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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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柔就算是在山庄里住下了,楚云飞安排她住在临风小馆,日常起居有侍女下人伺候。庄中但凡这些琐碎平常的事情,都是由楚云飞一手负责。庄中人对三庄主也不象对秦陌湮和上官慕薇那般畏惧,这个二十**的年轻男子,眉目俊朗,神情谦和,没有秦陌湮那样张扬的臃懒轻佻,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抵说的就是他这样的男子吧。
她住下的第二日楚云飞亲自过来看过,看看她是否在庄中住得习惯,舒柔依礼淡淡一笑,转过身去就整理起医药典籍来。她多少还是有些怨恼的,这个男子当日的一句,只要她还留条命就好,话是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听得让人生寒。原来像他这样温和清明的男子,也是像极了秦陌湮的狠毒无情,舒柔慢慢的整理着庄中收集送过来的书籍,倦倦的药香,黯黯的灰尘和书蛀,手指抚过那些已经粗糙泛黄的纸页,女子黯然的微笑,仿佛是又回到了在江南家中的岁月。
楚云飞也看出了这个女子的冷落,他看着她有些嬴弱的背影,窄细的肩,不盈一握的腰身,灰白的缎子衣裙,如云的长发盘成发髻,簪着几支银簪。在这些已经有些褪成灰白的女子身上,曾经有着何其强盛的意志和决绝,曾经那样让人心惊。可是秦庄主应允了为她报仇之后,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忽然就像褪尽了所有的青葱美好和强盛的心气,转眼就成了一个寂静得有些让人觉得死气的女子。
他竟然有些扼腕叹息。
二十**岁的楚云飞,比起秦陌湮他们来并未大几岁,他的脸虽未有秦陌湮这般过人,自有男子的温厚和淡定,眼神清明,修长的剑眉飞入鬓角,五官棱角分明,眼中还带着些许的钝。这个男子看上去就不太适合这个山庄,这个暮合山庄里的每个人都是野心勃勃,阴险诡诈,狠毒老辣,而作为掌权者的秦陌湮和上官慕薇又是他们之中最出色的人,他们竟然能将那些虎狼一样的人物牢牢控制在手里,任意驱谴,光是想到这一点,也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作为三庄主的楚云飞,他并没有足够的精明和狠诈,这里不需要他身上那种温厚朴实,要的是好杀,诡诈,勾心斗角,左鹛就曾经这样问过他,像你这样的男子,倒更像是个好人,我们与你一比倒真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你当初怎么就不去投身正派,也能落得个好名声。
他只是一笑,却并没有回答,左鹛你还不是投身庄主,在这暮合山庄里当着恶人。
左鹛一顿,旋即又娇笑起来,楚云飞低眼看到她手里握着一块绢帕,识得那是秦陌湮的物件,想起来那是当日秦陌湮盖在左鹛头上的那块,左鹛也没有把它还给秦陌湮,自己随身带着了。左鹛你怎么还带着那块绢帕,没有还与庄主吗?
