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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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姑娘请这边走。
她知道自己是踏进了传闻中的江南第一大庄园,暮合山庄。
跟在侍女的身后,眼前看到的是一片飞凤流光的亭台楼阁,放眼望过去竟一时看不到头,庄中到处都种着垂丝海棠和银杏,在这寒冬落雪时节都只剩得枝桠,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从远处看去倒也像是开了一树的白花。因为庄中有漓水流过,所以终年水气弥漫比别处更要冷些,雪仍是在下,大风裹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扑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只是她的身体已是木了,也就不觉得会有多痛。
她的心似乎也是被这大雪冻得失去了知觉,在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之后,在痛彻心扉之后也就再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侍女引着她穿过楼宇,走过铁马相撞的回廊,经过一片荷花池,池里早没有了荷花,只剩得一些杂乱的残荷浮出水面。山庄里有不少人,都看向这边议论着什么,她也知道,他们都是在议论着她,想到这里,她轻轻微笑起来,几日之前还是平常无奇的她,现在竟也会引得暮合山庄里这些人物侧目,她不禁要自嘲一番。
这几日里发生的事情仿佛是把这一生的不幸都预演了一遍,如附骨之蛆一般让想忘记都不可能。该要从何说起呢,明明就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却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这个面色苍白如同鬼魅的女子,眼是冷的,手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就如那大雪一般。她知道自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和气魄去的,她也不再畏惧什么生死,反正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活着也不过是再多具行尸走肉。
只是那雪,簌簌的落下来,屋檐下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当做响,扰乱她的沉思,天色又渐渐昏暗下来,只剩得满地大雪无痕。
她也曾是不知世间冷暖的青梅少女,无忧无虑的拿着团扇扑蝶,在春光明媚的江南三月抱着字画书卷从石桥上走过,惹得痴情少年频频回首相顾。她可以为了一支珠钗,为了一条裙子而高兴或是难过半天,她也可以让丫鬟陪着在花园里荡秋千,肆意的欢笑起来,引得墙外行人驻足聆听。她的父亲从医,家中堆满了无数的医药典籍和药草,她自小便是在草药苦涩的气味和惹满尘埃的书卷里记得父亲的样子。她自小就极聪敏,能背出许多医书,也识得各种草药,她十岁时就已经能自己诊脉开药,偶尔她也去父亲的医馆为父亲帮忙。日子就像水上的泡沫一般渐渐消散,她会嫁一个同样行医的男子,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起打理父亲的医馆。她的一生原本就会这样平庸的过下去,就像江南无数的女子那样。
父亲并非什么名医,他们家在江南也只是极平常的人家,就是因为太平常了,平常到他们全家被杀也没有人知晓。那日父亲染了风寒,她就替父亲在医馆,黄昏的时候她抱着从市集上买来的画卷回到家中,堂前的腊梅开出星星白色小花,药铺里送来的草药还放在檐下,天色渐阴,云层越积越厚似乎是要下起雪来。
她呵气暖着自己已经被冻僵的手匆匆跑过堂前,推开门,满屋喷溅的鲜血赫然刺痛了她的眼,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家人躺在了血泊里。手里的画卷颓然掉了一地,受到惊吓的少女尖叫着想要转身逃离,可是眼前的景象让她恐惧得连逃都挪不开脚,她的家人被人肢解成狰狞的模样,她尖叫着跌坐在门边恐惧得呕吐起来,窒息中她的眼泪大滴的掉落下来。
