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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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分庄的人过来告诉我说,我要他们去查的舒家一事已经有了结果,秦陌湮对上官慕薇说道,是个从江北过来的野盗,名字叫做尉漠,现在他仍身在江南。分庄的人以雇佣为名把他约见在了客栈里,慕薇你去走一趟,把他的头带回来替舒柔了了这桩事情。
好,上官慕薇淡淡说道,我现在动身,大约天黑时就能过去。
那天正好是满月,月亮的光华尤为的灿烂,上官慕薇很少在这样月寒如霜的夜晚里走动,等到到了那间客栈,店家上来替上官慕薇牵马,向他问明了这里的确是住了个叫做尉漠的年轻男子,姑娘是那个夏公子吩咐来的吧?店家满面笑容的问道,夏公子走时吩咐若是有人来找那个尉公子,就让我直接领着过去。
上官慕薇点了点头,有劳了,请领我去见见这个尉公子。
好,好,姑娘请这边走,店家点了盏油灯在前面引路,那个尉公子就住在这边。等到把上官慕薇带到了房前,姑娘就是这里了,上官慕薇给了锭银子与他,店家立刻喜笑颜开的走了。
上官慕薇伸手叩门,此时她的衣袖下正拢着她的国色,她已经触到了国色寒冷如水的剑锋。等到听到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她却下意识的停在了那里,她总觉得那个声音仿佛在久远处曾听到过,记忆的水面上有张面容浮现了出来,却因为波纹摇曳而变得支离破碎,拼凑不出到底是谁。
推门进去,一个白衫男子正立于桌前,面上带着微笑,正抬眼看着推门而入的上官慕薇。
就是在片刻间,男子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瞬,上官慕薇站在门外睁大了眼睛的望着他,仿佛有一股混合着滚烫的铁水与刺骨冰冷的冰雪的血液从骤然收缩的心脏里奔流了出来,咆哮着将着冰冷和滚烫带至手尖脚底,那是一种怎样让人要窒息眩晕的痛楚感,她的手指因为这滚烫与冰冷而微微颤抖起来,她已分不清那到底是触到了滚烫的铁水还是寒透心扉的冰雪一一那水面上的波纹终于停止了,那些支离破碎的影象慢慢聚拢还原,拼成了一张从记忆里带来的面容,她终于知道对那声音的熟悉为何而生。
……胭离……?!那个男子先是同样怔在了那里,但很快面上又带着微笑,那笑容里已多了些玩味和嘲弄,他叫她的名字,胭离。
胭离,胭离,从男子口中叫出的这个名字像蛇一样吐着信子咬了上来,太多的前尘往事席卷而来,随着这个名字的唤出,一些已经褪成灰白的画面像是突然被着了色,重又鲜明了起来。暮合山庄,垂丝海棠,国色,树下的少年和少女,胭离,上官慕薇,一场离奇而扭曲的命运交错。上官慕薇的手转入袖下,颤抖中她又触摸到了国色那有如冰雪般透骨的冰寒,灼热感迅速的退去,她突然出奇的清醒起来,骤然收缩的心脏里流出的血渐渐的冷淡下去,她眼里的惊愕和混乱再不见了踪影。等她再次慢慢抬起眼睛,那明亮如珠的眼瞳里又是一原出奇寒冷的冰雪,她的唇角亦慢慢抿起一朵微笑,转腕把国色抽了出来,用剑指向他的咽喉处,带着抿起的那朵微笑,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进来。
那个男子在对她微笑,笑意璀然,一样的面容,一样女子般柔媚的眼,他的笑容一如当年等在漓水边的时候。他看着将剑锋直指向他的女子,还是那把国色,数年轮回,那把剑终究还是再一次指向了他的咽喉。
他微笑,他说,一晃数年没有想到我们现在的样子,一如当年在漓水一别。胭离,好象你每一次都是这般的剑拔弩张。
我今天要来杀的是尉漠,上官慕薇的声音很轻,从江北过来的野盗尉漠,我是暮合山庄副庄主上官慕薇,并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你,原来就是你杀了江南舒家,我早该想到是你,那么特别的杀人手法,除了你,没几个人会用。
没有想到,我更是没有想到,男子微笑,原来你就是上官慕薇,你竟然回了那个暮合山庄,原来名满天下的人中之凰就是当年的胭离,你让我要怎么去想通这事情的始末。
上官慕薇收起国色,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亦没有想过,你会改名为尉漠,舒家的独女舒柔现在就在暮合山庄,而我来帮她手刃仇人,我原以为当年一别,你向北,我向南,我们终不会再见。她一抬眼,你为什么要杀舒家的人?