左鹛又是娇声一笑,眼波一转,不知又能勾得多少男人的心魂,这可是上好的鲛帕,左鹛很是喜欢,庄主生得那么风流,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失了心神,如今我拿着庄主的物件,不知道又要羡煞了几多旁人。
楚云飞朗朗一笑,笑如出云明月,留着也没什么不妥,我还要去吹雪楼一趟,苏怜那边在找我。左鹛一笑,左鹛就不耽搁三庄主办事了,她一欠身,略一低头行礼。
看着那个玉色缎子衣衫的男子的背影,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腰上镂空青丝玉璧在阳光下闪着温润冰凉的光。左鹛一低头,肩上一缕青丝滑落在脸前,她竟绞紧了手中的丝帕,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你那样的男子,又何必要和我左鹛相提并论,你是天上的云,我左鹛是他人脚下污浊的泥,只是你又何必要投身这是非纠错的暮合山庄,自贬了身价。
那时侯的左鹛,楚云飞是看不到的,美到有些忧伤的女子,绛紫衣裙,满头金钗,眉梢眼角竟有几分的沧桑,她有些落寞的低头轻叹,绞紧手帕,惨惨一笑。
满腹心事,妖媚轻带,独自一人感伤还恐被人看见,长吁一声,推整罗华衣。
楚云飞看着舒柔一人在房中不紧不慢的整理书籍,按顺序归置在书架上,有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笑如青梅,有时又愁眉微锁,低低的叹气。这个女子的身上始终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这和山庄里那些女子有很大的不同,上官慕薇自是不必说,虽然这个女子才华过人,诗书也读得极多,但旁人更多的是注意了她的狠毒手段和身手。商风袅号称江南第一才女,赋文做诗,折尽了那些自命风流的江南才子,但是她心气太过,有些咄咄逼人,书卷气倒被埋没了不少,其他诸如左鹛,玉帛,及至吹雪楼楼主,庄中四大名剑之首的苏怜,大抵都是些弄权弄剑之流。像舒柔这样江南小家出身的温婉女子,就如春日一片窄窄的杨叶,不招摇,却惹人心生怜意。
舒柔整理了大半日,也不曾回身看一眼,就等着对方识趣而去,等到书架上都放置得差不多时,她重重的吁了一口气,到底暮合山庄里的医药典籍也是很少了些,看起来这些书也少有人翻。她又转念想到,要是把家中的那些书一并带来就好了,那些书不值钱,那些亲戚估计也是不会看上眼的,放在家里到时候被人拿了去也是要当了柴火烧。要是能和秦公子说下,让自己回去家一趟,也是好的。这个念头刚一闪过,随即她又自嘲一笑,还是不去麻烦秦公子的好,自己都是半死不活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道理要秦公子再分神。
想到这里,舒柔摇了摇头,始是觉得有些渴了,一转身准备去拿桌上的茶杯,冷不妨的看到站在门外的男子,她倒是怔了一下,顿了半天才说道,三庄主?你还在?
我话还没有说完,舒姑娘就去忙着自己的事了,我也不好打断,就在这里等了一会,舒姑娘总算忙完了,楚云飞微微一笑,看到舒姑娘这个样子,想必也是习惯了庄中的生活,我也就可以放心回报庄主了。
舒柔张了张嘴,始是想说什么,转念又压了下去,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另一句话,谢过三庄主关心,只是这庄中,原是没有大夫的吗?
在舒姑娘来之前,也曾有过一些大夫,相必姑娘也知道,江湖险恶,没有多少大夫是愿意以身犯险的。秦庄主身体不很好,时常有些疾患,不能长离了大夫,上官副庄主对那些大夫许了重利,他们才答应留下在庄中,但是他们毕竟不愿长留,秦庄主也不勉强,随他们去。
