱响,老僧合掌诵心经。
樊瑞在阁顶找那道逃命符时,正好狂风又起,他那还没湿透的袍子被风吹起来,就给下面的道士们看到了,见到的人都指着那袍角呼叫起来。
狂风吹过,大暴雨夹着冰雹铺天盖地卷了过来,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暴雨滂沱、冰雹肆虐中,众人只见阁顶檐边一个黑影滚落下面,便听得不大不小“啪”的一声响。玄光带头跑下阁去看,但到了阁后把那黑影跌落的位置一带都找遍,却是什么人都没有,那帮道士只有你眼望我眼。大雨夹着冰雹一个劲还在下,众人只好进阁里先收拾经书再说了。
这闯了大祸的樊瑞又去了哪里呢?
原来樊瑞掏出逃命符要遁走的当儿,正是大暴雨夹冰雹刚打下来的时候。他依着无尘教的法子一连念了两、三遍咒语,可就是没法逃出去,只是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袍角也是这时被阁里的道士们发现的。樊瑞这时才觉得自己左手上还拿着一册《登真隐诀》,他连忙把书揣进怀里。暴雨冲刷着阁顶的琉璃瓦,变得湿滑非常,樊瑞一动,便失去了平衡,一个不留神,随着雨水被滑了下去。
正在这危急之时,樊瑞记起《登真隐诀》中有一段话,心中顿时明亮:
“若行凶处危难之中,有刀兵之地,既未能坐在立亡,及远窜无人之乡,世事多虞,忽有危急,则无以禳卫,故显此法,至于世人精向者,亦可行之,所以独无道士之目也。急存三君,使鸣玉铃,精而想之,存各奋四铃,振赤镜光,以掩击敌人及凶恶之处,觉令彼甲遇此光皆即顿仆也。敌人自然心骇意慑,不复生害心也。”
拿着无尘给的那逃命符,在半空中依法施术。刚一触地面,迅即借了土遁,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尘给他的符是土遁符,只想他在下山时遇到镜亮就赶快逃走的,谁知他在崂山没用上,来到沂州才用。当时在藏经阁的顶上,无土可借,他哪里能遁走?只有在滚下接触了地面时,那土遁符才有用的。
樊瑞这土遁也遁走得不远,只是到了沂水的东岸边就被截住了。过了一时三刻,暴雨冰雹就停了下来,西边的天上又照来暖暖的阳光。
在沂水岸边,樊瑞一边在大石上就着夕阳晒干衣服,一边望着东面灵官庙顶上刺眼的琉璃瓦,抚摩着被冰雹砸着的地方和摔到地上时跌得发痛的筋骨,莫名其妙地把怨气发到灵官庙的道士们那里,恨恨的道:“哼,看我明天不来耍转你灵官庙、耍到你灵官不灵的话,我……我……”但他自己也不知发个什么誓好了。
其实他不但不知要发什么誓,甚至连怎么去耍也还没想呢!
天刚入黑,南桥镇北街的醉凤楼早已灯火辉煌,人声嘈杂,门前车水马龙,歌乐声响澈云霄。大门右侧有幅空地,一幢幢轿子,整齐地摆在一旁。浓妆艳抹的妓女三五成群地在大门外左侧的广场散立,但见一个个手执香罗帕,颜施粉玉妆。每有客人进出,即蜂拥而上,莺声燕语,打情骂俏。
樊瑞也循着乐声和灯光来到这里,他十分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只怨自己仅仅生了两只眼晴。
来到醉凤楼门前,更令他眼花缭乱,走过了还几次回头看,转过街角,莫名其妙地竟撞到一人的身上。樊瑞定睛急看,只见一个头如笆斗、五短身材,挺着个大肚子,长得十足是个王八的阔少爷,正一脸怒气地看着他。原来这少爷刚才在醉凤楼狎妓喝得半醉,忽然觉得内急,便带着一脸酒气,脚步虚浮的走出门外,想找个僻静处方便,几次要解手,都有过路人而不得不忍住,在街角那里急得小步跳,正这当儿不想却被人撞得几乎打跌。
那少爷口齿不清地喝骂道:“小、小混混儿,走、走路也、也不带眼的,竟然、然撞到本、本少爷身、身上!”
樊瑞暗忖:真背!又多了个叫我做小混混儿的。不过这公子哥儿喝得半醉的,也欺他单身一个,正好耍他。于是唱个大诺陪笑道:“哦?不是呀,我刚从前边来,见有个绝色姐儿甩着一方手帕,招我随她一路来到这里,刚在那边巷口转个弯便不见了她,我正纳闷,就撞见少爷了。”
少爷打了个酒嗝道:“胡、胡说八、八道!姐、姐儿都、都在那、那边,不、不会是看、看到鬼、鬼魂吧?”
樊瑞煞有介事地说道:“唔,也有可能,看来今晚我只能看见鬼、不会看见人的了。”
少爷惊叫道:“有、有鬼、鬼?”
樊瑞道:“是呀,刚才灵官庙里跑出一帮小鬼来,我也见到两只鬼,一女一男。”
少爷道:“还、还看到两、两只?我、我说小混、混混儿,你、你不、不是眼花、花吧?”