舒家?男子略想了一下,杏眼潋潋,风情撩人,他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是说那个开医馆的舒家?不为什么,上次我受了点伤想让他诊治,那个老头子非说我受的是刀剑之伤,他绝不涉及江湖恩怨,把我拒之门外。看来好象是我漏过了一人,他笑,不过她也很有些手腕,居然能请动暮合山庄的秦陌湮和上官慕薇出手。
我让你滚,不要再让我看见,可你还是要跑回这江南来,上官慕薇说道,我还记得倦初的死,是算在了你的头上。
可是倦初是死在你的国色下,你以为你不动声色的杀了薇迟倦初就不知道了,只可惜当时我亦在江南,又不巧去多事看了一眼。倦初爱慕薇迟是人所皆知的事情,我不过告诉他他所爱之人横死的消息,胭离,你说我错在哪里。
我知道,所以我一点都不责怪你,一点也不。所以当年我在漓水边并没有和你动手,我只是说,滚吧,滚得远远得,不要再让我看见。所有人都死了,那些陪伴着我长大的人都死了,我不想这个世上除了我就再没有人会记得他们,而他们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十多年的白日梦,我不要突然有个人过来告诉我,他们都是我的臆想,他们根本不曾存在于这个世上过,所以我想你活着,至少还有你会知道他们曾经存在过。
喝了几杯觉得并不尽兴,上官慕薇拿过酒壶一揭盖子直接灌进了嘴里,辛辣冰冷的液体,流入咽喉却是温暖的,流到了心里却又冷了下来,她纵情的饮着任那些酒水流洒出来,流得满身都是。
现在的人中之凰就是当年的胭离,当年那个眼里只看得到倦初的愚蠢的胭离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新的暮合山庄的副庄主,你与六年前已是变了太多,从心性到手段都像是重新铸出的一个人,如果是现在的你,定是会有办法夺回那倦初被薇迟带走的爱慕之心,只可惜那个时候你太过愚蠢,居然会蠢到跑去杀了薇迟,让自己彻底从倦初的心里被赶了出来。慕薇,慕薇,我早该想到是你,你到底还是在羡慕着薇迟的。这倒是极有趣的事情,我想华莲也想不到你会这般有出息,那个秦陌湮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收了个什么人物在身边,笙默笑起来,听说秦陌湮不仅心机过人,人也生得极是风流,不知道和倦初比起来,哪个更得你心。
你也怕了,怕得改了名字不再叫笙默,昔日暮合山庄的刺客现在成了江湖野盗,你能成野盗,我为什么不能回暮合山庄。华莲只教会了我们如何杀人,教会我们偏执,疯狂,猜忌,狠毒,凡事都以杀或不杀论断,那我就以她教会的东西活下去。我试图斩断命运的线,抛弃了国色,我把它丢到一家不起眼的当铺里,我改名叫上官慕薇。可是最后国色借着秦陌湮的手回到了我手里,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开了,我告诉自己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么我接受,并且把偏执狠毒疯狂发挥到极至,为我的生命带来如烟火般的绚烂和颠峰,我挥霍着,不顾后果,明知道不得好死,我要让上天都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自作聪明的安排这样的命运给我。
上官慕薇将已空的酒壶重重扣在桌上,她侧过脸看着他,今天是满月,绚烂的月华洒落下来,从窗户的花格映照在地,上官慕薇起身走到窗边支起了窗户,伸着手让银白的月光照在手心,我还记得华莲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满月,整个暮合山庄像沉浸在银色的大海里,深紫的树阴,月光下簌簌飘落的垂丝海棠,呼啸而过的风,好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她轻靠在窗户上,背对着光,看着他,她的笑容璀璨,仿佛夜空中的烟火在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天空,带来无限惊艳。国色再回到我手里,我又回去了那个暮合山庄,直到今天我又在这里遇见了你,谁都逃不掉,你是尉漠,我是上官慕薇,无论以哪种方式,我还是要杀你。
她用右手拔剑,依然微笑着对他说,拔剑吧,从小到大,我们好象没有真正的比过剑,今天我只用华莲教我的剑术,我要看看到底是谁死谁亡。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节,各自迎风弄剑在垂丝海棠树下,金玉相击,剑锋相错,少年神采飞扬。空间不对,地点不对,物是人非,女子和男子各自挥着手里的剑,相互搏杀,她已不是那个被龙拉到身后挡着视线的少女,若是她愿意,她能使出比他更狠毒十倍的杀招来。雪亮的剑锋映照着彼此的脸,一片清寒的光。