秦公子身体不好?舒柔回想起初见秦陌湮时,他虽然谈笑风流,风华照人,但两颊气血虚弱,应是自小就心脉不好,气血微虚,畏寒,易染风寒。身体不好还要住在水气那么重的地方,也不生盆火。不知道怎么的,她的眼前突然闪现过秦陌湮卧在锦榻上的倦倦样子,阴暗的书房,寒气冻得人骨头生疼,明艳锦衣的英俊男子靠着手合了眼昏昏睡去,为什么此刻想来却有鬼魅一样的阴森可怖感,刺得她全身一冷。
庄主的事情,向来副庄主过问的多些,楚云飞说道,既然上官副庄主也没有觉得不妥,我们也就不便言语。他回身一挥手,昨天我们庄中的人去了一趟江南,顺路经过了舒姑娘的故居,带了些东西回来。
几个下人把几担的书都抬了进来,舒柔连忙奔过去,一一看过,正是家中的那些书籍,都被人悉数带回了暮合山庄,书卷里还有枯涩的药草味,舒柔几度以为自己是身在梦中,怎么方才才起了念头,转眼书就在了自己面前,她轻轻抚过那些曾经被翻看过无数次的书,一时百感交际,竟有些泣不成声。
眼见舒柔伏在那些书上痛哭,楚云飞微微怔了一下,转身退出了房间,招来侍女,吩咐下去好好伺候舒姑娘。这个女子也是强忍了很久吧,一滴泪都不肯流,强撑着到今天,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大哭一场,未尝不是好事。
今年的雪似乎要比往年的要大,慕薇,秦陌湮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雪到现在还没有消融的迹象。
上官慕薇依然端着茶杯在手,低头慢慢浅饮,融融的白雾从杯中腾起,看起来这场雪不到三月是不会化开,今年真的是很有些冷了。
是吗,秦陌湮轻轻笑道,慕薇,你看这雪下得那么大,你喜欢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它就这么每年落着,就像每年会开的垂丝海棠,开过了这季,明年还会再开。
从我入主这个暮合山庄,我所做的不过复出它的原貌,因我好奇,这个曾经为江南第一大的刺客庄园里,那些颇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物,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海棠林里,荷花池旁,雕廊画柱下,是何等旖旎的岁月。
旖旎岁月?上官慕薇抬眼看他,庄主这个词用的真好,旖旎原是和后来的变故,死的死,逃的逃联的上的。
不为其他,只为暮合山庄中的那八把名剑,金枫玉露,此最相思,天上人间,情缱,国色,璀然,烟雨,胭脂,无一不是使剑之人的至宝,偏偏又是些相思温柔的名字,不知道这山庄的前任主人华莲是个怎样的女子。
传闻中不是说过,华莲生前杀人无数,心若蛇蝎,大抵已经和妖女祸端无异。
传闻到底还是传闻,若是可信,也就不是传闻了,秦陌湮说到,华莲用的是金枫玉露,金枫玉露,胜却人间无数,或许这是个与爱慕相思有关的故事。
上官慕薇没有说话,低眼去看流过覆岚楼前的漓水,夏天的时候,覆岚楼前会盛开出大片垂丝海棠花,花瓣经风一吹便飘落浮在水面,随着流水一直流出山庄。秦陌湮接着说道,三年前华莲暴毙,有消息说在她死之前五剑已经去了有三,失踪了一个胭离一个笙默,胭离更是华莲座下第一人,她用的就是国色。国色,国色无双,的确是个好名字,想必它的主人也是国色无双的女子。
国色无双?上官慕薇轻轻笑道,昔日的薇迟艳绝天下,才是真正的国色无双,她用的却是胭脂,反倒是颜色不及她的胭离拿着国色,真是讽刺。
也许是吧,秦陌湮亦端茶,低头去看上官慕薇,她仍旧只是低着眼,敛着睫,看着杯子里的雾气出神,他微笑,其中的原委有谁会知道,这个暮合山庄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过往,我就是因为好奇,才会把蝶飞楼迁入这里。
上官慕薇低头喝茶,过了许久才抬起眼来,眼底雾气朦胧,一开口就呵气成雾,张子修一死,山庄里有实权的只剩下楚云飞和我,她侧过视线,下一个你要铲除的人是谁?
