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疾驰的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下，一身浅绿衣裳的苏挽歌从马上里走出来，正要走进大门里，却一眼瞥见转角处急急赶来的白色人影。
“挽歌，等一下。”温皈寒手里捧着一大捧石头，姿势笨拙的跑了过来。
苏挽歌翻了翻白眼，脚步却停下了，立在马车前冷冷的睥着他，“又有什么事？”
“这些送你。”温皈寒跑到她近前，微笑的看着她，额上的汗水沿着秀气的面庞滴落下来，落在怀中圆滑的石头上。
苏挽歌冷着脸看了看他怀里的石头，突然转过身，朝着身后婢女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他给了你多少银？！”
婢女连忙捂着脸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奴婢……奴婢没有收温公的银，奴婢以为小姐近日喜欢在石头上作画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温公一问就，就说了……”最后几个字几近呜咽。
“挽歌，是我逼她说的。”温皈寒连忙上前，挡在苏挽歌面前，将怀中的石头往她面前送，“你看看，这些都是我一个个挑出来的，每一个形状都很特别……”
苏挽歌伸出修长的手拈起一枚石头，看了看，又放回温皈寒怀里，“是城外的河谷里捡的？”
温皈寒点点头。
“一个人去的？”
昶安城外百多里的地方有一个偏僻的峡谷，建水从中流过，因为地势颇陡，所以河水也湍急，然而那里的石头却是最圆润光滑的。她好几次想去那里找几块石头回来作画，都因为路不好走，河水又急而作罢。
“带了两个随从，不过怕别人捡的你不喜欢，每一个都是我亲自挑的。”温皈寒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可惜了……”苏挽歌摇了摇头。
居然只带了两个随从……
一个让温怀远唯一的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又这么白白的流失了……
“挽歌不喜欢么？”
“喜欢啊，”苏挽歌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回过头吩咐身后的侍卫，“替我搬上楼去。”
侍卫应声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了温皈寒手中的石头。
“只要挽歌喜欢，我可以每个月都去一次。”温皈寒一颗心落了下来，擦了擦汗，他如释重负的笑着说道。
苏挽歌看着他纤尘不染的一双眼眸，有一刹那间的失神，然而早已准备好的一句话却仍是脱口而出，“上次在我家的后园里，锦辕殿下看到你和弘若，没有说什么么？”
“有，他拿剑指着我……”突然顿悟，温皈寒惊愕的看着她，“是你故意让锦辕殿下进来的？”
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锦辕殿下到的时间太巧了，不早不晚，偏偏是他帮弘若整理衣服的时候。
“是我啊……”苏挽歌笑得和煦，“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在人前脱衣服的女人，怎么配得上锦辕？我不过是想让锦辕看清她的轻浮本性罢了。”
“挽歌，弘若不是那样的人。”温皈寒目瞪口呆。
他知道挽歌攻于心计，他不介意，然而她的心计使向弘若，却让他难以接受。
“只是想不到锦辕连这都可以原谅……”苏挽歌根本没有在听他说什么，只是呢喃自语道。
“挽歌是因为爱慕锦辕殿下，所以才讨厌弘若么？”温皈寒低下头，不再凝视苏挽歌。
声音很轻很轻，却依旧能够听出疼痛来。
她可以讨厌他，可以痛恨他，甚至可以隔三岔五找人把他揍一顿。
却不能够这样，决绝的爱恋着另一个人，不给他一点点希望。
“胡说！”苏挽歌的声音陡然冰冷，“时间不早了，温公请回吧。”
言毕，头都不回的走进了苏府大门。
温皈寒呆立在苏府门口，看着她纤长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才猛然惊醒，拔腿往苏府后墙跑去。
苏挽歌的阁楼上亮起了灯，有人走到面对着街道的窗户前，将窗支了起来。
挽歌，挽歌，只要你心里还没有别人，我就还有希望……
夜色中，温皈寒的眼眸里突然燃起小小的火苗。
窗户内，苏挽歌站到窗前，看了看街道中央那抹白色的身影，又面无表情的转身，在桌边坐下。
那堆石头被侍卫搬上来，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摊开了一桌，她伸手拿了一块，仔细看了看。
确实是精心挑选过的，平整得如同被工匠打磨过，颜色也均匀，难得的好材料。
心里赞叹了一声，手却是想都没想的往外一扬。
石头“砰”的一声砸在楼下的街道上，声音空旷而清冷。
一旁的婢女脸色白了白，悄悄挪到窗前。
正好看到楼下的温皈寒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四分五裂的石头，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神情。
又一块石头飞速落下，落在他的脚边，与第一块一样，顷刻间碎成几块。
不等他抬头，第三块又落了下来。
“砰砰砰”的石头落地声里，温皈寒慢慢的站起身，不闪避，也不退后，只是仰头看着苏挽歌的阁楼。
俊秀的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伤心神色。
苏挽歌的手一刻也不停，一块接一块的往下抛，仿佛是做着什么有趣的游戏。
她知道温皈寒在下面，然而这么做有着淋漓的快感，如同锋利的刀刃切入皮肤之中。
既然爱不到想爱的人，那么，就让其他人也一起受折磨吧。
手中的石头终于扔完，她猛然站起身，长舒一口气，“上床歇息。”
婢女连忙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服侍她梳洗。
熄灭了灯，躺到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有一种隐约的酸楚，缓缓的从心底弥漫，让她忍不住想嚎啕大哭。
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楼下的街道。
却看到那个白衣的人影蹲在地上，慢慢的捡着地上的碎石。
那些被她扔下去砸的四分五裂的石头又被他捡回来，堆成了一小堆。
有些石头散落很远，他沉默的跑过去捡起来，放回那堆石头里，来来回回好几次，才将碎石都弄干净。
然后脱下雪白的白袍，将那堆石头包起来，抱在怀里。
仿佛要走，却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的窗口一眼。
她慌忙退后了一步。
他凝望了她的窗口片刻，终于还是转身走了，瘦瘦的身影踟蹰在空旷的街道中央，旷世的落寞和寂寥。
苏挽歌纤长的手指抓紧了窗棂，心里仿佛突然空出了一大块，有些喘不过气来。
最终，却还是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床上。
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她是苏挽歌，是苏南光的女儿，所以，不能有心软和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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