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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克斯·米佐拉的蓝眸,被那栋宛如童话绘本移植到现实世界中的美丽豪宅吸附住。端详了片刻后,他的双唇不禁扭曲、漾出了浓浓的嘲讽笑纹。
——这,就是奥图·斐拉里尼的巢**吗?
单手扣着雕花铁栅的五指,微微使劲。眸底乍迸一抹炽光。
——这傲慢自私、毁人不倦、十恶不赦、活该下地狱的老混帐,倒是把自己的本质藏得很好嘛。
一扇扇飘荡着蕾丝窗纱的白檀木窗、攀爬于白墙绿瓦的翠绿春藤,以及环绕在这幢雅致、优美大屋四周的缤纷花海、扶疏树木、工整草皮。看在他眼中,这屋子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大声歌颂着「平和」、「温馨」的幸福,制造「与世无争」的错觉。
只不过这间屋子的主人,并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上流阶级人士,也不是白手起家的名绅富豪。
他,是一个手段污秽肮脏,从头到脚沾满血腥之气的流氓恶棍。
专靠普通人在暴力胁迫下所产生的恐惧心,筑起他自己的恶势力,一个欺善凌恶,混身在人吃人、狗咬狗的黑社会中,如鱼得水、步步高升的大混蛋。
——不幸中的不幸,我的体内有二分之一的血,来自这个我不想称他为父亲的狗东西。
话说,故事的开始,总是千篇一律。
一名把女人的身体视为免洗纸怀、用完即丢,满口虚情假爱的花花公子。
一位见识不广、天真愚蠢,成天把不切实际的浪漫挂在嘴边的笨女人。
一只在错误的时机,闯入错误的地方,又错误地落地生根的精虫。
聚集这三个主角加上十个月的等待,当当当~嘿,猜怎么着,上帝造物多神奇啊?!一个并不怎么情愿来到这世界的婴儿,嚎啕大哭地从母亲***中排出——成了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子。
里克斯不知道在奥图·斐拉里尼辉煌的情史中,造了多少个和自己命运雷同的孩子。可是他知道那家伙根本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那个男人的目的是在排泄体内不必要的废物,度一段春风快活的好日子。完事之后,想当然尔地拍拍**,头也不回地把整件事抛诸脑后。
男人有错,错在没心没肺没长颗懂得负责任的脑袋。
同样地,一个巴掌打不响,母亲亦有错,错在她太傻。
竟把人家不要的废物,当成宝一样地孕育、产下。同时也为了扛起这「本来不该有的」重担,不顾自己天生就不硬朗的身子骨,缩衣节食、做牛做马地卖命工作,只求多攒几分钱买尿布、奶粉,结果……
——我不是恨你花言巧语地诈骗了我母亲,奥图·斐拉里尼。
关于爱情,里克斯没亲身体验过,懂得又不多。自周遭人们的八卦、或电影戏剧中,拼凑得来的印象,「爱」这种事以他最熟悉的拳击来作比喻的话,在一见钟情的刹那,形同擂台场上序场响铃的那一刻。
无论是近身肉搏、或言语挑衅、勾心斗角地屡施假动作,无一不是征服对方(掳获对方)的战术。一旦某方被KO(把到手)了,拳击赛(爱情)也结束了。
按照胜者必骄的定律,胜利者不会多花一秒去回首一场已经结束并获胜的比赛,因为他太忙于享受胜利的美好滋味。所以,纵使奥图忘了自己曾到手的胜利(女子),这也没什么对错可言。
这是胜利者的傲慢=输家不得不承受的耻辱。
要怪,只能怪失败的人自己「太弱」、「太不起眼」、「太不够份量」,连一丁点留在他人记忆中的价值都没有。
母亲虽然可怜,这依然是她在爱情战场中,身为输家得接受的残酷下场。
——我恨你,奥图·斐拉里尼。
男人就该像个男人,有肩膀、有担当,不可以轻易许下你无法实行的诺言。
假使许下了诺言之后,才发现自己没有贯彻始终的意志与能力,那起码该有勇气接受责难、谩骂,亲自登门向对方谢罪。
而不是,像个胆小鬼拔腿逃离,装死摆烂,让其它人替你承担。
假如当年奥图没有给不小心怀孕的母亲,那一句「我会回来接你和孩子」的承诺,许下一个空中楼阁般的虚无梦想,母亲又怎么会死心塌地为他生下千不该万不该生的孩子?进而葬送了她自己的幸福与性命。
奥图一句有口无心的敷衍,事后完全不认帐的作为,怎配自称是个男人?怎配称之为「人」?