大雪终于还是落下来了,翩迁飞舞的雪花飞入堂中,旋转着落在她的身上,萧肃的雪落声抹杀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好冷,真的好冷,她只觉得自己是堕入了雪堆里,天地旋转起来,她痴痴的坐在门边,不知道是在等着什么。她总以为父亲会带着满身的草药味,从尘埃飞扬的书堆里站起身来,转过身来对自己笑着,舒柔你回来了。她总以为母亲会坐在铜镜前,梳理着长发,抬起头来责备的笑着,莲缬你快过来,你看雪都落到你身上了。
眼泪还是不停的往下流,似乎不受意识的控制,她抬起眼来,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低声唱起了她曾唱过许多次的歌谣,式微,式微,胡不归。式微,式微,胡不归。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你还不回家去。
她守着家人的尸首过了一夜,直到天亮的时候才有人发现了这个已经有些痴痴的少女,人们只是轻声的叹息,叹息她的不幸遭遇,他们说着,姑娘,你还是快些把他们安葬了吧。每个人,每个人都只会摆出同情和惋惜的姿态,从来没有人要真的要帮助她,她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这些人的脸,他们都是一样的神情,仿佛是附在脸上的一张面具,他们是在用她的不幸来了以自慰,她听到他们心底的声音,你怎么还活着呢,那个杀你父母的人是把你漏了,要是那个人发现还有你没有死,他折返回来就好了。她勉强的站起身来,迎着他们模糊的脸站起来,脸上的泪还在流,大雪仍在往下落。
他们家是太普通了,普通到他们家发生了这般的变故都没有人来施以援手,江南每天都有人突然死去,每天都有人被杀,江湖上流传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剑客门主的恩怨仇杀,哪里会轮得到他们这些普通人家。官府查不出任何线索,只作了敷衍就草草了事,周围的人也没有人提过要追查凶手,因为他们觉得要这个少女去追查什么凶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在他们眼里,这种家门变故的女子最后多半还是要沦落到青楼去的,于是他们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
她就在大雪的天气了草草安葬了自己的家人,她把家人被肢解的身体重新拼凑在一起放入棺木中合葬,大雪很快就落满了坟上的新土,这个少女终于流完了所有的眼泪,她的脸颊上迅速褪去了曾经明媚的模样,她就像是在一夜之间忽然长大,她的眼睛不再如年少时那般善睬流转而是变得如水一般无痕。
一些自称是亲属的人来到了她的面前,他们一边流着惋惜的眼泪一边搜罗着家中所有值钱的财物,翻箱倒柜,推翻了父亲的书架,掀起了父亲整理好的药草,连已故母亲留下的首饰也被他们拢在了袖里。她安静的坐在门栏上,背对着他们呆呆看着堂前那一树的腊梅,不知不觉大雪已淹没了她的脚背,庭院里厚厚的白雪被亲戚进出的脚踩得凌乱不堪,她轻轻的唱起那首歌谣来,式微,式微,胡不归。
亲戚们早已是想好,他们把她卖给了他们那里一户有钱人家做第九房小妾,等他们收好了财物准备带她走时,门栏上早已是空空如也积满了白雪。
只有那一树腊梅,在大雪之中寂寞的开着。
就在安葬完家人的第三天,这个少女就出现在了暮合山庄前,她知道,只有暮合山庄能帮她追查出凶手替她报仇。江南第一大庄园,只要能付得起钱它就能帮你杀任何人,她想见暮合山庄的庄主,那个在江南无人不知的秦陌湮秦公子。
她曾从前来医馆求诊的病人那里零星听过关于他的一些事情,暮合山庄前任的庄主华莲突然身亡,这个曾盛极一时的刺客庄园顿时失去了支柱,江湖其他各派见势立刻联手杀进庄中,庄中的刺客大多都惨死,能勉强逃出的也没逃过追杀,暮合山庄被江湖各派瓜分干净。直到四年之后,江南蝶飞楼的楼主萧蝶飞突然在江湖中活动频繁起来,她一方面收留大批的剑客死士在楼中听用,另一方面又在各派之间周旋,萧蝶飞是江湖有名的美女,生得风骚媚人最解风情,不知道有多少门主掌门做了她的裙下之臣。
