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馆的时候夕阳染红了远方的天际，深红色蜷曲伸展的云朵像是一幅幅风景秀丽的刺绣。寒冷的西风吹起了时迁的衣袖，她觉得有些冷。脑袋也更加昏昏沉沉。果然是因为病没好跑出来结果病情加重了吧？所以连心情……都变得糟糕起来。
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然而又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时迁垂着头一路无精打采地走着，忽而看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个人影。于是往右边跨了一步，准备让开。可惜人影又移到了右边来。她又往左边跨了一步，打算直接走过去，可惜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拦下了。
“这么冷淡地对待救命恩人还真是薄情寡义啊。”慵懒的腻腻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时迁略有诧异，猛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紫色的眼睛，银色的发丝像是一匹月光的绸缎一般炫目。哦，是不久前遇到的看起来很弱的妖怪。时迁默默在心里下了定论，抬眉说，“救命之恩？”
男子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慢条斯理地说，“不然你以为是谁将昏迷中的你送回去的？”
“可惜施恩不图报。”时迁回答，“所以我也就不用对你说谢谢了吧？”
男子的笑容更甚，凑到时迁耳旁，暧昧地问，“可是我需要回报呢？”
时迁立刻冷得抖了几抖，斜眼问，“千万没给我说出要以身相许这么恶俗的词啊。”不然就直接来个神仙收了他吧——！
“好歹我也是美男一个，你那什么眼神？！喂、喂、说清楚，别走！”成妖以来从未如此衰过，惊艳也好害怕也好都比**裸的无视来的好吧？紫魂跟在后面很是无奈。
时迁忽而转过头，面带微笑，询问道，“对了，一直都没有问，你是什么类型的妖怪？”那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变**形后的样子了。
“狐、狐狸……”
笑容忽而收敛，时迁冷言，“——那还是再见吧。”
是什么妖怪不好，什么狗妖啊，鸟妖啊，都还能帮自己找个把人，偏偏是狐狸……！狐狸……！唯一的用处就是舍己忘私一下在冬天变成狐裘？时迁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男子，心里哀叹，看这样子就知道没几斤几两皮毛……啊，似乎法力还不怎么高的样子，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还是没用得很彻底啊。
紫魂看着时迁时而失望，时而目露凶光，时而哀叹的神色，实在是一头雾水。当然雾水啦——如若清楚她的想法，一定会直接扑上去撕碎算了吧？！
时迁一路默默地走着，发现那个影子还跟在自己身后，猛地转身。对方没有注意到，一下子撞上来。
“疼、疼、疼。”时迁捂着鼻子忍不住眼眶发酸，莫非今天是自己的倒霉日？
男子还是很闲适地微笑，说，“原来你这么想投怀送抱？早说嘛——说不定，哎哟。”
人，哦不，妖，废话太多的下场就是受皮肉之苦，时迁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脚。
“虽然你看起来真的很闲，但偶尔也稍微奋发图强一下做些正事吧？——比如义务去粮仓扛米袋，帮助造桥修堤坝，给邻居家的猫啊狗啊猪啊鸡啊鸭啊全都洗个澡，而后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再不行呢，就绕着长安跑个五十圈当是锻炼身体，和马比赛跑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相信你做完这些之后绝对不会觉得闲得发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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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今年的雨水格外充沛，初雪也格外早。