——就是有你这一个孬种的父亲,害得我变成了母亲不幸的元凶,我恨你让我成了蚕食鲸吞母亲快乐的拖油瓶、扫帚星。
为了讨回这点公道,里克斯吃再多苦头都不怕。他发誓要以这双拳头站在世界顶尖的舞台上,为母亲与自己赢得世界冠军。
到时候,他会骄傲地向全世界说出奥图做过的恶事、痛快地揭穿男人骗世欺人的假面,以及大力地宣传男人不带种的情夫行径。比这些都来得重要的是,要让世人都知道,没有母亲无私地牺牲奉献,没有她伟大的母爱,里克斯不会站在这儿,更不会有这成功的一日。
冠军腰将会荣耀母亲的墓石,「拳王母亲」的名号会洗刷母亲「弃妇」的丑名,而他的成功则会印证母亲不是人生输家而是最后的赢家!
里克斯确立了这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重大目标,其余便是身体力行的过程。他按部就班地由一间不起眼的拳馆练习生,通过层层考验取得业余拳王资格,连续几场非正式比赛与练习赛的不败纪录,受到数间大型拳击俱乐部青睐,他们纷纷向里克斯出价码与培训计划,对栽培他的未来表现出高度兴趣。
这里面,令他颇感意外地,出现了奥图所经营的高级拳击俱乐部名号。
当时,他看着经纪人给他绘有斐拉里尼家徽的名片,里克斯觉得这是母亲在天上护佑他,透过命运女神无声无息地牵线、指引说:
尽管利用奥图·斐拉里尼的钱攀爬上去吧!直到世界的颠峰!
掏光他,这是他应付的代价!
当你穿上印着斐氏俱乐部的战袍,夺下世界冠军的那一天,等于斐拉里尼尝到「自作孽不可活」的果实,人生最为丢脸出糗的一日!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收拾了包袱,离开地中海另一头的故乡,设籍在斐氏俱乐部,并租房定居在西西里岛最恶名昭彰地贫民窟、龙蛇杂处的码头地带。
这两年多来,他一直过着白天拳击场练习、傍晚小睡到深夜,深夜与凌晨又到码头工作的规律生活。既不与人打交道,对于拳击以外的世界,更是漠不关心。
犹如一株生长在沙漠中,排斥着外来物,我行我素的孤僻仙人掌。
——直到一个人硬生生地闯入了我的世界里。
里克斯扣着铁门的五指一缩,神情凝重地从破烂牛仔裤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相片。
这张偶然间被发现的相片是母亲满脸幸福地与奥图合影的纪念品。或许是里克斯手边最能够唤醒奥图回忆,并证明自己是他与母亲「一夜结晶」的东西。换句话说,这张相片万一落入了奥图的手里,很可能自己想当众羞辱奥图的「复仇大计」就破功了。
为此,在一个多礼拜前,里克斯囚禁了名唤「端木扬」的男子,就因为男子得知了这个绝不能传入奥图耳中的秘密。里克斯宁愿犯下绑架罪,也不肯冒千分之一的危险让秘密外泄。
谁知道,仅仅过了十天,情况完全颠倒过来。里克斯竟会站在自己最痛恨的男人的家门前,想着「不知这张相片,能不能让奥图看在我是他儿子的份上,放了扬?」的傻念头。
这并非替母亲复仇不再重要,而是里克斯注意以过去自己未曾注意到的盲点。以母亲作为幌子,他差点就犯下和奥图一样「不择手段」的错,居然把「绑架一个人」当成「必要之恶」。
个性那么温柔、善良的母亲,岂会乐于见到里克斯复制生父卑鄙的行径?就像现在,即使得失去奋斗多年的成果,可以从奥图手中换得「扬」的安全无恙,母亲一定会欣然同意。
反倒是,这么做有用吗?
