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郑雷的声音远没有平日对父亲的张扬。
抬起头，父亲没来得及抹去胡子上的沾着的米粒，怔了怔，恍若没有听到似的，好半晌才回过神抬起头来。
“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还没吃吧？”父亲站起身，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煮饭、淘菜，默默地忙得不亦乐乎，郑雷坐在灶前，默默地往灶里架柴。爷俩就这样在灶房一声不吭地忙了半晌。
“爹，我去看看哥回来没有。”终于郑雷忍不住这种沉闷的压抑，走了出来，望着大门前含苞欲放的腊梅，郑雷揉了揉灶前熏得发红的双眼，长吁一口气，转过身去时，父亲已把饭菜摆在桌子上。
并不丰盛的饭菜让郑雷吃出了温暖和热意。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老郑头年纪越来越大，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哥哥嫂嫂分灶吃饭，虽然仍住在一起，仍在弄堂的房间里时不时放出让春如骚动的噪声，不过频率远不如以前。
郑雷每天扛着锄头走在田间地面，总是不少人对他指指咄咄，经过别人家的院子边时，总会听到男主人在骂不听话的儿子：“妈Ｂ，你不学好，指不定哪天被警察捉去给你带双手表。”郑雷就会在心里笑：“，你就骂吧，嘿嘿。”有时会听到女主人貌似很小声，但是却发出足够让全村里人听到的声音：“二狗子啊，快把院子里挂的衣服收了，遭贼娃子偷了，晚上有你好看。”甚至还有不太会跑的小孩也会将拴在房门上的狗放出来，汪汪直叫。郑雷全然不理会这些，高先生曾经说过，人之天性如此，落井下石是国人之陋习，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郑雷现在只想好好清静清静，让自己显得有些累的心在这还算平淡的乡村里得到慰藉，让自己在好不容易和父亲缓和的父子感情中享受一份迟来的亲情。
又是一年三月时，郑雷十七了，身板也比年前健壮了许多，嘴上露出缕缕淡青的绒毛，双眼烔烔有神，板寸头，刀削脸，端的格外精神。
自回家后，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生活，空闲的时候看看爷爷留下的书稿，偶尔陪陪老父亲说说话，随着父亲年纪越来越老，父子间的隔膜已随着岁月逐渐消失，虽然过的是那么平淡，倒也不乏轻松惬意，间或与哥嫂开开玩笑，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这日，村里的男人们正劂着锄头在村口的田地里忙着布置早春的收成，妇女们趁着春天的阳光在院门口暴晒昨夜孩子尿湿了的被单，小孩子们跳着蹦着到处寻蚱蜢。
“笛笛”难得一见的轿车喇叭声划破山村宁静的农作图。
五里屯的马书记是一个很富态的男人，大背头下一张富气的脸，眯眼淡眉，看起来一副和善慈目的长者形象，在整个山县的基层乡干部中，大多数人对他都是很敬佩的。
马书记叫马元，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小学毕业后就在家务农，还是在农业社集体生活年代，马元就在地里挣工分，收工的时候就经常围着生产队、大队或公社的干部们后边转，几个光膀子的小伙子们都嘲笑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巴屁精，但马元不以为忤，还时常嘴边挂着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来反击嘲笑他的人。
付出多大的努力就会获得多大结果。看着他的乖巧和能干，公社干部给他当了一个生产小队的计分员，苦心经营的他在几年时间又从一个计分员到生产队长、大队长再到公社的一般干事，直至政治体制改革的时候给老县委书记提了点礼，拜了几门干爹，马元就从一个临时工转为国家干部，现在混到乡党委书记的位置。就这点来说比起很多二世祖可就强多了。
马书记在同事的心目中，以善于揣摸领导的心思而闻名。
从县上开会回来，马元坐在车上心里一直在酌摸一件事。会后，县委王书记把他叫书记办公室，那富丽堂皇的办公环境让马元有些不安，平时要见王书记可是得找他的秘书预约，确实有了安排才会有机会到大会议室里瞻仰一下王书记的仪容的，汇报工作的时候也只喏喏两句八股式的公文宣读而矣，今天不知道领导给自己开小灶所为何事。
马元坐在书记的高弹沙发上，手脚有些无促，王书记不说话，他也不敢问，这些年，马元可是明白，啥时候该说话，啥时候不该说话，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要不然他也不会混到今天，都快退休的人了，更是让他生活、工作中越加谨慎。
隔了好久，王书记才从文件堆里探出个头。
“小林啊，快给马书记倒杯水，我说过多少次，对我们革命的老同志要热情嘛。”王书记说话的时候已经自然而然形成了上位者的口吻，但偏偏这种口气往往对自己的下属有很好的鞭笞效果。
小林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大姑娘，甜甜地笑容，时髦的打扮，修长的牛仔裤包裹着的让马元有些担心牛仔裤就要裂开了来。摇曳生姿的姿态令人无暇转眼，马元不禁在心里有些腹诽，这么多人都想坐上这个位置，恐怕与政治位置的大小和秘书的美丽成正比这个现象有密切关系吧。
小林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过来弯腰放在马元沙发前的茶几上，马元的眼睛透过小林的胸衣仿佛看到一团白花花的肉在晃动，马元感叹自己老了，再次摇了摇头，清除脑子里的龌龃，挺直腰，正襟围坐准备接受领导的训斥。
“老马啊，五里屯还习惯吧。”王书记的话立即把马元的心揪紧，他这是什么意思，问我还习惯不？是想把我调走还是想让我就地休息？想自己也年岁大了，上面时时提倡干部队伍年轻化，这点很让马元抵触，那些胎毛都没掉的毛头小子能干什么事，不捅漏子就不错了，想自己干了几十年不照常把五里屯打整得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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