在一年之后萧蝶飞猝死,蝶飞楼落入一个叫做秦陌湮的少年手中,他以极狠厉的手腕迅速镇压下了楼中的反对势力,又将蝶飞楼迁入暮合山庄中正式改名为暮合山庄,当时蝶飞楼在萧蝶飞的经营下一年之中突然实力大增,所以江湖各派对蝶飞楼此举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做观望。原先在江湖中未有一分名声的秦陌湮一跃成为江南人尽皆知的人物,有传闻说就是他先在萧蝶飞背后策划,慢慢收买了楼中主要势力,等到时机成熟时害死萧蝶飞,夺了蝶飞楼,因他生得极貌美,萧蝶飞是爱他的样貌与他通奸才甘愿受他摆布,结果自己丢了性命。
林林总总,众说纷纭,都是江湖里的猜测,唯一被认知的是这个叫秦陌湮的公子稳稳坐上了庄主一位,一年之后暮合山庄成为江南第一大庄园,秦陌湮同时声名大噪,人中之龙由此而生。
她原也是对这个秦公子有几分向往的,世人都说秦陌湮生得倾国倾城,心思才谋无人能及。少女怀春,能有几人不会对这般男子心生向往,在这江南风月之地,风流情事多不胜数,秦陌湮又在其中平添了几笔。
平常听父母玩笑间提起她日后嫁人,她就会天真的想着,要是自己能嫁与一个像秦陌湮这样的男子,那该是令多少女子嫉妒的事情。
后来她又听说秦陌湮娶了天下第一美女商风袅,英雄佳人,那是再般配不过的事情,她也就渐渐断了自己的遐想,不再做起春梦来。
然而今日,她在暮合山庄前,也是为了要见秦公子,只是她已不是带着年少时候的闺阁春情,她是要暮合山庄为她报仇,原先那般的倾慕早已被遗忘在了角落,不见踪影。
要请动暮合山庄的刺客,非千金而不能,她只是一介孤女,要去哪里寻白银千两,秦陌湮是何等人物,哪里是她说见就能见到的。庄中的人说庄主不见她,要她快些走,大雪之中,这个有些柔弱的女子竟长跪在山庄外不起,秦陌湮一日不见她,她就跪在这里,纵然庄中的人百般驱赶也未果。
大雪一直未停,芦花般大小的雪花簌簌的落下来,洁净而干燥,寒意顺着脚一直蔓上了手指,再从手指蔓上了心口,仿佛被利刃割过般的痛楚起来,她似乎是全身浸在了河水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身上的雪越积越重,竟是要压塌了她的肩骨,她把手撑在地上免得自己倒下去。
她这一跪,就是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她的名字,舒柔。这个几天前还无忧无虑的纯真少女,她那柔弱的外表下竟有如此强盛的意志。
就这样不知跪了几日,当她从半昏迷中勉强醒来时眼前已多了一人,是一名女子,身穿绛紫色缎子衣裙,头上戴满金钗,容颜娇俏,笑声极是轻佻,这就是在山庄外跪了几日的那人?
回左楼主,站在她身旁的下人说道,就是这个女子,我们驱赶了她数日她也不走,打骂她她也一声不吭,把她拖出去过了不久她又自己爬了回来,已经有好几日了。
这样就把你们难住了?女子笑道,既然她这样你们杀了她便是,让她这样跪在庄前成什么样子,若是庄主知道了,你们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把她的手脚都截去了,看她怎么爬回来,女子把手笼在袖下,妖娆的笑着,没有钱还想请动暮合山庄帮你杀人,就算跪到下辈子也没有用。
是,下人得了女子的命令准备动手来拖,突然有男子的声音,不高但是很清晰,等一下。
舒柔被大雪冻得早已没有什么力气,刚才对方按住她的手时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那些人听到男子的声音立刻就住了手,恭敬的退到了一边,见过三庄主。
舒柔勉强抬起头来,那个男子年约二十五六,玉色绸缎衣衫,五官朗朗,俊眼剑眉,面如冠玉,那个女子见到他后妖娆一笑,整个身子都靠了过去,贴在他身上吐气如兰,三庄主怎么来了。
男子倒也像是见惯了她的这副样子,清声说道,左鹛你不在你的万画楼里,大雪天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三庄主这话就说得不对了,难道是谁规定了说我只能呆在万画楼,在楼里每日对着那些珠宝古玩我也觉得无趣,左鹛抬手按了按头上的金钗,妖媚的眼神里带了几分的放荡,比起那些珠宝古玩,我倒是觉得三庄主要更得奴家欢喜。
她这话说得极是放荡,已经有几个下人低着头窃笑起来,男子只是微微一笑,他转过头看着地上的舒柔,你方才叫人把她的手脚砍了?