樊瑞道:“我说你才眼花呢!不然你伸出手指头来,看我数不数得出来嘛。”
少爷忖道:也是的。便伸出三个指头,在樊瑞面前晃了晃,问道:“多、多少个、个?”
樊瑞故意说道:“两个。”
少爷道:“错、错了,是、是三、三个。”
樊瑞道:“是两个嘛,再来。”
少爷又伸出四个手指头问:“这、这次多少、少个?”
“三个”,樊瑞故意又说少了一个。
少爷道:“又、又错、错了,是、是四个、个。”
樊瑞道:“是三个嘛,轮到我来问你了。”他伸出手,吹口气上去,低声念了几句咒语。
少爷奇道:“怎、怎么会是、是六、六个手指头、头的?”
樊瑞道:“人哪有六个指头的,是五个。”
少爷道:“怎、怎么我会、会看到六个、个指头的、的?”
樊瑞道:“说是你眼花了,再来。”又伸出三个手指头来。
少爷认真看了看,说道:“三、三个。”
樊瑞道:“是两个,你又看错了,怎么老是看多了一个的,最后一次!看清楚了。”又将手伸出来,吹口气上去,低声念了几句咒语。
邓少爷用力揉了揉眼睛,惊叫道:“你、你、你怎么会、会有七个、个指头、头的?你、你、你不是人……是、是、是鬼、鬼、鬼?”
樊瑞道:“什么鬼呀,这里也是五个手指头,少爷你怎么会看到有七个的?还不是你眼花!我们去找个人来评评理。”
少爷道:“那、那怎么、么样?”
樊瑞道:“要是我眼花数错的,就向你叩个头,叫一声少爷;要是你眼花再数错的,就向我叩个头,叫一声大爷。”
少爷怒道:“凭、凭什么、么你、你叫我、我做少爷、爷,而、而要我叫、叫你做大、大爷的、的?”
樊瑞笑道:“那倒过来,我叫你大爷你叫我少爷也行的呀!”
少爷大怒,唾道:“呸、呸、呸!你、你一个臭、臭叫花、花子的、的,居、居然敢、敢称个、个‘爷’字、字、字?”
樊瑞有点恼了恨声道:“哦?凭什么说我是臭叫花子、你却是大少爷?”
少爷道:“我、我穿的是、是苏州永、永顺祥、祥的上好、好丝绸、绸,你、你看、看你自己、己穿的是、是什么、么?”
樊瑞道:“我的?是东京福和庄上好的锦缎,你穿的是乞丐的百纳衣!”
少爷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大惊叫道:“撞、撞了鬼、鬼了耶,撞、撞了鬼、鬼了耶、耶。我、我的衣、衣服怎么换、换成了乞、乞丐的破、破衣服了、了呢?”说着就要用手扯衣服。
樊瑞在旁边树丛里摘了片树叶,也是念句咒语,轻轻地叫了声:“疾!”只见一道青烟飘向那少爷,竟是一个粉骷髅。粉骷髅渐渐变大,张开大口,似要阖向少爷,那少爷一见,吓到魂飞魄散,“鬼、鬼呀!”冲口而出。
那少爷这一惊非同少可,把要出来撒的尿都吓得如庐山香炉峰瀑布那样飞流直下,流得一裤子一地都是,脚都软了。
樊瑞见状,不由得呵呵大笑起来。
少爷用尽力气喊道:“来、来人哪、哪。这、这、这、这里有、有个妖人、人!放、放鬼咬、咬人呀、呀,快、快、快来人打、打他。”
樊瑞见事情不好,在这花街柳巷里,人家摆明就是个大少爷,自己却是一个出家人的打扮;况且人家是本地人,自己却是外乡人,吃亏的一定是自己。无尘说得好,必定要输的架万万不要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想到这里樊瑞拔腿就跑。但樊瑞不敢向醉凤楼那边、也就是他来的方向跑,只有往大街另一头跑去。
樊瑞沿着大街往前跑,再向前一百来步转个弯,就到衙前街,衙前街其实就是县衙前面的大街,过了县衙不远,街的尽头、靠着沂水旁边就是灵官庙了。现在,就是把天给了樊瑞做胆,他也不敢回灵官庙的。
樊瑞转弯时回头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后面的吆喝声中,只见少爷前边还有两个人飞跑着追过来。他刚转过弯来跑到县衙前,隐隐见远处就是灵官庙前的牌坊了,樊瑞一咬牙,又转身进了县衙对面的一条小巷里。
进了巷后樊瑞定眼一看,不禁叫苦,原来这是一条穷巷,也就是断头巷,巷的两边各有三五个门,都是紧紧关着的,正面是一堵墙,没有路走了。听到传来阵阵的叫骂声和脚步声,樊瑞暗恨当日无尘怎么不好人做到底,多送他一张逃命符呢!
这正是:几疑绝处逢生路,可惜横街已尽头。究竟樊瑞怎么逃脱?那大少爷又是什么人?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