凭着张破旧老相片,形同空口白话、半路认亲的血缘,就想挟「血缘」以「号令」那个冷酷无情、薄幸没良心家伙?
看来我也遗传了母亲「天真」的性格呢。
里克斯再次瞅着照片里郎才女貌、天生佳偶似的年轻情侣,尤其是唇边挂着******、欠扁笑意的男人。他一个冲动地揪住相片,动手一撕来泄愤——当它几乎要被撕成两半之际,铁门内远远地传来了轮胎压过碎石的嘎嘎声响。
有人要出来了!
忙将相片塞进口袋,下意识地,里克斯躲藏到铁门旁的灌木矮丛里,双眼窥探着铁门前的坡道,电动铁门跟着徐徐敞开。
彻夜守在斐家大门前等待是正确的,果然被我等到了吧。
机会稍纵即逝,里克斯需要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间,做出决定。
一是睹运气上前阻拦,幸运的话坐在车内的人可能就是奥图·斐拉里尼。二是趁着车子刚出来,铁门还洞开的时候,强行入侵斐拉里尼家,直接到里面去搜找端木扬。
问题很简单,选哪个成功的机率比较高?答案有高达二分之一的错误可能。
可恶,动脑筋他实在不行,没时间在那边千算万计了。一看见跑车头出了铁门,他的身子抢在大脑下令前采取了行动。
——吱吱!刺耳煞车声骤然响起。
车内的青年驾驶与身旁的少女乘客,确定他们的车没撞到路旁突然冲出的年轻人后,惊魂甫定地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哪里跑来的一个疯子?吉诺哥,他是谁啊?」
少女拍着胸口,噘起粉嫩的唇,气呼呼地指着站在车子正前方,横展双臂、挡住他们去路的深橄榄肤色少年。
「卢塔莎,你乖乖留在车上。」
当机立断地叮咛完妹妹,有着鲜明轮廓、立体有型的俊挺五官,彰显出纯正南欧人血统的年青人,动手推开车门,跨下车。
他冷峻视线与陌生少年短暂相会在空中,少年瞬间大失所望的垂下肩膀,低咒了一声「天杀的」。
「小哥,你是什么人?你冒这么大的危险,挡住我车子的去路做什么?难道你不怕我煞车一个没踩好,把你碾过去吗?」
蹙着眉,优渥环境下孕育出良好教养的年青人,勉强保持冷静沉着、客气的态度,没有失控地破口大骂对方「缺乏常识」的行为——虽然他很想一拳扁飞他。
面无表情的少年漠视他的问话,跨前一步,没头没脑地问道:「奥图·斐拉里尼在哪里?他在不在这间屋子里面?叫他出来。」
这少年究竟是谁?竟敢直呼……年青人拉下脸,不悦地说:「我是吉礼亚诺·斐拉里尼。你既然登门造访、指名道姓地要找我父亲出来见你,能否先请你表明自己的身份?不然,我只好当你是前来闹事的街头混混、小瘪三、不当你是来访的客人。而我家在处理混混的问题时,自有一套处理混混的有效手段,条子与我家的人比起来可是和蔼可亲许多。不想自讨苦吃,就快滚出我家的土地。」
「要不是为了扬,我连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里。」少年没好气地回嘴。
「……扬?」吉诺脸色一变,声音骤地降温,问:「你说的『扬』是端木扬吗?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们怎么认识的,与你无关。你知道奥图把他捉去哪里了,是不是?快告诉我!」
吉诺掀起一边眉,考虑要不要给出言不逊的少年一点教训,不过——
这个莫名奇妙说我父亲把扬捉走的陌生小子,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我们在哪儿见过……?
