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徐公馆的早晨
王南山吃饱了，走出王家沙，他乘上一辆公共汽车去莫思南路雪雯家。在巴黎电影院附近下车，再步行五六分钟就到了。
王南山整了整领带，伸手按了徐公馆的门铃，孙老头来开门：“呵，是王少爷，你早啊……”在他的记忆中，这个王少爷从来没有这么早来的。今天也真怪，平时这个时候，雪雯小姐早就去学校上课了，今天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雪雯父亲在那棵大雪松下面打太极拳，看见王南山进来，微笑着向这个毛脚女婿点了点头。王南山是近视眼，虽然戴着眼镜，这些细小的动作，他其实并没有看见，他只是出于礼貌，毕恭毕敬地叫了声：“伯父早！”就上楼去了。
雪雯手拿一块抹布，小声哼着一支歌曲，在擦梳妆台的镜子。
“雯，你这是作啥呀？……收拾房间这种事情，平时不是由邢妈做的吗？你瞎忙点啥……”王南山看了不以为然地说。
“你真想让我做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寄生虫式的小姐、太太？……我才不是这样的人呢！”雪雯笑嘻嘻地说。
“雯，看不出你还是个勤劳的，喜欢操持家务的好主妇，我这下半辈子有福了。我的好太太……”南山上前，拦腰一把，把雪雯搂住，在她颊上，扑地贴上一个吻。
雪雯挣脱身子，半嗔半恼地瞅他一眼：“谁是你的太太？！……”
“你昨天不是同意和我订婚了吗？——你早晚会成为我的太太的。”南山说着又要去搂抱雪雯。
“你就这么肯定？……就算我同意了，我父亲不同意呢？……”雪雯推开他，存心逗逗他。
王南山真的一下子变成泄了汽的皮球，瘪了。像个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回答不出问题的学生那样楞在那里。
雪雯觉得他真好笑，用手指戮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这个人哪……骗骗你的，爹不但同意，还自我检讨，说他没有给我们早点办好。还说你没有自己的家，订婚酒就在我家办。让你不用操心、也不用花钱。这样，你该放心了吧？”
“我找到了好老婆、好丈人……”王南山拉着雪雯的双手转圈子，雪雯的抹布都掉地下了，他又活过来了。
“南山，别闹了，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我的皮包找到了。”
“皮包在哪里？怎么找回来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它自己跑回来的。”
“雯，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
“那皮包其实是丢在三轮车上……”
“你那天硬说是丢在电影院里的。还说是因为我......”王南山委曲地说。
“说来也巧，那个三轮车夫与虞亚洁住在同一幢房子。而且我还见过他的妻子。她记性特别好，居然认出这是我的皮包。”
雪雯不了介，是冬根看到皮包里的南洋医院的单据，上面有虞亚昌的名字才送到亚洁家去的。
“哪个虞亚洁？……”
“就是她弟弟生肺炎，打配尼西林的那个。”
“这么说，这是你做了好事，上天对你的奖赏。最大的奖赏是上天给了你一个好父亲。”南山接着一声叹息：“也许是我上辈没做过好事，上天对我就不那么好了。让我的父母都早早归天了。昨天我叔叔回来了，说要把全家搬到台湾去。我乘机跟他说，我们俩要订婚了，还准备不久就结婚，问他能给我多少钱。你听他那些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我只有你一个侄子，又是从小带大的，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可就是一毛不拔。对自己的儿子能那样做吗？……”他接着把他叔叔婶婶昨天说的话都原原本本告诉给雪雯听。
“也许你叔叔真是买房子用空了钱，这也是说不定的呀，你怎能断定他一定在唬弄你？……”
“你呀，总把别人想得太好。他要是真没有钱，能买那么大的房子？借来的，骗鬼去！现在银根这么紧，谁能借钱给他去买房子！他是怎么样的人，我还会不知道。”
“好了，我不跟你争了。昨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你，那么就是你叔叔接的了，他说你不在家。南山，你到哪里去了？……”
“沈国华在梅龙镇请客吃饭，他们全家都要去香港定居了，算是告别宴会吧。”
“现在准备去香港的人很多，我二哥的公司也要搬到香港去，到时候我二哥二嫂他们当然也要去的。”
“那么，雯，我们都去香港也好。我本来就有去香港的打算。”
“我才不去呢。我要去镇海教书，五叔已经为我去镇海中学联系了，他今天早上坐船走的。”
“镇海那种小地方，哪里比得上香港。我昨天在梅龙镇吃饭时，就想同沈国华说，我也要去香港。可是，当时又想，可能要随叔叔去台湾。所以就犹犹豫豫没说出口。倒让陈君贤和沙经磊抢先说了。晚上回到家里，才知道菲琳生了个儿子。我这才下了决心，不跟叔叔去台湾，自己到香港去闯天下。”
“谁是菲琳？”雪雯还没有听到过三姨太的名字。
“就是叔叔娶的三姨太，那个新仙林的舞女。叔叔已经把她带到台湾去了。”
“你寄人篱下的生活是该结束了，你想去香港闯一闯也不错。不过，我先得去镇海教书。等你在香港站稳脚，我再去也不迟。”
“雯，你呀，真是个劳碌命。你在家才息了不到一天，就闲不住了，整天想教书、教书……”
“我爹也说我是劳碌命。劳碌命有什么不好？人只怕无用武之地，饱餐终日无所事事，浪费青春。让生命白白浪费掉，那才可悲呢。”
“我的哲学家，我不同你辩论。实际一点，马上付诸行动，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沈国华家，探探路，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好不好？……”
“好呀——不过，你知道我是最不喜欢到别人家里串门的，我这是舍命陪君子了……”
“我有数，我未来的太太。这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家庭打基础。沈国华的父亲在香港早就有轮船公司，现在把上海的公司也搬过去，实力就更加强了。如果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我们在香港的日子就好过了。”南山在雪雯的脸上又吻了一下。
“你呀，看来已经习惯寄人篱下了，老是想依靠别人。假如人家不肯帮你呢？……”
“那也没有关系，香港是个自由港，我凭年轻力壮，好歹也是个大学毕业生，不怕在香港站不住脚。我也许能在那里发财做老板，也不是不可能的。你还能做个老板娘呐……”王南山道出了他昨夜做的香港梦。
雪雯看着他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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