你是说我现在准备鸟尽弓藏?秦陌湮笑,张子修平日飞扬跋扈,有时候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我不杀他日后必招祸端。我十二岁被师傅收留的时侯他就是我的师兄,他依仗师兄的身份处处排挤我,结果呢,当他听说我建成暮合山庄主动来找我说要帮我,我留着他也是看他于我还有些用处,可以这么说,从他投靠我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在盘算如何在盘剥了他所有利用价值后杀了他。
这个暮合山庄里像张子修这般的人比比皆是,当初你利用他们的贪念对他们许下种种好处让他们为暮合山庄卖命,这些人每个都不是普通角色,论野心论狠毒没一个会输人,你根本就是养了一帮虎狼在手下。现在暮合山庄根基已定,他们个个都开始不安分起来,她看向秦陌湮,你要怎么办。

论及杀戮狠毒,这个暮合山庄有谁比得过你,慕薇,我在招揽他们的那天起就已经想好要怎么一一拔去他们的毒牙,我既是敢留着他们,自然要想好怎么防范。
我应该为庄主的称赞感到高兴吗,上官慕薇冷冷笑道,我都忘记了秦陌湮是何等人物,就算他养了一帮虎狼在身边,在剥完他们的皮拆下他们的骨之前,秦陌湮绝对有能力把他们控制得无法咬人。这个道理于其他人于我,好象都是一样的,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担心下一个要被铲除的会不会是我。
他们是为权为财,那你呢,我并不记得对你许下过什么好处,秦陌湮兀自不惊的说着,若是我有心要除你,你一定会先杀了我。若论心计,我们是平手。
上官慕薇沉默,轻轻低下头,很多时候她不喜欢说话,总是一个人低下头,安静的坐在那里,一坐就是很长时间,有的时候她只是对自己轻声自语,交握住十指安静的说给自己听。
这个女子一如当初他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冷漠,安静,眼神淡定带着不可捉摸的光,她微微抬起头,仰望花朵飘零的垂丝海棠枝头,嫣红的颜色洒落在雪青的绸衣上,她伸出手去将手空虚的张开似乎想要接住什么。她的眼神如此落寞,仿佛是最爱的人埋在了繁花似锦的垂丝海棠树下,他的血肉腐烂在泥土里,开出了一树艳丽风情的花。
江南的五月,垂丝海棠开得正好,佳人媚眼如丝,青丝缠绕。
那是在江南一间不起眼的青楼,她是琴师,而他是误入后花园的寻欢客,秦陌湮曾听过她的琴音,却是平平,她常常弹起一首曲子,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再到那间青楼,秦陌湮指名要见那个在帘后献艺的女子,过了不久老鸨就带着上官慕薇上楼来,不施铅华,罗衣璀璨,花钿明艳,容颜清冷站在阳光的阴影里。
她就是公子要见的姑娘,叫做慕薇。老鸨殷勤的赔笑道。
有劳了,秦陌湮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懒懒的笑着。我先下去,慕薇,好生伺候公子,老鸨慌忙收了银子,交代了几声就眉开眼笑的告退下楼。
慕薇,这个名字真好。
女子抬起眼睛,却没有说话。
秦陌湮微笑,走到窗前的琴前,弹起听她弹过的曲调,女子的眼神微微震动了一下,而他尽收眼底。他边弹边缓缓的自语,年年芳草绿,在那柳色满城中听着杜宇声声,一声声不如归去,暮色中的绵绵细雨,梨花满地不开门,寂寞空庭里,人独立。一曲终了,他侧过脸看着面前的女子,只是那王孙,还有归期吗。
女子亦看着他,眼神模糊,光影缓缓移动,渐渐爬上了她的衣角,衣上绣着的芍药仿佛开得愈发鲜明,长久的沉默之后,女子终于轻轻说道,秦公子果然是风流雅人,句句都化用前人旧典,好文才。
姑娘是过赞了,我不过是信口胡诹了几句,听姑娘先前弹这词时,心中就已触动了几分,好一个雨打梨花深闭门。听姑娘的口气,好象是认得在下。
那梨花都开了满枝,片片是离,或许花谢了明年还会再开,王孙若是走了,那或许这一生,都等不到归期。上官慕薇低低说道,暮合山庄庄主,秦陌湮秦公子,现在整个江南都在议论着公子,在这江南,还能有几人生得如公子这般风流倾城,今日一见,才知秦公子原来也是极解风情之人。只是不知,秦公子为何会屈尊来这不起眼的青楼,难道不怕折煞了身份。
前几个月,在下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在那开满垂丝海棠花的后花园,在下曾无心误入,正看见姑娘站在树下,秦陌湮微笑,只是姑娘未必留意到我,这次我来是有东西要送给姑娘。