「不要在这儿胡说八道,扬早在上周就离开西西里,我父亲几时捉他了。」
少年整张脸罩上阴霾,从齿缝中逼出:「谁在跟你胡扯。假如『扬在上周就离开西西里』是真的话,那你所指的『扬』和我的『扬』绝对不是同一人,因为这几天扬都住在我家里,而且足不出户!」
竟有这种事?吉诺错愕地瞠了瞠眼。
那一夜扬怒不可遏地离开旅馆之后,吉诺就一直无法联络上他。担心他发生意外,父亲还动员了大批「人马」各处找他的情报。不过昨天下午父亲出门前曾告诉吉诺可以安心了,手下们总算探听到「消息」,据说端木扬早已经在上周末搭船前往北非某国。
之前没有联络是他不想联络,并不是他出了意外——这点吉诺能接受,追根究底是自己不对在先,怨不得扬不想接他的电话。
结果端木扬压根没离开过西西里?!
莫非爹地虚晃了我一招?
此时此刻父亲的确不在家中,自昨天出门之后……父亲不见人影是常有的事,但这时机也真凑巧,偏偏在有了扬的消息的节骨眼上。
等一等,由肤色、发色与俊俏轮廓来看,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是以「小偷」、「老千」与「满口谎话」横行在欧洲大陆,恶名昭彰的吉普赛吧。
一名流有吉普赛脏血的少年,他所说的话,能相信吗?
吉诺抱着怀疑的目光,上下地瞄了瞄少年。
「……小子,你最好别乱编了。扬住你家,你有证据吗?扬和你这种穷酸……家伙的生活圈子,一看也知道差了十万八千里远,恕我不得不怀疑你装一副与扬很要好的模样是别有居心。你谎称我父亲带走了扬,有什么目的?」
少年锐眼犀利地一瞪。
「证据?目的?我两样都没有。可是我的这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实的情况是昨夜我和扬正要吃饭的时候,你父亲与一帮家伙突然闯进我家中,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硬是架着扬坐上车离开。若是把我的眼珠,挖出来你才愿意相信我讲的一字不假,你就动手挖吧!」
「……」
好一双澄透剔亮的眼睛,光明磊落、正气凛然。
但,不论少年的眼睛有多雪亮、态度有多坦荡,吉诺到底是斐拉里尼家族的人,个性纵使不及父亲奥图老奸巨滑,也不会毫无心防、轻而易举地相信他人。
其实,比少年的话更具说服力,而且能让吉诺怀疑父亲是否撒了谎的关键原因,还是吉诺心中对父亲的了解。
即使端木扬是儿子推心置腹的挚友,而且儿子还对这位挚友抱持着非比寻常的情感,照样妨碍不了他奥图·斐拉里尼实践「看上眼的猎物,不计一切手段、代价,非弄到手不可」的处世原则。
由父亲这种宁我负人、人不负我,及唯我独尊的自私性格作推论。为了不让儿子插手、横生枝节,故意报假消息来误导他,对狡猾多诈的父亲而言是不值得一提,司空见惯的小事一桩。
没想到,原来我跟你说,我会放弃扬、对扬死心——你不信就算了,有必要在私底下动手脚,防我像在防敌吗?爹地。
吉诺摇了摇头。
其实他早知道父亲骨子里有多么地「冷」。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凡是忤逆「家规」的叛徒,一律处理掉。
以前亲戚长辈曾提过,年少时期父亲就在同年纪的伙伴中崭露头角,无论加入哪一团体组织,总能轻易地抢下头头领导地位。
他擅长的武器之一,便是斩草除根的铁手腕。
奥图·斐拉里尼「吾道以一贯之」的作风是,纵然是交情再深的哥儿们,一旦背叛了,不给对方辨解的机会(因为它改变不了结局,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直接拿枪轰掉对方的脑袋、干掉他。
任谁都不想去挑战他冷血、寡情的那一面。
但,对外是那样,对「内」应该不是一样吧!——吉诺曾暗地这么期待着。

当父亲在遇到某些事件发生时,会有截然不同的作法。一种让他们这些儿女能不止是尊敬、畏惧他的父仪,更能实质地感受到他的父爱的作法。
