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水手长费兴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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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等舱D号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剧烈的震动,将已经睡着的阿祥,从上铺甩了下来,他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搁在上面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纷纷砸在他身上和头上。那叠用绳子串起来的钢精锅,正巧套在他的头颈上。他奋力站起来,周围一片漆黑,水淹到他的小腿。他想摘掉头颈上的钢精锅,但转念一想,戴着钢精锅也好,反正不太重,这也是钱哪。阿祥在黑暗中听到有人在呻吟,像是那个同儿媳妇一起来的老婆婆的声音。
“老太太,你怎么啦?……”阿祥在黑暗中问。
老婆婆坐在水里说:“哎唷,痛死我了——我从上面跌下来了……”
“我也跌下来了,让我来扶你起来。”阿祥趟着水过去。
“我站不起来了,我大概脚骨跌断了。哎唷,哎唷……”老太太又呻吟起来。
阿祥摸到他身边:“老太太,你熬着点。我扶你到甲板上再说。”
舱门已经被海水冲开,船身突然一侧,把他们都倒入海中。
钢精锅比海水轻,那串钢精锅倒成了极好的救生圈,阿祥在海上漂浮……
二十五、驾驶室里
沈船长穿着睡衣,奔进驾驶室。他立刻发口令指挥:“右转90度,离开航道向海滩靠近!”
舵工急向右拨转舵轮,回足马力,船猛地向右一拧,江亚轮像头受伤的猛兽,昂首扑进海里。
沈船长急忙再发一连串指令:“赶快抛锚!拉报警汽笛!拍遇难电报到上海招商局!”
“呜——”汽笛叫了一半,戛然而止。
这时候,驾驶室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中高级船员。水手长费兴业急奔出门,去执行抛锚的命令。在门口,他与一个进来的船员撞个满怀,他看也不看,一溜烟跑了。
那个被撞的船员,定了定神,向船长报告:“报告船长,电报间已经炸坍,无法发报,报务员死在岗位上;船尾已经下沉,四等舱首先进水,已经淹没;五等舱也淹没了;水正在漫进三等舱……”
胡轮机长也报告:“机舱进水,汽缸被炸开,炉子已经熄灭,船要沉了。”
“老胡,是不是锅炉爆炸了?”沈船长问。
“绝对不是!传来爆炸声时,机器运转正常,锅炉炉温也正常。机舱进水,直到淹没炉子,机器仍在运作,船还向前驶了几千米。”
大副对沈船长说:“船长,看来只能弃船了。我们大家快穿救生衣,赶快走吧。迟了,怕来不及了……”
“好——吧——”沈船长沉重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二十六、五等舱里
船在不停地摇摆,五等舱内,电灯全熄灭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们都起来了,向门口涌去。
根娣娘推了推丈夫:“他爹,看来船要沉了,我们快跑吧……”
根娣爹拉起老母亲,可是老太太死活不肯走。她很固执地说:“我活够了,我不走,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这里是地狱,我要到天堂去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虎,你们快走啊!阿弥陀佛……”
水在飞快地上涨,“哐啷”一声,舱门被反锁上了。统舱成了一个封闭的铁匣子。门口和楼梯上的人,上不去也退不回去;后面又有人拥上来,有人跌倒被践踏;人们哭爹喊娘,咒骂声、呼救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挤死踩死无数,惨不忍睹。
一个老头“扑咚”一声跪到水中,举起双臂,昂起白发苍苍的头,声泪俱下地说:“老天爷呀,你不公啊!你也欺侮我们穷苦百姓哪……”
那个蛮不讲理的黑麻子,拉着铁门乱撞:“王八蛋,你们这些杂种。不让老子活啦……操你娘的,操你奶奶,操你祖宗……”
有的乘客哭着,叫着又退回来了,水已经涨过膝盖,都快站不住了,两口棺材也浮了起来……
根娣爹抬头看见二米多高的弦窗,已经有人在攀爬,但身子出不去,又缩回来了。
“我们在这里都会死的,闷在舱里面,连尸体都出不去。四毛和五香豆可以从这窗子送出去。他们是死是活,听天由命。”根娣爹对妻子说。
夫妻俩搭**梯,把四毛和五香豆一个个塞出窗口。水涨上胸口,夫妻俩也倒下了。
二十七、云林和月娥逃离四等
爆炸发生时,电灯熄灭。黑暗中,四等舱的人惊慌地问“怎么啦,怎么回事?……”
