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亚洁家要迁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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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亚洁家要迁舟山
那时候去舟山,得先乘轮船到宁波,再换乘小火轮到定海。唐云林和月娥去排了一整天队,买回来四张去宁波的,四等舱的船票。是12月3日从上海开出的江亚轮的,票子不联号,分两处。
“江亚轮蛮好的,上个月亚洁爹也是坐这条船去宁波的。”亚洁娘说。
“就是四张票子不联号,分两处。”唐云林说。
“在同一个四等舱里,分两处没关系的。云林你能买到票子就不错了。”亚洁娘说。
“呵,我们要去乘大轮船了,可以看到大海喽……”七岁的亚昌完全康复了,活泼地欢呼起来。他与姐姐亚洁之间,他妈小产一个,还死了两个。所以姐弟两人实足相差八岁。
“亚昌,你喜欢坐船,喜欢海洋。舟山四面八方都是海,出门就坐船。只要你不怕浪大,不晕船,阿哥带你坐帆船捉鱼捕蟹去……”云林说。
“云林哥,我不怕浪,我也不晕船。你一定带我去捉鱼捕蟹好吗?……”
“不过,亚昌,出海一定要听话,在船上不能乱动。万一掉进海里,我也救不了你。大海深不可测,洋面无边无际。要是大海发起脾气来,浪头比山还要高。不是好玩的。”云林认真地说。
“我保证,一定听你的话,在船上我不会乱动的。云林哥你一定带我出海。好不好?……”亚昌双手拉着云林的一只手摇呀摇,等云林答应他。
“好,好……”云林笑着点了点头。
亚洁娘看着活蹦乱跳的儿子,笑眯眯地对云林和月娥说:“你们来之前一个礼拜,亚昌病得只剩一口气了。像前头死掉的两个讨债鬼一样了。我想他也快要翘辫子了。家里又没有钱给他看医生,我的心已经冰冷。想不到他命大,遇到了亚洁的老师来救他的命。”
“姆妈,徐老师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上课了。有人说她被学校裁掉了,有人说徐老师是自己辞职的。我们学校最近裁掉了许多老师。”亚洁说。
“噢,我想起来了,她那天说起过。她也要离开学校了,已经辞职了。唉,你看我这记性!家里事情一多,我就忘了告诉你。人老了,忘记性越来越大。有时候转个背就把事情忘了。她走的时候,还问你去哪里了。我说你去后弄堂口的烟纸店了。我说去叫你回来,她不让我去叫”
“姆妈,我明天不去上学了,代课的李老师又催我交费了。”亚洁说。
“好,好。不去就不去,反正这书也读不下去了。”亚洁娘说,“你也得帮我一起整理东西,没有几天时间了。能带走的,打好包;好卖的卖掉,也好换点钱用用。”
一连几天,亚洁帮着母亲翻箱倒柜。把床底下、搁板上的篮子、盒子、瓶子、罐子全翻出来了。有些东西连收旧货的都不要。亚洁理出来许多书和笔记本,要带走的她已经放到一只补过的,姆妈自己做的书包里了;她扎了一捆,准备送给灶披间冬根。她知道,他又在读书了,是在义务夜校“新华国教班”读四年级,国教班也只有初小。这些都是五六年级的书,可以让他自学用。
“这书和簿子,旧货鬼倒要的,别送掉了,多少也好卖些钱。”亚洁娘看了眼那捆书说。
“这些书和簿子,旧货鬼称重量当成废纸卖,也值不了多少钱。冬根在读夜书,这些书和簿子他都有用的。你忘了人家帮过我们不少忙?你就是小气鬼。”亚洁说。

“别没大没小的。我才不小气呢。等我们走的时候,那些没有卖掉的,又带不走的东西,我全送给他们。”
亚洁不想与妈争论,拎起那捆书就往楼下走,妈也没拦她。
灶披间里,电灯已经关了,冬根娘坐在门槛上,借用过道里五支光的电灯光,在纳鞋底;房间里老爷爷和两个最小的已经睡了;冬根和冬妹去夜校读书了,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上课,还没有回来;冬根爹每天要过午夜十二点才能到家。
亚洁把那捆书放进灶披间门槛里面:“冬根姆妈,这些书和簿子,我不想带到乡下去了,冬根大概用得着,就留给他慢慢学。”
“亚洁,谢谢你。”冬根娘从房内拿出一只小板凳给亚洁坐,“做了十多年邻居,大家都晓得了脾气,你们说走就走了,真让人舍不得。”
“是呀,我妈也这么说。我爹上海的生意没有了,一家人怎么过,只能回乡下。还好,我大伯在舟山城里帮我爹找到了事做。”亚洁坐在小板凳上帮着理鞋底线,懂事地说。
“你们这间晒台亭子间,听人说值两根小黄鱼呢。可以顶出去呀。”冬根娘出主意。
“哪里还给我们顶出去。我们欠了二个月房租,二房东早就要赶我们走了。我父亲去舟山的时候,多半就是躲二房东逼房钱,才匆忙走的。”
“唉,这二房东也太黑心了,他们自己不出房钱,住好房间,全是我们给他出,还赚我们的钱。要是我们三个月交不出房租,他们还要收回房子,可以再顶出去赚一票。说来说去,我们做三房客的最倒霉。”冬根娘感叹说。
“我妈说,等我们12月3日走的时候,没卖掉又带不了的东西,全部给你们。不过,都是些破破烂烂的。”
“那谢谢你妈了。不过,我们家一**大的地方,实在也放不下什么东西了。”
“你们实在没地方放,就让我妈丢掉拉倒。反正是些垃圾东西。”
“丢掉倒是不舍得的,当柴烧也好呀。别叫你妈丢掉了,到时候,我会去拿的。”
亚洁坐了一会,看了看放在门口搁板上的小闹钟,凭着微弱的灯光,看到才八点钟。离冬根放学大概还有个把钟头。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她不能再坐下去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帮妈一起做呢。就告辞上楼了。
冬根冬妹九点多钟回到家,冬根看到门内一捆书和簿子,一看就知道是亚洁的。那些书都包着有角的封皮,这是他教会她的,封面上还有虞亚洁的名字。
“妈,亚洁来过啦?……”冬根急忙问妈。
“嗳,亚洁说把这些书和簿子送给你。他们全家都要回乡下去了。”
冬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格登一下,好像心掉了下来,又像心里多了一样东西与他的心发生碰撞,不知有多难受。
冬根爬上铁床睡下,不象平时,马上能入睡,能呼呼一觉睡到大天亮。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父亲回来;听到父亲躺下;听到父亲打起了呼噜……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入睡。冬根梦见亚洁背着书包上学去,他蹲在弄堂口帮人家擦皮鞋。他急忙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去追她。可是亚洁走路飞快,他怎么也追赶不上……突然,她站定对他灿然一笑,还叫他:“冬根,冬根……”
“冬根,冬根……”是妈在叫他,“该起来了,大饼油条要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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