男子的剑依旧狠毒异常,每一剑都对着人的要害死**,光是以年少所学,两人不分伯仲,过手了几百个回合仍是看不出胜负。上官慕薇一手"流水落花春去也",剑势一引,剑尖赫然挑出极流畅险峻的一式,男子横剑以"波上寒烟翠"避过,剑锋直向着上官慕薇的左肋刺去,这些都是年少时候习过了千百回的剑技,记忆中的场景挥之不去。上官慕薇脚下一点直直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翻手以国色直劈,"当"的一声,男子的剑生生被国色劈成两段,剑尖收不住去势贴着上官慕薇的腰身飞了出去,钉进了墙面。
男子不禁愕然,她提着国色看着男子,轻声的叹道,你的璀然剑呢。
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带着那把剑,男子冷冷的笑道,我还想多活几日,一咬牙把手里的半截剑向她掷了过去。
上官慕薇眼神骤然一冷,眼中波光一晃,她的手腕一转,脚底的步子连着踏出,男子的眼神闪了一下,他认得那是华莲的莲步轻舞,当年华莲只教与了胭离的剑技,少年时候胭离拉着倦初要使莲步轻舞给他看,她胭脂红的衣裳在垂丝海棠树下如花开放,这莲步轻舞的步子极特别,一脚点出之后接着点出另一步,脚底一直不曾实落在地上,远远一观有如曼腰轻舞,几式完后,那国色的剑身上满满的积着花瓣,胭离轻轻用手一拂,随即莞尔。
国色挽出一个剑花,女子一低眼的沉默,掷出的剑方落地的时候,女子欺身入怀与他狠狠的撞在了一起,一瞬间男子的眼前突然掠过无数画面,暮合山庄的梨花,垂丝海棠,温柔的漓水,大风吹过时的沙沙声响,已经有些泛黄的记忆光景,上元时候的河灯,所有深入血肉的疯狂。
画面被定格住,慢慢的,慢慢的,他的身体如失重般的跪倒在地,女子扶住他的肩膀抱着他,用力的抱着他,她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微笑着,轻轻闭上眼睛。他说,莲步轻舞,是华莲的莲步轻舞,华莲还是偏心,独独只有你会这莲步轻舞,我死也不甘心,我不甘心。女子只是闭眼微笑,却不说话。他喃喃说道,都是些愚蠢的人,只会自艾自怜的说着些愚蠢的话,寂寞,孤独,这些东西也可以拿来做动听的辞藻,你们真的知道什么叫孤独吗,我厌恶着这个世道和人生,所有我眼睛所能见的人,他们都该陪着我一起痛苦。

国色的剑刃贯穿了他的胸口,女子用力的将它没入男子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缝隙。汨汨而下的鲜血静静蔓延,仿佛是暗处的藤,缠绕,蔓延,生长,在男子的身体上开出腐臭的花。男子亦微笑,把头靠在她的颈窝,额前的头发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唇有着好看的弧度向上扬起。他的声音低哑到寂静,在黑暗中听来分外狰狞,带着恶毒的嘲讽,我看见他们了,在小时候常去的梨花树林,他们站在那里,他们在笑,可是你回不去了,你还要一个人孤独的活下去,注定不得好死。你和我一样,都是孤魂野鬼。胭离,我知道你厌恶我,我也厌恶你。
是,我知道,我知道,你厌恶我,女子依然抱紧他,手里的剑越发的刺得用力,指节都变成了淡青,男子痛苦的摇晃了几下,然后他的手,安静的垂落在地上,有着沉闷的声响。女子侧过视线,那个男子还带满是恶毒的嘲讽的笑容,安静的睡去仿佛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并且不再醒过来。她说,可是笙默,我真的不曾责怪你,我一点都不厌恶你。
我是真的不曾责怪你,不曾厌恶过你,我只是恨你,我恨不得食你的血肉,恨不得寝卧你的皮。
我就是恨得想杀了你而已。
他们都还在那里,你和我都回不去,我们都是孤魂野鬼,一个在地狱,一个在人间。上官慕薇一剑砍下他的头颅,鲜血在墙上飞溅出一个人形的空白,她浑身如同血浴,粘稠咸腥的血液从脸上流过,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的血花。她低低的垂下眼去,端详着男子明媚的面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女子的手在轻轻发抖,仿佛是触到了烧红的铁水。低下头,任肩上的长发滑落下来,她的嘴唇慢慢抿起,抿起,扯开,扯开,突然间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鬼魅般凄厉绝望的嘶喊。女子的眼泪毫无知觉的流下来,在浸血的面容上流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血是热的,可是眼泪比血更热。