是啊,左鹛娇声说道,我听说庄前跪着这么个小女孩就过来看看,那些下人没用,连个小女孩都奈何不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孩倒也是倔强,大雪天跪在这里,还没有被冻死。
你是万画楼的人,按理来说不该过问这种事情,还好你只说要把她手脚砍了,若你是要把她杀了,那就不好了。
怎么,左鹛顿时变了脸色,难道庄主还要见她不成。
庄主就是要见她,要是把她杀了你要怎么向庄主交人,男子说道,他看着左鹛妖趔的姿态,你还是少出万画楼的好,上次就因为你在庄主面前这个样子惹得夫人不高兴,把茶都泼到你身上来了,就不记得了。

左鹛闻言冷笑了一声,收起了柔媚模样,多谢三庄主提醒,左鹛记住便是。现在人在这里,不关左鹛任何事。她一拂衣袖转身就走,看那模样是真的被戳到了痛处。夫人也只会在我们身上使使她的脾气,要她敢这般对副庄主,左鹛倒是想看看。
说到副庄主,我刚接到玉帛的飞鸽传书,她和副庄主已经快到山庄,想是再过片刻就要回来了。
副庄主这次是带人去追杀叛乱的四庄主,四庄主和庄主师出同门,他为庄主鞍前马后伺候得周到,竟也学别人想叛乱夺权。左鹛回头说道,勾结区区一个天龙门就想叛乱,他几时有这般天真的。当天被他侥幸跑了,结果副庄主亲自带人去追,他本事再大也逃不过上官副庄主的手心。一个是人中之龙,一个是人中之凰,他一个四庄主就想扳倒这两个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既然三庄主不愿见着我,左鹛就不打扰了。
男子只是微微一笑,这才侧过脸看着舒柔,庄主想要见你,他对着左右的侍女说道,把她扶起来带下去梳洗吧,就只剩半条命了,还怎么见庄主。
是,侍女答道,左右扶起了舒柔,男子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轻声说道,你也真是不要命。
家人都死了,舒柔还活着就是为了替他们报仇,我没有钱,舒柔气喘吁吁的说道,就算是一命换一命,只要能杀了他,舒柔在泉下也绝不愧对家人。
男子侧过脸来,这个苍白而嬴弱的少女,说话的已经没有了起伏,原来她是早做好了拿自己的命来做交易,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个少女恐怕永远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这应该是庆幸还是什么。
把她带下去吧,男子挥了挥手,没有再说话。
后来她从侍女那里得知,这个男子叫楚云飞,是暮合山庄的三庄主。那个妖趔的女子是暮合山庄万画楼的楼主,叫做左鹛。暮合山庄除去庄主手下的三位副庄主,下面还另有许多分管各事的楼主,像管理庄中产业的朱雀楼,收纳刺客的吹雪楼,左鹛的万画楼就是负责收藏庄中珍贵珠宝古玩的地方,左鹛对珠宝古玩精通非常,自商风袅嫁入暮合山庄后庄主便让她为商风袅收罗各种珍贵首饰。
侍女絮絮的说着,她也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跟在后面走着,山庄里渐渐掌起灯来,各个楼里都亮起了灯火。虽然山庄极大,人也很多,但是竟极安静,连雪落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不时有积雪压断枝桠的折断声。
侍女先前还在絮絮说着,突然间她停下来,舒柔也只得跟着站在原地,她抬眼望去,从回廊的那头隐约传来极清越的金铃声,两名女子正向这边走过来。
前面的女子大约二十二三,石烟绿色织锦衣裙,光华灼灼,金妆花千叶莲,腰上系着赤金镂空莲花坠子。长发用红色绞金发绳结成发辫,发髻上插着三支镶玉金发簪,随着女子的走动闪烁着青绿的光芒,耳朵上戴着金铃耳坠,铃声葱茏。女子的眉眼生得极美,柳叶眉,丹凤眼,瞳如明珠,微微上翘的眼角有着无限风情,未施胭脂,未点唇红,她的脸颊和嘴唇比常人要略白些,就如从水中开出的莲花,不妖娆但是华美异常。
跟在她身后的少女不过十六岁,莺色绢衣,裙摆开得很深,露出衣下穿着的白色衬裤,腰间系着玫瑰玉璜,另是有一番声响。她把长发高高扎起飞扬在风里,发间戴着一枚纯金桃花珠花,胭脂色琉璃耳珰。这个少女的面容有几份像少年,明亮的眼,眼神中有着小兽般的敏感和倔强,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身上散发出少年般的英气和骄傲的倔强。