今天少年间接地透露父亲连他都不信的讯息,对吉诺无疑是个当头棒喝,唤醒他,日后不必再缘木求鱼,期待「爹地」的父爱了。
「吉诺哥,你还要人家等多久啊?快点把那个人打发掉,人家的芭蕾舞课要迟到了。」等得不耐烦的卢塔莎,摇下车窗,探头出来说。
少年闻言,纠起两道浓眉,陡地转身背向他们,往路旁走去。
「喂,你!你……不是要问我扬的下落?」
「连扬还在西西里岛都不相信的人,问他扬在哪里也是白搭。」少年冷冷回瞥他一眼,酷酷地说。
吉诺抿唇,他对少年不逊态度很反感。尤其是那种「扬跟我很要好,你算哪根葱」的傲慢口气,呛得人受不了。
究竟,这少年是在哪里认识扬的?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扬怎么从没说过他在西西里,还有其它熟到可以投靠、借住的朋友在?这段日子他们一直都同住在一起吗……
摇摇头,现在不是吃醋、歇斯底里、想东想西的好时机。任何事都能等,唯有确保扬的安全不能等。
「你不必讲话夹枪带棍的。说来说去,大家同为扬的『朋友』,一样想保护扬不受到任何伤害,我愿意先暂时鸣金收兵。」
吉诺率先以准「成年人」应有的成熟态度,伸出合作之手说:「我猜你也没有其它人选,能让你问出扬的去向了,不然你也不会在我家门前拦车。如果你所言不假,那——只须锁定我父亲的去向,扬在哪里也呼之欲出了不是吗?现在我有事得出门一趟,你想要知道他的下落,就等我回来再谈。」
双手抱在胸前,年轻人等着少年的回话。
「你……相信我了吗?」蓝眸非常讶异地眨了眨。
吉诺只道:「告诉我你的名字,你是谁?」
「……里克斯·米佐拉。」
里克斯——吉诺在心中背诵几次,确定自己不会忘记之后,重按遥控器,让铁门再度开启。
「那么,里克斯,我不知道你值不值我相信,但我看在扬的份上而冒险相信你一次。我将协助你找到父亲,你也必须帮助我了解整个状况,让我知道父亲、你和扬之间发生的事,我们是各取所需。你同意的话,就进屋里去等我吧。」
少年那一双静静与他对望的蓝眸,经过了几秒的考虑,默默地走回来。
时光回溯到十几小时前——
黑色加长型轿车的后座,风流倜傥、举手投足都带有强烈性感电波的熟龄男子与冰着张俊秀脸蛋的荏弱高眺年轻人之间,隔着一段颇为宽敞的空间,在死寂一片的紧崩气氛中对峙。
奥图眼睛眯成两道细缝,来回地巡梭在端木扬的脸上、身上。
过去那种看得入迷、忘我的爱慕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蕴含着怒火、包罗形形色色的恶意,存着恫吓、威胁之心,使人望之生怯的眼神。
相对地,总是漾着从容不迫笑意的黑瞳,在面临到空前「危机」的这一刻,仍旧好整以暇、以逸待势地等对方出招,甚是怡然自得。
用膝盖想也知道,由第三者的眼睛旁观这一幕,推论我们两人之间的地位关系,肯定是扬占了上风——
奥图当然不会默许,这种荒谬情况续下去。而且还得尽快扭转回来。
就在刚刚他们待在那名唤什么里扬斯臭小子屋内,几次奥图气得直想掐住端木漂亮脖子,教训一下越来越不知好歹的他。
这阵子奥图疯狂地四处搜找他的下落,扬应该很清楚。
他对自己一手导演出的「失踪事件」,没有半点「愧疚之色」就罢了。
假使一看到奥图,他立刻道歉、认错,奥图不是不能退让一步地原谅他。
不料扬竟以一副找自己吵架的「嚣张」态度、嘲弄「你是我的谁」时所使出的轻蔑口吻,迎接奥图的莅临,叫奥图怎能不脸色铁青。
过去一心一意想宠爱他的那股热情,被这盆冷水一浇,奥图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太放纵他了点。
拼命喂给他糖吃是吃不通的。该给鞭子时不给鞭子,宠物也会误以为自己是「主人」,不把真正的主人放在眼里。