时迁捧着暖手炉坐在屋内发呆，脑袋里昏昏沉沉怎么也睡不安稳，然而此刻起床却也没有事情做。你无法解释这种突如其来的郁闷心情，就如你无法解释为何某些人突然失踪。当然也无法解释那种焦虑——其实也认识了不是很久，不是么？
现在已经回去了么？或者说在自己走到拐弯口的时候他便已经回去，只是恰巧错过。那么看到了桌面上的字吧？看到了会怎么想？蹙眉？面无表情？而后心里冷哼“真是太幼稚了”……这么想起来还真是后悔一时冲动写下那些字啊。一定会这么想吧，一定会觉得幼稚吧……
但也有可能此刻依然没有回去，也依然没有看到那些字。那么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去销毁它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毁尸灭迹。——那么要不要立刻就动身呢？外面的风雪还没有消散，寒风冷冷地敲打着窗户。
……还是算了吧。那么在意干什么。明明就是他不对啊。
真是令人头疼。
想些其他的吧——
这次发热的药方是新配的么？那味道还真是挑战味觉极限……又酸又苦又辛辣又刺鼻……呕，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就真的要吐了！有没有不这么令人反胃的药方？
好吧，再去医馆跑一次。就当只是为了要一张不要让自己这么反胃的药方好了。
因为下雪，天气有些昏暗，银白色的雪花稀稀疏疏地从天空飘落下来，地面有些潮湿，落入水迹里融化，并未堆积起来。像是白忙活一场，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伞面上一层层薄薄的白霜。
街上只有几个行路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没有人停留。连做生意的小贩都没有出来。
时迁一贯畏冷，此刻更是觉得天气严寒难以忍受。于是加快了步伐。
屋内透着昏黄的灯光。
柔和的光线从门缝里钻出来。时迁愣了一下，站在门口站了许久，而后也没有理清内心的喜悦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又莫名其妙地产生了畏缩的想法——为什么突然不敢进去。屋里有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回来了。每天来那么多次，不就是想看到他然后痛骂一顿他突然失踪么？
她轻轻地推开了门，动作很轻，可是一阵狂风夹杂着风雪突然吹进来，屋内的蜡烛顿时被吹灭了。
远远地，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坐在椅子上，墨发束冠，柔顺地散落下来，沿着背部的线条长长地披散。
她知道是秦路远，一定是他，因为她对此过于熟悉。他也一定看到桌上的字了，那么此刻，他应该转过头来，看见她——然后。
“不许转过头！”
她命令道。于是那个背影僵了一下，却真的没有转过来。
气氛异常地沉默，就像是漫天盘旋着的风雪，被风吹过一个又一个圈，在地上融化。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好比是“我由于某种原因，突然离开几天没有通知，真是对不起啊。”或者是“嗯，我回来了。”再不济是“看见了你写的字，很生气。”之类的话。
然而他说的却是，“……没有。”
简洁明了的两个字。
看，这才是他这样性格的人说的话。
站在身后的时迁久久都没有说话，风雪吹起了他的发。他想要转过身去看一看时迁，这样的静默，就像是突然身后的人消失了一般。
“不要转过头。”她再一次说。而后缓慢地，一步一步走近了他。像是历经了长途跋涉一般，走到了他背后。房间里被吹灭了烛火，看上去昏暗不清。而屋外的风雪却越下越大，终于开始在地面堆积。
秦路远想要转过头去，他不明白时迁为何不愿让他回首，而此时，他却愣了一下——时迁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混蛋——！”她骂道。
秦路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桌上还未擦去的墨迹，他可以想象得出时迁在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去死吧，大白痴。”的时候脸上愤怒的表情，心中的腹诽一定也不会比这少，当面都要忍不住骂“混蛋”。
可是有些事情，他真的无法开口告诉她。不是心存芥蒂，而是实在不知如何说起，像是一条过于漫长的找不到头的锁链。他不清楚如何从中截断。