一把锋芒锐利的剑,剑柄镶嵌琉璃,剑身纹有牡丹,剑锋凝视的久了似乎都会心悸。上官慕薇把它抱在手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剑身,她似要说什么,还是没有开口。秦陌湮似乎看到在这个女子漆黑的眼瞳中有着大雪纷繁的痕迹,记忆和过往的盲点,然而再看时,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她的眼依然平静的像窒息的水。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国色,名剑国色,秦陌湮说道,我想你曾经听过,这是暮合山庄的胭离的配剑。
国色,国色,上官慕薇喃喃说道,这把剑怎么到了公子的手里。
在一家不起眼的当铺,当铺里的人不知道它的价值,剜下了剑柄上镶嵌的琉璃就将它和其它廉价的杂物堆放在一起。我偶然看见,把它赎了回来,重新镶上了琉璃珠。没有想到曾经杀戮无数的凶器到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剑若有魂,也是该要哭的吧。
那胭离呢,它原先的主人呢。她轻声问道。为什么,她的配剑会在这里。
下落不明,你问我我也不知,不过她舍弃了这把剑倒是真的。秦陌湮微笑,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
女子抬起眼睛看着秦陌湮,公子可是在说笑。
第一次见姑娘,我就觉得这把剑与姑娘不谋而合,姑娘知不知道,你抚琴的手势不象其他琴师,那是握惯了刀剑的姿势,从头至尾手上都蓄满了力,仿佛无时不在防备。
公子是眼花了,上官慕薇冷冷说道,我不懂什么刀剑,公子好象是找错人了。
不懂?秦陌湮失声笑道,不懂,一开始姑娘就不会抱着这把剑了,如果只是寻常女子,只对那胭脂花簪爱不释手,对刀剑这般利器可是避之不及,不知是不是这把国色姑娘太爱了,一时失态都不自觉。他眼睛一转,接着又说道,若是姑娘还有说辞,那在下不妨提一件事,半个月前,城东张员外家请姑娘过府,半路偏僻处遇见了几个登徒子,几个轿夫扔下轿子就跑得不见踪影,只留了姑娘孤身一人,姑娘可是还记得?
上官慕薇听得秦陌湮这么一说,登时眼神冷了下来,右手无意识的从剑柄上抚过,莫不是公子要说,公子与那几个登徒子相交甚好,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公子指派来的。
不止是他们,连那城东张员外家的帖子,连那几个轿夫,都是我编的一出戏,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呵,姑娘的身手何止是了得两字可以囊括,我舍了几个没有用处的废物,换而能观赏到如此犀利狠毒的剑法,我也不亏。他笑,姑娘可是还有什么说辞。
上官慕薇冷冷一笑,公子苦心谋划,我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只是公子未免高估了自己,区区一把锈铜烂铁,我未必看得入眼,更未必会跟着公子走。
寻常人半生学艺,大抵都绕不过富贵名声,如果姑娘是想避世,更不会蜗居在这秦楼楚馆,秦陌湮不急不慢的说道,姑娘心里必定还有什么牵绊,今日我以一把国色相邀,你未必会拒绝。
若是我拒绝的话,上官慕薇低低说道,公子会不会杀了我。在江南谁都知道秦陌湮秦公子绝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人物,她一转眼,望着秦陌湮,不过我想公子未必杀得了我。
我知道我的身手不如你,秦陌湮用手挑起幕帘,不过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单讲武力,那是莽夫的举动,这种人永远都是被利用的角色,他张开手来,我能让那些莽夫为我出生入死,并且毫无怨言,一笑,这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那我也是被公子归在了那莽夫之列了,上官慕薇低眼说道,要找会杀人的人,天下何其多,又何必找上我。