窗外的月色还是那么好,照进了这个鲜血横飞的房间,地上,墙壁上,窗台上,桌上,殷红的鲜血看得人触目惊心,跪倒在血泊中的年轻女子拿起地上的头颅,轻声自语,你就真以为能和他们一起吗,生前你不被接受,死了依然要一个人。为什么不给我留点念想,为什么要掐断最后一点维系。
有风吹过树梢,树枝不住的在月下摇晃,月光下的女子泪留满面,抱着那个头颅低低的自言自语,那些被我们杀死的人,总是在垂死前诅咒我们下地狱,可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对我们而言,其实,这里,不就是地狱吗。
两个曾以为穷其一生不会再见面的人,在漓水的尽头作别,此去经年,何年再相见。再见面就是要杀,该来的一个都逃不掉,换了身份,换了名字,他们还是要杀,杀,杀,杀。要是不见面,要是就这样一辈子都不再相见,或许还能心存一念,这一杀,就是斩断了所有的残念,从此世上不会再有人知她叫胭离,不知道曾经在那些少年间曾有怎样的爱恨痴缠。
从我们相遇开始,这就是一场无力挽回的悲剧,而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彼此的人生一点一点的土崩瓦解。
我不相信命运,那是软弱的人的懦弱借口,如果上天非要强迫我去相信,那么我就要把它加在我身上的命运毁得支离破碎,像是一个被纵容坏了的孩子,它给了我多少痛苦,我就加倍的反还到别人的身上,这就是我要做的。的46
用布包裹好笙默的头颅,上官慕薇慢慢站起身来,提着布包走出门去,在门口轻轻合上了房门,陈年的木门,在合上的一瞬间发出咯啦一声沉闷的声响,那满墙满地的鲜血,那一屋子明亮的月光,都在合上门的一刹那,随着记忆一起合上。
听到声响的店家赶过来,远远就看到了从房子走出的荼白衣裙的女子,缎子上大块大块的嫣红色如朵朵牡丹,细看却都是血。店家不敢再上前,一转身躲在了帐台下,吹灭了手里的灯盏,恐慌的看着女子走过来。女子右手握着剑,勾着一个满是血的布包,面容苍白如失却的白色莲花,染着血在暗处寂然的开放,待她走近的时候,店家慌忙蜷在了帐台下不敢再露出头来,听着女子的脚步声渐渐近了,竟然不自觉的哆嗦起来,而那脚步声似乎并未停下来,从帐台前走过,又渐渐的更远去了。当惊魂甫定的店家再抬眼望去,已再看不见了那个女子,只是那一路滴落的血迹,留在了地上。
月光明晃晃的照下来,黯淡了高挂的灯笼,在青石板路上,在狭窄破旧的房屋上,在那被风吹过的树梢枝桠,投下一地的霜华。国色上的血还是温热的,一滴一滴流在手上,上官慕薇走在夜半无人的江南小巷,满天的星斗似泪涟涟,整个天空压低下来,大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轻轻盖住了她的眼,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滚烫的眼泪再次流下来,这个神情清冷的女子迎着风在笔直的寂静小巷中泪流满面。
桌上放着的是被人带回的头颅,洁白的面容,极淡的五官轮廓,却有一双极美形状的眼,虽然现在已经闭上,但依稀可以分辨出当初他一转眼时该是多潋滟的风情。秦陌湮拿着随着头颅一起被送回山庄的一纸书信,这本该是由上官慕薇亲自带回来的东西,现在却是被山庄的其他人连着这书信一起送到了秦陌湮眼前。
她却没有回来。的8
舒柔早已得了消息赶到了覆岚楼,一进来就看到站在扶拦前的秦陌湮,手里握着一封书信。听到她进来的声音,秦陌湮转过身来,还未等舒柔开口,他已一挥手指向桌上,这就是杀你一门十三口的凶手,好象是叫做尉漠,你自己来看吧。
舒柔原本想象过几千次自己看到那凶手的尸首时该会是什么样子,或是失声痛哭,或是纵情大笑,又或是百感交加,可是当她真正看到的时候,却突然再感觉不到什么悲和喜,仇终于报了,家人在泉下也能瞑目,她的悲哀和愤怒都再无依着。她是要欣喜若狂吗,杀了他,自己却是拿了后半生与他做陪葬,从此她的人生中都再没有了大悲大喜,在痛彻了心扉之后,她的心就此麻木,没有了任何温度,于是最后只能静静的流下泪来,平淡如水的缓缓说道,是吗,原来杀了我父母家人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秦陌湮转眼看着这个寂静到有些荒凉的少女,她的言行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看不出是悲还是喜的脸上只有眼泪安静的流下来。恨入骨髓,她曾经如此倔强的要替家人报仇,到最后却是换得了淡淡一声,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你要怎么处理,随你高兴,秦陌湮转过身去,把它带走吧,若是你要去祭拜家人,同楚云飞说一声,让他派人随舒姑娘你回去一趟。