“是。”他有些无奈地说。
“王八蛋——！”
“是。”
“大混蛋——！”
“是。”
“我喜欢你。”
“是、呃？”
而后他就再也无法轻松地去敷衍她的话，灼烫的泪水顺着他的脖子滑落进来——
“不许转过头！”越来越多的泪水，几乎灼伤他的皮肤，她哭着说，“不要转过头……不要转过来……不要看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眼泪，一时心存大意，居然绝提，又怎么能够，让你看见。
“我喜欢你。”
所以才会对你太过冷淡的话语感到愤怒，希望你像我在意你一样在意我，而后又自顾自地失望。其实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喜悦与悲伤，你完全感觉不到吧。
“我喜欢你。”
一天跑几次只是想见见你回来了没，生病也会忍不住来。莫名其妙地失踪，又什么都不解释地回来。无论什么奇怪甚至荒谬的理由都要比一句“没有”好。可是你是无法理解这种心情的。所以才会觉得我是无理取闹了。这样的话太过幼稚了。所以每一句都在敷衍。
“我真的喜欢你。”
喜欢到害怕见到你。
身上的气息忽而消失了。秦路远忽而回过头去，敞开的门没有被关上，细碎的风雪卷进屋子，而后融化。地上薄薄一层白霜，落下一排脚印。
而人，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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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有谁一直注视着自己，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间里没有人。
因为吹了一路的冷风，回来的时候热度又上去了。脑袋里像是有两个动物在角逐一般实在是难以安宁。
不知道睡了多久，最后的梦境是看到了现实中的场景，抱着那个白色的背影不断地重复着“我喜欢你”只觉得心中越来越痛。而后就醒了。
巧儿端来了药汁，光闻着那味道便令时迁反胃。即使已经睡了很久没有进食，也觉得胃里的胃酸一阵一阵反出来。
巧儿也没有勉强时迁全部喝完，只说，“对了小姐，有个客人一直在客厅等小姐，如若小姐身体不适，奴婢去转告他改日再来。”
脑子里一下子出现那个白色的身影。虽然直觉里也认为不是，但还是对巧儿说，“不用了，我去。”
天气似乎变得更冷了。时迁紧了紧衣襟，加快了脚步。
果然——
看到客厅里人身影的时候时迁便隐隐失望。
“……那什么便秘的表情？”男子微微蹙眉，似是有什么心事，却还是舒展开眉头，笑容优雅地说着如此……咳，粗俗的玩笑话。
时迁瞥了一眼许久未见的封无量，估计最近又忙着寻花问柳去了，却又觉得今日的他与往日不同，究竟区别在哪里，一时说不上来。于是微微挑了挑眉说，“找我什么事？”难得他愿意在这么冷的客厅里等而不是直接让巧儿叫醒她。
“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我来看看几日未见你有没有变漂亮。”他笑眯眯地说道。
时迁觉得冷，令人端来了暖炉，却还是觉得冷，脸色也有些苍白。屋外的风雪似乎持续了很久都没有停。而后，她注意到封无量外衣上的水渍，应该是冒雪而来，之后雪化开了的缘故。
“你，咳、咳、咳。你真有空。”时迁翻了个标准度很高的白眼。而后又小声地咳嗽了几声。
封无量蹙了蹙眉，走近了她，拍了拍她的背为她顺气，“这一次病得这么严重么？”而后叹息，“总觉得你体制很差，时不时生病。”
“得得得！”时迁制止了封无量，比了一个“停”的手势，“您老人家算是乘机谋杀么？老娘肺都要被你拍出来了！”
封无量笑了，说，“啊——张开嘴，我帮你塞回去。”
“……嫌你手脏！”而后说着说着又咳嗽了起来，咳得脸颊绯红。却依然不忘回嘴，“呸，你以为是放屁？！塞回去？！”
“错，我没有以为是放屁。”封无量指正道，“因为屁是塞不回去的。”
“……”
“看你还有闲情回嘴就知道病情不怎么严重了，我也放心了。”
“滚。我那是意志力坚定，咳、咳，不懈与罪恶势力做斗争！咳、咳、咳……”像是印证了她的话一般，咳嗽更加剧烈起来。
封无量有些无语，说，“……装那么假有意思么？”
“你·才·没·意·思！！！”
他走过去扶住咳得弯下腰的时迁，指尖不慎触到了她的额头，又立刻缩了回来。——温度，高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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