见过副庄主,玉帛小姐。侍女见到这两人慌忙欠身行礼,而那女子并未侧目看她,从她身前走过时只挥了挥衣袖让她起来。在交肩而过的一瞬间,舒柔抬起眼来多看了她一眼,原来这个女子就是暮合山庄的副庄主,她记得她是叫上官慕薇,也就是左鹛所说的人中之凰。
她原以为像那样狠毒大气的女子,是应该妖艳得不可方物就如左鹛一般,没有想到她竟会是如水中莲花般皎洁的女子。
想到这里,她重新又低下眼去,目光却落到了那个少女手中提着的布包上,她左手抱着剑右手拎着一个黄色的圆形布包,那布包的下面已经被洇成了猩红色,是血,舒柔闻到了那日噩梦一般的气味,顿时心中一惊,突然意识到那个布包里装的是人头。
转眼间那两人已经走远,消失在回廊的转角,那就是副庄主和玉帛小姐,侍女又开始自顾的说道,听说副庄主也是刚回庄中,她手里拿的就是名剑国色,据说那原来是暮合山庄胭离的剑,我只见过那剑一次,那次好象是四庄主的两个亲信冲撞了副庄主,副庄主什么都没说抬手就把两人的头割了下来,就只用了一剑,就是那个惊鸿三式,当时吓得我们连话都不敢说,呆呆的站在那里,侍女想起当时的情景似乎仍心有余悸,也不知道副庄主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她对人很是冷淡,除了庄主她不常与人讲话。明明是长得那么美的一个人,和夫人比起来也不逊色,真是可惜了。
舒柔只是低下眼去,不曾说半句话,那侍女自己说了半天也觉得无趣,引着舒柔穿过了大半个山庄,舒柔觉得水气忽然盛了起来,原来是有流水自楼前流过,侍女停下来,就是这里,她说道,这里是覆岚楼,庄主的书房就在这里。
楼下已经有侍女候在那里,看衣着打扮,和先前的那个又有不同,侍女把她引上前,这就是庄主要见的人,我把她带来了。
我知道了,庄主在书房里已经等了一会了,楼下的侍女轻声说道,她走过来,你就是舒姑娘吧,跟我来,我带你去书房。
侍女掌着一盏琉璃宫灯为她引路,覆岚楼里并没有太多灯火,比起其他楼宇来要阴沉得多,舒柔借着宫灯的光从楼梯上走过,舒姑娘小心脚下,侍女说道,她一直引着舒柔到了书房。书房里陈设极简单,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玉镇纸和笔墨纸张,书架上各种诗集经文放得很整齐,角落里立着两个极精致的玉瓷画瓶,画瓶里插着各种字画卷轴。窗上还放着锦帘,外面的灯火丝毫照不进来,侍女放下灯走到屋角把其他还没点上的灯点燃,书房里顿时明亮起来。内室垂着幕帘,只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张锦榻,有一个人正靠在榻上,似乎是在休息。
她知道那便是她要见的人,暮合山庄的庄主,秦陌湮。
庄主,舒姑娘已经到了。侍女候在帘外说道。
等了半天也不见里面有回应,侍女一直立在帘外也不敢进去,舒柔也跟着站着,过了许久榻上的人动了一下,帘里才传出一个年轻男子臃懒的声音,那声音柔和得就如柳絮杨花,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侍女仍是掌着灯下了楼去,那个男子说道,我听说舒姑娘想要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舒柔抬起眼来,面色苍白,眼中尽是疲惫,一开口,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秦公子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先前我是不知道,秦陌湮轻声笑道,不过有舒姑娘前日之举在先,恐怕现在不止是我,全天下都要知道了姑娘的名字,舒家一门十三口被杀,舒姑娘侥幸未死,我知道你是要请暮合山庄的刺客为你缉拿凶手,可是我也有言在先,暮合山庄是做生意的地方,要请动暮合山庄的刺客,舒姑娘可付得起银两?若舒姑娘付得起,暮合山庄必当为你血此深仇。
那秦公子也是早已知道我付不起钱,不然我也就不会为求见公子一面跪在庄外这么久,舒柔低头苦笑,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
那既然是这样,舒姑娘又何必费尽心思来见我,暮合山庄不是什么能为姑娘主持公道的地方,秦陌湮也绝对不是什么有侠义之心的英雄,只认得黄金白银。
我就是知道暮合山庄只要给的起价钱,绝对会帮我舒家报此大仇,舒柔极倦怠的说道,那些所谓的锄强扶弱,替天行道都是一派空话。若是秦公子愿意为舒家报仇,我舒柔愿意卖身入暮合山庄的青楼,为娼为妓,卖身筹银,终生不悔。
帘里的男子似乎是怔了一下,接着他懒懒的笑起来,卖身入青楼,舒姑娘可是要想好了,为娼为妓,舒姑娘真的觉得值得?