丁福宝立在门口,说:“没事,没事。电灯表爆了,大家不要慌。”
船剧烈摇晃起来,自然拆穿了丁福宝的鬼话,没人听他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向楼梯口拥去。丁福宝堵住门口不让上。唐云林和月娥几个走在前面的年轻力壮的人,用力把他推开,冲了上去。

唐云林和月娥一口气奔到二等舱,唐云林突然停住不走了。他喘了口气,回头高声大叫:“二舅姆、亚洁、亚昌……”
只听见下面三等舱、四等舱、五等舱接连传来“啪啪”的锁门声,这些没有人性的,该天打五雷轰的畜牲把下面的舱门都反锁了。啊呀,他们三个人肯定没有跑出来,这怎么办呢?……汹涌的人流把唐云林和月娥推着向前面甲板上跑……
二十八、王南山穿上救生衣
二等舱里,轮船爆炸时,雪雯正在记日记,突然一声炸雷似的爆炸声后,船剧烈摇晃起来。电灯同时熄灭了,雪雯合上日记本,那张雪青色树叶书签飘落下来。雪雯、南山、碧芬和正明四个人不约而同跳下床来。
“这是怎么啦?……”方正明问。
正巧丁福宝打着手电筒推开门进来,他根本就不回答。丁福宝熟门熟路地打开门后放救生器材的柜子,将一叠救生衣拿走了。
王南山第一个冲到门口,摸到一件救生衣,立刻穿到自己身上:“救生衣被刚才那个人捞光了,只剩下这一件了。我不会游泳,我穿了,就不同你们客气了。”
黑暗中,大家面面相觑。
徐雪雯的心“格登”一下,好像那颗心已经掉进冰冷的海水里。她知道王南山是会游泳的,他在撒谎。有一年夏天,他说要教雪雯游泳,同他一起去过游泳池,但雪雯没有学会,以后也不想再学。想不到——他为了独得那件救生衣,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来。他竟是个无情无义,胆小怕死,绝对自私的小人!
二十九、冬根与丁福宝
爆炸发生时,冬根刚吃完饭,他洗了把脸,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马上抽空去四等舱。他心里喜滋滋的,想到就要看到他日夜思念的亚洁了。那知,他还没有走出二等舱的走廊,一声爆炸声传来,随即走廊上的电灯全部熄灭了,他赶快摸出上衣口袋里的手电筒;船剧烈摇晃起来,走廊两边各舱室的门都打开了,乘客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慌地涌出来,拦着他问:“师傅,这船出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
冬根根本就不知道,他想去问上头管事的。才走了几步,看到师傅丁福宝拿了几件救生衣走过来。
“师傅,船出什么事了?”冬根拉住丁福宝问。
“船要沉了。四等舱和五等舱早就进水了。还好,我们几个人,手脚快,把底层通上面的铁门,通通锁牢了。要是让他们上来,还要造反天了;而且,上面重,下面轻的话,船也会翻身。你赶快逃命吧。”他说完丢给冬根一件救生衣,跑了。
冬根楞在那里,等他反应过来,丁福宝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海水漫进二等舱走廊了,水像潮水一样,很快涨到了小腿肚。断断续续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他循声走进C号房。一个小女孩坐在一个下层铺上哭,水快要涨到床面上了。冬根大声喊:“谁的孩子?……谁的孩子?……”
人们都在恐慌地奔跑,没有人答应。冬根给孩子穿上刚才丁福宝给的救生衣,抱了小女孩奔向甲板。
水手长费兴业,带领众水手紧急抛锚,锚链轧轧作响。但船尾已经沉入水中,船头高高翘起。
惊慌的乘客,有的狂奔跌跤,有的不小心失足落进海里,更多的是被拥挤的人群挤落水的……
费兴业抛好锚,又带领众水手放救生艇。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争先恐后拥上来。
“让孩子,老人,女人先上!”费兴业大声指挥。
可是那些站在救生艇旁边的身强力壮的男子,谁也不肯让,后面的人向前拥,站在边上的根娣和小弟被挤下了水。
水手们又放下了一艘救生艇,正巧冬根抱着孩子赶到,他把小女孩塞给舅舅。然后,就地拾了把大号活络扳头,转身就向船后部跑。
“冬根,你去做啥?……快回来!”舅舅在他背后大叫。费兴业知道,冬根跑回去的这条路是一条死路。
可是,冬根头也不回,跑远了,没了踪影。
这时,身穿睡衣的沈船长,带了六个高级船员,个个都穿了救生衣,有的还提着旅行袋或者皮箱。沈船长也提着那只装了金条和银元的皮箱。他们都上了这条救生艇。
费兴业把正在哭泣的小女孩,往大副怀里一送。大副刚想问个明白,救生艇已经离开江亚轮,入海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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