扬超脱了掌控的此时,再不用鞭子,更待何时?或许就同龄的年轻人而言,端木扬确实出类拔萃,聪慧过人。但论经验之丰富、手腕之老练,年纪轻轻如他终究不可能是他奥图·斐拉里尼的对手。今天他就要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奥图挑剔地打量完,率先拿他的「衣服」作文章——
「你穿的是什么衣服,它不适合你,脱掉。」
「抱歉,我还挺喜欢这件『JerksMeedLovinToo!』的T恤。这句话不是挺有趣的吗?我心有戚戚焉呢。」
有趣?他只觉得那句「混蛋也有需要爱」看得令人火冒三丈。
不打算再多费唇舌,奥图倏地伸出手袭向端木扬的上衣,捉住他身上那件印着丑陋标语的廉价T恤领口,极其野蛮地一口气将它撕扯开来。质量低劣的人造纤维在「ㄆㄧㄚ」一响后,凄惨地破了个大口。
年轻人大惊失色,低头看着无从拯救的T恤,喃喃地说:「你在干什么?这件衣服是里克斯好心借我的……」
一啐。
「穿这种路边摊卖的烂衣服,你不怕得皮肤病吗?打赤膊也胜过穿这种衣服。这T恤我可以赔他一千件、一万件。我不许你穿就是不许你穿,不许顶嘴。」
「我曾经说过,请不要对我颐指气使,斐拉里尼先生。」
年轻人柳眉颦、高额蹙,标致凤眸的眼尾凶凶地吊起,面露厌倦之色。
「或许你的作风是花钱解决一切。但是向他人借用的东西,毁损在我手上,我认为这是严重的信用问题。你的『鲁莽』已经使我成了一个我最厌恶的、没能力信守约定的人。这,你拿什么金银珠宝都赔不了。」
炯炯棕眼霎时怒张,倒竖的眉头间盈满山雨欲来之势。他低沉、细微的声量,不哮而威地说:「噢……你这么注重信用,那为什么……明明赌输了我,却不信守我们之间的承诺,跑去躲起来?该不是失信于我就无所谓,失信于那个臭小子,你无法不挂念在心?」
笑容可掬地回答:「对方若是个讲信用的人,基于礼尚往来的原则,我也得同对方讲信用。因此,过去在你我之间的公事问题上,我从没有过不守承诺的纪录,不是吗?」
牙咬的喀喀响。「也就是说,论及私人交情,你把那小子的地位放在我之上?你和他讲信用,却不打算履行与我的约定。」
一耸肩,端木扬不作回答。
奥图紧迫盯人的森冷视线,过了半晌见不到他态度有软化迹象、或悔悟色泽,挑高了半边眉,从端木的脸上移开。执起车厢内设置的方便新玩意儿——行动电话,拨打了个号码。
「喂,是我。你这回的工作结束了吧?……人还在巴黎?……你几号回到罗马?……我知道了,那么你一回罗马,立刻跟我联络,我会派人去接你。有个紧急任务要交给你。」
奥图示威地斜瞥他一眼,朝着黑色话筒彼端的人,说:「不,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想除去一只碍眼的小苍蝇。你不用一枪打死他,你爱怎么在他身上浪费子弹,都随你。我唯一的要求是,我要看到他全身都是弹痕累累,以最痛苦、狰狞、恐惧的表情死去。你顺便叫人把那小子丑陋死状的照片刊登在各大报纸上,当成是一种警示,警告天下人凡是动了我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
端木扬动手抢走他的话筒。
「——够了,真是叫人听不下去。」
不管它是否处于通话状态,毅然地挂回话机上,切断它。接着叹口气说:「站在一个年长我二、三十岁的长者立场,竟以这种三流电影才会出现的低级手腕威胁一个小晚辈,你不认为这么作有失礼面、不成体统吗?斐拉里尼先生。」
奥图不以为然地冷笑了笑。
「你知道对我而言什么状况叫做『丢脸』吗?原本是属于老子我的东西、属于我的人,却让一个中途杀出的小贼给偷走了。这该死的小贼还不是外人,而是拿我的薪水、领我的钱,靠我才有口饭吃的内贼!」
擒住端木扬的左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奥图以另一手捏着他那展露出善于巧辩、机锋咄咄一面的俊秀下颚,瞪着端木扬的棕眸则处于发狠状态,瞳心晕亮着一圈圈血状的独特光泽。
「你是爽约者,那他就是背叛者!我奥图从不会对一个背叛着手下留情的,你也是,要好好地记住今日的教训。」