舒柔早是已死之人,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只是我恨,我恨不得能抓住杀我父母之人,把他剥皮拆骨,食肉寝皮。就算我安心跟着那些亲戚去了,到最后还不是要被他人卖入青楼。既然如此,我又何来值不值得之说。
原先也有很多来求我的人,他们也是和姑娘一样付不起银两,男子起身掀起幕帘,一低头走了出来,他抬起眼睛璀然一笑,不过他们都是要一命换一命,像舒姑娘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等到舒柔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她竟一时怔在了那里,她方知道那些传闻里形容秦陌湮的言辞竟没有一句是虚的,倾国倾城,纤媚风流,一笑而颠倒碧落黄泉。她原以为倾国倾城是用在女子的身上才合适,今天她见了秦陌湮,才知原来世上竟真的有美得精致绝伦当得起这四个字的男子,他的容貌就是女子见了也要自惭形秽。
凤眼流转,目若含情,明眸皓齿,唇若春花,虽不笑而眼露风流,虽不出声而胜言千万。他穿着石榴色织锦长衣,银线妆芍药花簇,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衣袖下他的手指白净而修长,戴着青玉扳指。他一出现,就连书房里的灯火都要黯下去几分,他一回眸,就仿佛是窗外的树林里开出了千树万树的梨花。
人中之龙,原来自己曾万般倾慕的男子就是生得这般风华绝代。
舒柔轻声说道,舒柔原本也是想一命换一命,可是我在庄外跪了这几日,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舒柔的命对秦公子来说算什么,我生也罢死也罢,都对公子没有半分影响,就连其他人都会说,就算我的手脚被人砍断了,只要还留着命在,就是可以的。我的命远没有我想的那么重要,她的唇角浮现出一个自嘲的微笑,公子觉得舒柔说的可对。
秦陌湮微笑,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见过副庄主。秦陌湮转头向书房门边望过去,正是上官慕薇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那个黄色布包,身上落满了雪花,她一走进来,书房里顿时多了一股雪花的寒意和水气。
慕薇是你回来了,秦陌湮微笑,你来时没有让侍女打伞吗,看都落了一身的雪,不冷么。
我也是刚回到庄中,才见过了三庄主,上官慕薇拂去了肩上的雪花,呵气成霜,知道庄主急着要看这个,所以立刻送过来。她抬手把那布包丢在了秦陌湮跟前,那布包散开从里面掉出个头颅来,在地上滚了几下停在了他脚边。
舒柔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向后退去,上官慕薇抬起眼来望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我差点忘了庄主有客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的头颅,年纪约比秦陌湮长些,他的脸扭曲成一副狰狞的样子,秦陌湮俯下身来,看定了他的脸。他可真能逃,上官慕薇冷笑,我和玉帛追了他几天才把他杀了,看样子他是想逃到关外去。
慕薇你要吓到客人了,他笑,直起身对上官慕薇说道,她是舒柔,舒姑娘。
我已经听三庄主说过了,上官慕薇说道,她走到屋角的灯前暖着双手,回眸望着秦陌湮,回来时我已在走廊里见过她,庄主见她,也就是应了她了是吗。
舒柔听见上官慕薇的话,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她看向秦陌湮,舒柔先谢过秦公子。
秦陌湮见话已经被上官慕薇道破,也就不再转圜,我答应为舒姑娘追查出凶手,且会他那人的人头提来见你,舒姑娘以为如何?他想了一下,不过我不用姑娘入那风月烟花之地,姑娘也不适合那里,我听说你医术甚了得,既然如此,你就留在庄中行医可好?
舒柔万万没有想到秦陌湮最后竟会这样安排了她,从先前的话听来他并不是一个重情的人,可是惟独这最后一句,竟像是要带擎她一把,与那个让她在雪地里跪上三天三夜的秦公子竟不像是同一个人。莫非真是如他所说,自己的这番话使他另眼相看?舒柔低低的扯动了唇角,心却是像被刀绞一般的痛起来,原来自己这样轻贱了自己,方能打动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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