因为我要找的人不只会杀人,一个能使出那么狠毒犀利的杀招的人一一尤其还是个女子,必然在心性上会有过人之处。秦陌湮缓缓的笑了起来,右手却按在了自己的配剑上,叮的一声轻响,他突然拔剑出鞘,上官慕薇反手格开了他那一剑,淡淡的说道,莫不是秦公子食言,要杀了我。
秦陌湮只是一笑,手腕一转使出了一路剑法,剑势并不凌厉,优雅自若而游刃有余,游龙栖山,不辱不惊,看似温婉的套路中竟步步紧逼,上官慕薇顺势招架,不觉已退了三步有余。
游龙三式,架上了对方的剑,上官慕薇惊诧的抬起了眼,游龙惊鸿已经有数百年未出现在江湖,只有三式前半式散见于江湖,你与洛阳甑家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既不是他家的后人更不是他们的世交,不过前些时候我偶然遇到了在江湖里销声匿迹了一百年的甑家后人,就把他邀在山庄做客,秦陌湮收了剑,坐在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作为回报他断断续续的回忆起这两本剑谱的内容。他先前一直说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就不知道就算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在我的盛情之下,我也能让他想起来。
他说的盛情,想都不用想便知是什么东西,上官慕薇淡淡说道,在江湖里消失了一百多年的甑家都能被公子挖出来,公子真是好生能耐。
惊鸿游龙,当年被称为剑艺奇材的甑洛读<<洛神赋>>成痴,尤为推崇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句,自创出惊鸿和游龙各三式,在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掠尽风头。只可惜他的后人多不肖,平白污了这惊鸿游龙的名声,以至于最后家道中落,被觊觎剑谱的人一把火烧尽了祖上的荣光,从此甑家幸存的后人苟延残喘,改换了姓名不敢再在江湖里露头,或许连他们自己都觉得,祖上甑洛的风光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惊鸿游龙都在我的手上,秦陌湮轻轻晃着杯子,若是你肯跟我走,我就拿惊鸿三式作为交换,你可是愿意。
上官慕薇低头抚摸手中的剑,神情模糊,国色的光芒倒影在她的脸上,一晃一晃如水潋滟,过了很久,她上前从秦陌湮手里取过那个杯子,低头一饮而尽,然后抬起头,轻轻微笑,说,好。
在覆岚楼里,上官慕薇陪着秦陌湮饮茶,一杯一杯的喝下温暖而苦涩的茶,看着白色的水气漫进自己的眼,茶杯里自己的倒影支离破碎,透过扭曲的水雾整个世界渐渐模糊起来。为什么喝了那么多的茶,自己的心还是冷得生疼呢。
或许自己的心还留在了严冬,永远被大雪覆盖,厚厚的堆积,堆积,堆积,永远都冷得生疼吧。
入夜的时候,整个山庄显得分外萧肃,桌上昏黄的灯火不停的摇曳,随时似要熄灭,把静坐的身影拉得无限长,在墙上拖曳出一片浓黑的阴影。寒冷似水,从手指开始向上蔓延,冻结了感官,身体在隐隐作痛。
冬天的夜晚显得异常漫长,站在楼上望去,一片灯火璀然,大风狠狠刮过树梢,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掉落。
不知又是谁在彻夜抚琴,琴音缭绕缱绻,穿过层层包裹的黑暗弥散在山庄的每个角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贪恋光和温暖,不断的靠近,恨不能把那火烧在了肌肤上。
上官慕薇轻轻抚摸手里国色,剑锋虽利,其主已易。寒冷的触感微微刺痛了她,她把脸贴近冰冷的剑锋,隐约还能听到那个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她的眼泪流过染满血腥的国色,她亲吻着上面依然温暖的所爱的男子的血。她的悲伤是那么的真实,慕薇安静的听着,看着,轻轻闭上了眼,她只感到喉咙干涸,却没有眼泪。
真的是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想要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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