刻意在指尖上灌注了点力道,掐得他有点疼,那双秀丽中透着英气的眉宇不禁微微蹙起。
——讽刺地,年轻人坚强地忍耐着痛楚的脸蛋,凛冽卓绝的美更上层楼,触动了奥图(与一部份同等幼稚的男人们)永远都拔除不掉的劣根性:欺负你+弄哭你=疼你入骨、爱你爱得要死。
「不行,你千万不能伤害里克斯。」顽强地反瞪。
「那,你是想要替他求情吗?扬。」想到一个可用之计,奥图释放出毒饵,恶劣地咧咧嘴,说:「可以,我想你是聪明人,用不着我指点,当然晓得要替人求情,你自己该怎么作吧?我不会要你亲吻我的脚趾,但多个漂亮的东方小奴隶,对于拯救那小子的命是挺有帮助的。」
脸一沉。「你太抬举我了,我很弩钝。」
「是吗?那就不必多费口舌,你不帮他求情,他是死定了。」
松开他的下颚,奥图不在乎年轻男子要不要上钩,反正年轻男子已无路可去。他走不出这座岛,更逃不开自己掌心,要征服他就像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
如今差别只在于自己获得全面胜利(扬五体投地的服从)前,要不要吹个盛大号角(取走里克斯小子的命),大肆庆祝一下。
近乎怜悯地望男人一眼,端木扬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他是谁,否则……你绝不会拿他的性命,来交换我对你卑躬屈膝这等无聊事。」
「他是谁?恶魔之子吗?」
不当一回事地开着玩笑,奥图大刺刺地靠在真皮座椅上,调整了个舒适的慵懒姿势,胸有成竹地笑说:「我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谁,我奥图说要他的命,任凭上帝也阻止不了我。」
「他是你花钱栽培的拳击手,你这么做是和自己荷包过不去,况且那些教练们花费在他身上的时间与精力不是金钱能衡量的。站在生意人的立场,你不该让自己的投资泡汤。」
「钱,我不介意。拳头够硬的、反应够迅速的,再找就有了,能替代他为斐氏俱乐部摘下冠军杯的人到处都是。此外,他不死,老子这股不爽无处可去,镇日眉头纠结,对我的心理健康有不良影响。」
「总而言之,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就对了。」
「言而总之,你说什么都没用。」
「……怪不得人家说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喃喃自语。
嘲讽地挑挑眉。「怎么,又是你最爱炫耀的中国古老谚语吗?唉,你是不是缺乏自我思考能力,老借祖宗的台词说话,说点属于你自己的话来听听吧。」
再一耸肩。「以我自己的话来说:『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能愚蠢得如此快乐,想必下了地狱,有吃苦也等于没吃苦,叫人好生羡慕』,这样是否更浅显易懂了些?」
嘻笑转为蕴怒。「你惹得我有点生气了,扬。」
「也许你该反省一下,你有没有先搞得人神共愤、天地难容。你要是做出任何伤害里克斯的行为,事后纵使你再怎么忏悔、悔不当初,都来不及挽回。」
年轻人语重心长,美丽脸蛋飘荡的哀肃气息,终于引起奥图的关注。
「怎么是我后悔?应该是你后悔吧。后悔当下自己没有求情,所以你的新欢得死于非命。」
深表同情的年轻人瞅着他,叹了口气。「你什么都不知道。」
青筋隐约成形,奥图的耐性正急遽消失中。
「既然如此,你何不让我开窍,我倒是想要瞧瞧,究竟那个臭小子的哪一点这么伟大,伟大到我不能碰他半根汗毛?我洗耳恭听。」十足嘲讽地问。
年轻人方才叨叨絮絮个没完的嘴,忽然一变,成了伪死状态的蚌儿,撬也撬不开,连一粒沙子都不吐。
「怎么?给你机会说,你反而不说了。」
「……」
奸诈或有不足,但论长袖善舞、诡计多端,绝不输给奥图的年轻人,突如其来的不吭声,应当别有「用途」吧?
