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荷花和阿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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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回到家,已经快中午了。这是间后楼,很暗,白天也得开灯,一扇小窗子对着亭子间的过道。房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靠前楼的板壁,搭了一张铺板床;靠窗子是一张白坯小方桌;旁边两只竹面方凳;墙角堆着几只木箱子,上面放着一大叠簇新的钢精锅。
荷花把孩子放在床上,赶紧去淘米、洗菜做饭。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在“咕咕”叫了。她麻利地烧好了一饭二菜和一汤。
阿祥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他会不会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昨天,他拿了一件,他自己去年结婚时才做的棉袍子和荷花的,也是去年结婚时才买的,中长女式大衣去当铺。当了钱去买船票的……荷花刚才排队的时候,听别人在说,现在市面上乱得不得了。尤其是火车站和轮船码头,到处是败兵、难民和安徽逃荒来的乞丐,大白天也有人抢夺,甚至伤人……荷花越想越害怕;越等,心里越急。其实,他们自己也穷得与乞丐差不多了。
小毛头又哭了,她去换了尿布,丢在地板上;坐在床沿给毛毛喂些奶。
阿祥很疲惫地走了进来。
“啊唷,你到现在才回来,让人急也急死了。船票买到了吗?……”荷花抬起头来,联珠炮似地说。
“排了一天一夜队,好不容易排到了。四等舱、五等舱的票子全部卖完了。”阿祥慢吞吞地回答。
“那么你——没有买到船票?……说话爽气点,到底买到了没有?”荷花是个急性子。
“只买了一张三等舱船票,买两张钱不够。是12月3日江亚轮的。到时候,我只能碰碰运气,混上船去。作‘黄鱼’去宁波了。”
“这两件衣服,我们平时都舍不得穿,还是簇新的,怎么只当这么一点钱?”荷花疑惑地说。
“你自己去看吧……”阿祥递过当票去。
荷花推开当票:“你不知道我一字不识,是个‘睁眼瞎’吗?还来气我……”

阿祥放好当票和船票说:“吃饭,吃饭。我的肚子在唱《空城计》了。”
“饭菜不都摆在桌子上了,自己盛饭吧。”荷花放下喂饱奶的孩子,拾起地板上的尿布,“我把这块尿布洗了晾出去就来。”
阿祥盛饭,发现是一锅碎米饭:“荷花,这米怎么这样碎?……”
走到门口的荷花停下脚步,回过身子说:“你将就点吧,别嫌长嫌短了,我差点连这碎米也买不到了。小毛头哭着要吃奶,马路上这么多人,天气又冷,怎么能喂奶呢?还好,排在我后面的阿姨,她叫我抱孩子回家去喂,她给我看着车子。我是让毛头睡在坐车里面推着去的。我急忙奔回家,给毛毛喂了几口。再抱了毛毛奔回去,袖子上写的号码不知什么时候弄掉了。警察硬把我拉出来,不让我买,我都要哭出来了。还好,后面那个阿姨帮我说话,证明我是排在她前面的,才没有白排队。要是没买到户口米,中午烧饭的米都没有了。”
荷花出门到楼下水龙头去洗尿布,等她洗好再把尿布拿到弄堂里晾出去,饭菜都凉了。
阿祥吃了一碗,又盛一碗。他大口吃着饭菜,自嘲说:“我这是三顿并作一顿吃。要是天天只吃一顿饭,可以节省不少开销呢……”
“你一夜没有睡觉了,看你眼睛都扣进去了。吃好饭好好睡一觉。”荷花盛饭,看着丈夫消瘦的面孔,怜惜地说。
“睡觉的福气还没有到。我顶多打个瞌睡,还有这么多钢精锅子得拿出去卖。”阿祥朝墙角那叠钢精锅看了看,“卖不完,还得带到宁波去卖。”
“你们厂老板,也太精怪了,厂关门了,就用卖不出去的产品钢精锅当解散费发!照他这么做,棺材店关门,要每人发几口棺材了……”荷花虽然是个文盲,但不缺少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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