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咖啡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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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咖啡馆里
徐家汇也是上海的一个繁华地段,各种商店林立,电影院、咖啡馆应有尽有;交通四通八达,车水马龙;巍峨的天主教大教堂的尖顶在西斜的阳光下闪烁。
雪雯和南山进了一家咖啡馆坐下。
“哎呀,你带我到这种地方来,快把我憋死了。你看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她踢猫,其实是要赶我们走。好像我们是来要饭的。我一进去,就感受到这家人家气氛不对,我说马上走路,你硬是不肯,结果受这样的侮辱。我不跟你来就好了。都是你,都是你……”雪雯还耿耿于怀,嘟着嘴,气鼓鼓地咽不下这口气。
“你呀,这一点点委曲就受不了啦?……我的小姐。人活在这个社会上,我父亲说,要会跳龙门,也要会钻狗洞。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才能——”王南山说到这里,发现了金为民和邓艾娜,他们就坐在旁边一张桌子,进门时居然会没有看见。他们正看着自己和雪雯笑呢。
王南山和他们都站了起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雪雯。雪雯看出这是王南山巧遇同学了。她刚才说了那些气话,真让人笑话!觉得这样的第一次见面,实在有点尴尬。王南山赶快为他们介绍,他们俩倒落落大方地走过来,四个人坐到一张桌子上。
他们也才到不久,侍者把他们叫的两客草莓圣代、两杯牛奶咖啡和面包蛋糕等许多点心送到这张桌子上;南山让雪雯点,雪雯就要了两杯清咖和两只柠檬布丁。
“什么人让徐小姐生气了?……”金为民喝了一大口牛奶咖啡,嚼着夹心面包,一边笑着问雪雯。
“没有什么。刚才我们到徐汇中学去看老师,出来后顺便去了沈国华家,沈国华不在,他去宁波了。”王南山即刻编出一个情节,撒谎的本领堪称一流。
“呵,那是吃了闭门羹了……”金为民边吃边说。
“闭门羹倒没有吃,沈国华他妈妈在家,她接待了我们。”王南山说。
“可是她——你们没有看见她那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盛气凌人的样子。好像我们是上门来向她借钱或者讨饭的瘪三一样。她说的话和说话的腔调,真要把人活活气死……”雪雯气得满脸通红。
“王南山你带徐小姐去受气了,看把徐小姐气得快七窍生烟了……沈太太说了什么了?”金为民边吃边打听。
“她说吕雅芬,什么现在的小姑娘皮厚得不得了,还没有正式结婚,就满世界跟着男人跑,像粘在一起的两块糯米糕,分不开了。她还说,吕雅芬跟沈国华一起去宁波老家拜祖宗是不懂事,没规矩,不成体统,联吕雅芬的父母也被牵连进去——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她把我当作粘在王南山身上的糯米糕了。”雪雯余气未消,一口气忿忿地说了这许多。
四个人都笑了,邓艾娜笑得一口圣代都喷出来了。
雪雯平时在陌生人面前不大说话的,刚才无端遭此侮辱,实在气不过,就此发泄了。
“人家说,宁波阿婆是最难弄的,拿架子,规矩多,难服侍。”邓艾娜说,“我倒替吕雅芬担心,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王南山,我记得你也是宁波人,是吗?……”金为民想起来了问。
“是呀,不过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南山说。
“要是你也有这样一个母亲,我可是受不了。要跟你‘拜拜’了。”雪雯笑着说。
“还好,为民是浦东本地人,他妈妈一点架子也没有。每次我到浦东为民家里,她待我可热情啦,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让我看,还要送给我,吃饭的时候老是往我碗里夹菜,我哪里吃得了那么多。弄得我拼命吃,实在吃不下,就往为民碗里送。放暑假,为民叫我到浦东去住几天,她每天帮我揩席子,拖地板;还给我倒好洗澡水,我还没有洗好澡,为民他妈已经把我的衣服洗好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邓艾娜笑着说。
“我妈妈她待别人也很热情的,听说徐小姐是做老师的,放暑假到我们浦东来玩,我妈妈管保叫人到地里去割甜露粟、掰珍珠米给你吃。”
