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造访沈公馆
沈国华家在徐家汇。沈公馆那座洋房比雪雯家的大一些，好像也老一些，屋顶上盖了一层仿古的墨绿色琉璃瓦做装饰，有晚清达官贵人官邸的气派，墙壁上满是爬山虎，现在已经落叶，成了一片枯藤；那个花园比雪雯家的大得多，还有假山和喷泉。喷泉好像很久没有喷水了，水池中没有水，倒有许多枯枝和落叶。
南山和雪雯进了客厅，那架三角大钢琴和嵌在墙壁里的一人多高的落地大钟，很有气派。打腊的拼花地板，皮沙发和茶几，反射出棕色的光泽，属于西式布置，但是也有几件很具中国传统的摆设，一尊象牙的观世音像和一套飞金彩瓷‘福禄寿三星’供在壁炉上。那壁炉好像从来不用的，里面有一只小搪瓷碗，一只小花猫在进食。
一个仆人模样的女子奉上两杯茶，说，“先生、小姐请坐，我家先生和少爷都不在家，太太刚睡了中觉起来。她请你们二位先在客厅里坐下休息休息，她就下来。”
雪雯拉了拉南山的衣角：“沈国华不在家，我们还是走吧……”
“能见到他母亲也好，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介香港那边的情况，以及去那里的具体手续。沈国华不在也不要紧。他妈不会不知道的，也许更加详细也说不定。以后见了沈国华，再听他说一遍，两方面听下来，不是更加全面了吗？”王南山满脸自信地说。
他们足足等了有半个钟头时间，还不见主人进来。
小花猫吃饱了，走到沙发前。雪雯实在坐不住了，也无聊极了，就用那只玻璃皮包逗小花猫玩。小花猫“妙乌、妙乌”地叫。正在这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白白胖胖的太太才从楼梯上下来。
“唷，这死猫烦死了。”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踢了小花猫一脚。小花猫呼地一声窜上壁炉，还好有惊无险，没有碰倒飞金彩瓷三星。它马上跳下来，一溜烟跳上窗台，从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子钻出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让你们二位久等了，不好意思。我现在上了点年纪，每天吃过中饭，必得睡个中午觉。否则我一个下午就会像只瘟鸡，笃头笃脑没一点精神……”
“伯母，惊吵你了，我是沈国华震旦大学的同班同学王南山。”王南山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作了自我介绍，又指雪雯说：“这位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以前的同学徐雪雯小姐。”
雪雯赶快叫她一声“伯母”，她“嗯”了一声。
“伯母，我以前在震旦读书时，常来你家玩的，你有时候还拿出糖果、水果招待我们呢。不知伯母还记不记得我？……”王南山赔着笑脸讨近乎。
“我这个人眼睛钝，现在记性也不好。国华是常常带同学来家里的。可是现在，我一个都记不得了。”她不冷不热地说。
王南山想，吕雅芬难道你也不记得了？这么势利！看样子，今天从她那里问不出什么名堂来的。只有等沈国华本人了。
“伯母，沈国华到哪里去了？……”
“呵，他今天早上陪阿娘乘船回宁波老家去了。我们全家要搬到香港去了，阿娘已经八十多岁，她不愿意去。他爹是个孝子，本来他要全家一起送阿娘到宁波慈溪的，也好顺便给祖坟扫墓，给祖宗辞行。但是上海这么多事情，他实在脱不开身，连我都走不开呢，家里这么多事情，都要等我一样一样去料理。国华的哥哥和嫂嫂上个礼拜已经去了香港，只能差国华去宁波了。”她絮絮地说。
“那么，他什么时候能回上海？”南山紧紧追问。
“这个，我也说不准。少则三五天，多则个把月。要等国华到了那边，看宁波乡下的情况再说了……”她故弄玄虚地说。
王南山想，你这种人是不会说实话的，不如去问吕雅芬。就说：“吕雅芬也跟沈国华一起去吗？……”
“是呀，现在你们年轻人，不知道避嫌疑。还没有正式结婚，两个人就同进同出，满世界跑。像粘在一起的两块糯米糕，分不开了。雅芬这回跟国华一起去宁波，真不懂规矩！要在从前，小姑娘不到结婚那天，吹吹打打花轿抬进门，是不会自己走路进夫家门的。上海这里是文明世界，社会上作兴自由恋爱，倒也无所谓，宁波慈溪那里是讲老派规矩的，不知道族中乡下人会指着他们背脊说什么呢。还会牵我们做爹娘的头皮呢。雅芬她父母也不管管她，还没有拜过堂的，一起去拜祖宗了，真不成体统。现在的小姑娘，脸皮不知有多厚——”她突然停顿一下，看了雪雯一眼，笑着说，“这位小姐你不要多心呵，我不是说你的，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雪雯已经满面通红，浑身上下不自在，羞愧难挡。她恨不得，这拼花地板裂开一条缝隙，好让她钻下去。
王南山已经感觉到雪雯的难堪了，他赶快告辞：“伯母，既然沈国华不在家，我们就不打扰了。再见！”
两个人灰溜溜地离开沈公馆，急于调整心态。王南山提议：“雯，我们去看场电影好吗？”
“不去，不去！气也气死了。再说，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电影。”
“那么去咖啡馆，今天我有钱，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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