舒柔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苍白的头颅,慢慢的说着,我只是不明白,我舒家与他有什么仇怨,让他要杀我一门。
若是你要知道原因,秦陌湮的唇角扯出一抹模糊的笑,就应该去问慕薇,人是她去杀的,或许她会知道,只是可惜,她没有回来。
舒柔并不明白秦陌湮的意思,不解的抬起头来,上官小姐,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她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她是怎么了,清晨的阳光照进了覆岚楼,秦陌湮站在那阳光下,锦衣璀璨,人如琉璃,可是她只留了一纸书信就再没回暮合山庄,这让我想问,都不知要去哪里找她的人。
信上没有写上官小姐她,到底是去了哪里吗?舒柔轻声问道,虽是听秦陌湮这般说起,却在他的言语中听不出半分的焦躁一一一个是人中之龙,一个是人中之凰,这两人时常出双入对,下人时常在私下议论,秦庄主见上官副庄主的时间,竟要比见秦夫人多得多,舒柔觉得秦陌湮是真的不能离了上官慕薇在左右。
秦陌湮笑了一声,并未答话,把那薄薄一张信纸擎在手中高高举起在风里,脆薄的纸张在风中呼啦作响,他一松手,信纸径直脱离了他的手,绕着他的手腕飘了几圈,最后飘向了远处。
舒柔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她想自己看得很清楚,那张略微泛黄的纸上,什么都没有,只字片言,一笔半画,什么都没有被写下。
那封上官慕薇让人带回的信里,竟然什么都没有,只是白纸一张,交到了秦陌湮的手里。
舒柔的喉咙轻轻的动了一下,仿佛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生生的咽了回去。夏末的最后时光,天朗气清,天空呈现出碧青的颜色,阳光晒得花香都滚烫起来,这覆岚楼却还是阴冷异常,仿佛阳光到了扶栏或是窗台前几分,就再也照不进来。
不知是什么时候,一只白色羽翼,鲜红尖嘴的鸟儿飞了进来,见到人竟也不怕,直接停在了那桌上,低头饮着杯子里的水。秦陌湮淡淡的望了那鸟儿一眼,靠在朱红的柱子上,又偏过头去望着楼下开得繁盛的垂丝海棠花和漂满花瓣的漓水,抿紧的嘴唇向上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她既是不想回来,又能去哪里呢,就在这里,就是这个世间,她在哪里都是地狱。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舒柔还记得,在步莲廊里,春光明媚,繁花似锦,开了一地灿烂的莲花,那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竟是那么明艳生辉的一幅画,而现在她已不在,他的影子独自落在地上。
这两个人真的与常人不同,他们之间似乎是隔了天与地的距离,在不说话的时候,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在说话时,才会看到对方。那无关于信任,无关于忠诚,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方是怎样的狡诈和狠毒,谁都不肯坦诚相对,却又比谁都要信任对方。
若是舒姑娘得了空,秦陌湮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转过眼来漫不经心的说道,就上吹雪楼去一趟,算来苏怜已好几个月未露面,怕是也只剩了半口气,舒姑娘还去看看,莫不要她病死在了吹雪楼里。
舒柔被他那淡漠的口气刺得全身一冷,抬头望过去,秦陌湮的脸模糊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唇边的那抹笑意已经看不出他到底是在微笑还是在寂寞的自嘲。滚烫的阳光,落单的影子,锦绣华服的男子懒懒的靠在柱子上,他身后的桌子上,那只白鸟还在自顾的饮水。
从一开始见到秦陌湮,这个年轻公子给她的印象就是骄傲,大气,聪颖以及不容辩驳的强势,无论在何时,他都强势而无懈可击的一方,光华万丈的站在人前。孤独,落寞,这些好象根本就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而在那个片刻,不知是那阳光太晃眼,还是那花香让人恍惚,舒柔仿佛真的看到了这个公子那仿佛琉璃般一拍即碎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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