雪雯想说她已经辞职,随时可以去。南山在桌子底下拉她的衣角,雪雯明白这是叫她不要说,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只说了句:“好啊,有机会就到府上去打扰你妈妈。”

“徐小姐,昨天梅龙镇吃饭时,沙经磊还提到你呢;沈国华说在电话里忘了请你和王南山一起来了。要是你来了会更加热闹些。”邓艾娜没话找话说。
“呵,他们两个我以前见过的。沙经磊挺爱开玩笑,挺风趣的……”雪雯想起了在震旦校园里见过这两个人,沈国华像个谦谦君子,彬彬有礼;沙经磊诙谐风趣,还会拉小提琴,有点艺术家气质,狂放不羁。
“沙经磊昨天喝得烂醉,走的时候我看他站都站不住了,我和为民去扶他,他‘哇’地一声吐起来,弄得为民的裤子和我的白皮鞋一塌糊涂。沈国华和陈君贤也溅到一点。”邓艾娜说。
“他这是借酒浇愁。他父亲的香烟厂倒闭了,连家里的房子也顶掉了……”南山对雪雯说。他不知道沙经磊还正在失恋呢。
咖啡馆里正在播送斯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在欢快的圆舞曲的音乐声中,四个人放松了心情,大家慢慢喝着咖啡,品尝点心,随意说一些大家感兴趣的事。
一辆警车尖叫着从北向南在咖啡馆门前呼啸而过,打破了这里的温馨和清闲。让人想起严酷的社会现实。
“这里附近的交通大学,天天有学生被抓走。这警车都是开到龙华警备司令部去的。”金为民说。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王南山问。
邓艾娜黯然地说:“我的弟弟昨天就是在交通大学被抓走的。他的一个同学来告诉我,说‘飞行堡垒’昨天开进交大校园,抓走了许多同学,他们得到消息,这些被抓走的同学,现在都关在龙华警备司令部里。我母亲还不知道呢。我和为民刚刚从那里来。”
“我们一早就出门的,赶到龙华警备司令部,这些宪兵老爷个个如狼似虎,衙门真不好进呀。推来推去,老百姓只能东奔西跑,到头来全是白跑,人根本就不让见。我和艾娜到现在连中饭还没有吃呢,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路过这里,先填饱肚子再说。”金为民边吃边说。
雪雯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小手表,都下午三点半了。怪不得他们胃口这么好,叫了这么多东西。她刚才还觉得金为民那狼吞虎咽的吃相挺可笑。他们实在是饿了。
“那真是个鬼地方,阴森恐怖,还不能让家属进去探视。那些宪兵一点不讲道理,跟他们怎么说都没用。”邓艾娜边吃边说,“我想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拿一个银洋钿,给站岗的宪兵。那人大概嫌钱少,他大喝一声‘滚!’吓死我了。“
金为民补充:“那块银元落到地上,我想去拾起来再走。我刚一弯腰,那个宪兵一脚踏上去,还挨了他重重的一枪托。我眼冒金星,差一点跌倒。”
“我赶快拉了为民就走。两个人跌跌撞撞,象逃难一样奔到电车站。”邓艾娜好象还心有余悸。
“艾娜,我看这件事,还得告诉你妈知道。我好像听你妈说起过,你小舅舅是三青团员,还是‘义务警察’。夏天的时候,蒋经国在上海时,他就是‘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的一个什么小队长,还去查封过扬子公司仓库呢。你小舅舅也许认识龙华警备司令部里的人。”金为民说。
“哎呀,我怎么忘得精光!我小舅舅说过他在警察局和宪兵团都有朋友的。”邓艾娜到现在才想起来。
“艾娜,都是你不早说,刚才白受那些宪兵的气,还走那么多冤枉路。”金为民埋怨说。
“我真正是急糊涂了,这么要紧的关系,一点也想不起来……”艾娜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那还不赶快回去跟你妈说,赶紧和你舅舅联系。”金为民一把拉起还在吃那只圣代的邓艾娜。
“我认识小舅舅家,离这里不远。”邓艾娜边吃边站起来,“为民,我们直接去找他吧......”
“你们家里有事,请自便吧。”南山站起来说。
雪雯也站起来送行。邓艾娜拉住雪雯的手说:“我们本来已经订了下个月初结婚的。如果弟弟没有什么大事的话,到时候请你们来喝喜酒。你们的喜酒,也别忘了请我们噢……”
“我们一定来,也一定请你们来。”雪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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