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昨夜寒潮来临，西北风刮了一夜，路边行道树的叶子几乎是在一夜间脱光了。落叶遍地，在路面打着旋。一个穿专用背心的清道夫，挥着长长的竹扫帚，正在那里清扫；一辆普善山庄的收尸车推过来，把一具倒毙在一家屋檐下的尸体，拖上车去；一辆马桶车进了弄堂，一声响亮的“拎出来……”的叫喊，立即召来纷乱的脚步声和涮马桶声的大合唱，把城市早晨的宁静撕得粉碎。
一家米店门口，店门紧闭，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等候买户口米的队伍，队伍越来越长。
冬根娘拿了户口米配给证和一只补过的面粉袋匆匆赶来，她前面是一个额头上扎了块大手帕的青年女子，还推了一部破旧的藤童车，车中睡着一个包着襁褓的婴儿。这时，走过一个挎着篮子去菜场买菜的中年女人，大概是她的邻居，关切地问她：“荷花，你还没有满月吧？……这样冷的天，怎么跑出来买米来了？阿祥呢？……”
“我再过两天就要满月了，没事的。阿祥昨天下午出去买船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一个维持秩序的警察走过来，用粉笔在排队的人的身上写号码，有的写在袖子上、有的写在打补丁的肩上、有人写在帽子上。
车上的婴儿忽然“唔呀唔呀”哭起来，荷花抱起他来，拍他、哄他，这孩子越哭越厉害。
“这小毛头是饿了，你得给他喂点奶了。”冬根娘很有经验地说。
“这里男男女女这么多人，天气又这么冷，我怎么能在这里喂奶呢……”荷花为难地说。
冬根娘看了看前面长长的队伍，移动又十分缓慢，就出主意说；“这米反正没这么快买到，你先回去给孩子喂奶，车子留在这里，我给你看着。喂好了，快点回来！”
“谢谢你，阿姨。我家就在旁边这条弄堂里。”荷花抱着孩子离开队伍说。
等她喂好奶回来，离买米的窗口，只差四五个人了。当她抱着孩子插进队伍时，后面有人叫：“不准插队！不准插队！……”
警察手举木棍子把她拉了出来：“出去，出去！”
“她是排在这里的。看，她小孩子的坐车还在这里呢。”冬根娘赶快作证。
“我有号码的，我是148号。先生，你看——”荷花终究想起来这个最管用的证据。
但是一看，她左臂衣袖上粉笔写的号码巳经没了踪影，肯定是她刚才回家喂奶，跑来跑去时，在哪里碰掉了。
“啊呀，我的号码怎么不见了……”荷花急得要哭出来了。
“警察先生，你看，我是149号，排在她后面。”冬根娘把左肩补丁上写的号码亮给那个警察看，“人家小毛头饿死了，回家喂口奶，走的时候，她托过我的。不信，你看她小孩子的藤童车还在我前面呢。”
“你用藤童车帮她排队也有可能。出去，出去！”警察还要拉荷花出去。
“你不相信我，你去看一看前面那个老伯是不是147号？不就弄清爽了吗？……”冬根娘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她一字不识。
“警察先生，你看，我是147号，没错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忙抬起袖子上写了号码的手臂说。
警察看了看老人袖子上写的号码，才松开拉着荷花衣服的手。他挥舞着棍子边走边向走到前面的人叫：“走，走，到后面排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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