根据过往的经验判断,男人在脑中自我归结出一个结论。
嗤笑道:「看吧,我就知道。一切全都是你在故弄玄虚,希望能骗得了我,拐我收回成命放你的小拳击手一马。扬,我看起来像是个容易心软的娘娘腔吗?
「告诉你,十几年前我就曾经处决一个背叛我的家伙。他本来是我最倚重、最为信赖的左右手,却愚蠢地迷上一名他不该碰的女人,色令智昏地背叛我的信任。看在我与他有多年情谊的份上,不假他人之手,我自己干掉了他。那一夜,老子照睡不误,一觉到天亮,心情爽快得很。这样子你总该明白,要这种贱招在我身上起不了作用,奉劝你省点力气吧。」
「你这人真的是——」
遇上了天下第一顽劣不受教的老「孩童」,年轻人失败地作了个深呼吸,一手**闪烁的美丽光泽,丰厚的缎黑长发中拨了拨,吐出一口长气。
「只要我答应你……的条件,你保证不伤害里克斯,不对他作任何以『报复』成名的惩罚,不会将他赶出俱乐部……没错吧?」
「这么快就改变心意了吗?扬,你的心比女人家还难捉摸呀。」
一脸怃然地,「有什么法子,我的良心不容我袖手旁观,相较于眼睁睁地看里克斯白白送命,陪你逢场作乐一场又算得了什么。」
「还真叫我感动得想哭,为了保护心上人不惜出卖自己的尊严。你当自己在演现代版的痴情『茶花女』?那,我被分配到什么角色?拆散恋侣的大坏蛋。」
「你到底希望我怎么作?斐拉里尼先生。」眉头轻蹙了蹙。
「不,这么做很好啊。反正我对演一个虚伪的大好人也没兴趣。我宁可忠实于自己,与其被无聊的道德、看不见的良心束缚,我会高高兴兴地作个快乐的大坏蛋。」讽刺个够本。
「你最好还是别太离经叛道,保持一点人性会比较好。否则以后老了,就会变成一个孤僻恶毒的孤单老人,谁都不想理你。」
男人一弹指。「谢谢你替我操心老后的问题。现在,在你主人的双腿前面,跪下来吧,我可爱的性奴隶。」
年轻人多少有了觉悟,黑瞳转了个圈,三分无奈七分感叹地说:「好个低级趣味。把人踩在腿底很快活吗?」
男人挑挑眉。
可怜年轻人现在四面楚歌,要耍嘴皮子、逞逞强是他用唯一的泄恨的方法——
眼看胜利在望,人突然也变得宽容许多,他不会跟年轻人计较这酸溜溜、放肆的讽刺。
「你的主人不想再听你的小嘴说话了,奴隶。」
食指勾勾,这会儿在已经幻想自己是坐拥佳丽三千的苏丹王,正要临幸宠爱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美人儿。
傲慢地说:「过来吧,我有好东西喂你。」
忍辱含羞的俊美丽人,不得不委曲求全地称男人的心、如男人的意。慢吞吞地自座位移动到车内地板,屈身跪踞于男人双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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