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付之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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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只几句话的工夫,杀人的刀就亮出来了。
不说皇帝崩卒是他亲手而为,也定然是间接所致。
这可真是旷古罕有的大罪,拉去西市凌迟十遍只怕也抵不过。
果然,别管平常在后宫里装得如何貌和德嘉,母仪贞顺,本身的性子总是改不了的,咬住了机会便要发难,半点都不会迟疑。
只可惜眼前这群禄蠹不光没有佐政之才,连点血泪性也少见,心里更是各人存着各人的算盘,否则早就群起而攻,效法先代朝臣于五凤楼前槌杀皇帝近侍的壮举了。
不过,若单瞧那一副副强贼悍匪似的凶相,着实也有几分气势,若是没个定力的,说不准还真就被吓住了。
秦恪暗自好笑,双眸毫不闪躲地迎上去,从百官脸上逐一扫过,连眼底的光都透着和淡。
可在众人看来,这却比东厂提督的名头还寒人,登时又都屏着声气,偃旗息鼓下去,只有几个胆壮的兀自在那里硬绷着。
他也不去着意,眼头收近,转向谢皇后躬身一礼。
“皇后娘娘垂询,张阁老和诸位大人也都在这里,臣原也不敢隐瞒。大行皇帝昨日深夜命人去内官监传旨,召臣面见,却只说有些往昔旧事怕就此湮没无闻,须得有人记着,臣听了也惶恐难安,若在此处说出来,亏污了大行皇帝圣德,臣便当真万死莫赎了,伏请娘娘垂鉴。”
他说着眼角瞥转,暗中斜睨向张言,就看他满是皱褶的额间渗出一层冷汗,面上肌肉抽跳,显然是已从皇帝那里得知了真相,所以对自己这番装腔作势的话深信不疑,忍不住紧张起来。
只是在朝为官数十年,表面的涵养工夫着实到家,神色依旧淡淡的,此刻还是默首不语,仿佛对眼下的情状毫无所觉似的。
这老先生也真沉得住气,到这会子还不肯吭声,也不知暗地里在疑虑什么,不过,稍时等正主来了,便由不得他再藏掖下去了。
谢皇后拿帕子掩着脸,仍是声气含悲:“这便叫人不懂了,陛下圣明德昭,处事向来有典有方,能有什么事定要瞒着哀家和满朝文武?况且如此紧要关头,陛下怎会只说些无关江山社稷的事,却连半句旨意也没传下来?依哀家看,你不如还是说了,大家伙听来议一议,兴许便能悟出圣意来。”
她话不响亮,却仍旧一语切中要害,直戳人的心窝子。
阶下当即就有人像得了旨似的叫道:“皇后娘娘圣明,臣等也有此疑问。倘若陛下那时当真自觉大限将至,依着历朝历代的规矩,当即刻召见内阁辅臣,传谕遗诏,以定国是。如今秦公公却说没有旨意,只是几句不得外传的话,呵,这等说辞只怕不能叫人信服吧?”
到底是见天在朝堂上打嘴仗的人,一张口便是诛心之论,只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
秦恪这时已瞥见殿廊拐角那里绕出两大一小的人影,鼻中轻哼,仍是不紧不慢地恭敬道:“娘娘所言极是,只不过……这话可就不是臣一个人能回清楚的了。”
这说话间,在场的人也都瞧见了来人,竟是太子世子,还有大行皇帝身边那个近来十分得宠的内侍秦祯,不由都是一愣。

陛下驾崩,宗室诸王服丧哭灵是礼法规制,但也要在大殓之后方可上殿,庐陵王这时便来了,显然不是皇后的懿旨,那会是什么用意?
有些心思活络的回过神来,脸色登时就变了。
谢皇后敛着眼中的惊色,沉脸道:“是谁这么大胆现下便叫世子来的,懂不懂规矩?”
蓦然眉眼一横,转向萧曼:“秦祯,你来得正好,哀家这便要问你,陛下前些天还是好好的,病势怎么就会急转直下,这几日工夫便去了?你们底下这些奴婢是怎生服侍的?你那妙手回春的本事呢!”
这连讽带刺的话几乎不留半点余地。
萧曼只觉庐陵王的身子一颤,小手撤撤地就要往后缩,像是被吓到了,赶快暗中在他掌心捏了捏以示安慰。
面上却做正色,照着早已备好的说辞恭敬应道:“回皇后娘娘,圣躬染恙,自上月宫中变故之后便已十分虚弱,后来又自服了炼制的丹药,引至肝肺气燥,逆郁吐血,龙体因而大损,情势每况愈下,却谕旨不得外传,中间情形有每日详尽的脉案可查,张阁老亦可为证。至于引世子到此,奴婢也是奉旨而行。”
谢皇后面色铁青,冷寒得朝阶下的张言斜瞪了一眼,回头怒喝:“好个大胆奴婢,奉旨?陛下已然龙驭上宾,哪里来的旨意?谁人指使你这么做的,说!”
她少见的声色俱厉,竟已有些失了方寸的样子,秦恪却在旁边接口道:“娘娘息怒,秦奉御说奉旨,自然是陛下此前的旨意。”
说着,拂身一转,望下方朗声道:“陛下的遗诏,请张阁老当众宣了吧,也免得皇后娘娘和各位大人再诸多猜疑。”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张言身上。
诧异、惊愕、鄙夷、愤怒、不解……各色各类的眼神似乎要将他淹没,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
张言眼中的神光稍稍聚敛,对四下的注目依旧漠然,颤颤地从衣襟中摸出一张折起的纸笺,慢慢展开。
旁边的同僚立刻探眼围拢,就见那淡青的纸张果然是御笺,上面的飞白体也是皇帝亲笔无疑,不由更惊,却也再无怀疑,当即都伏地跪了下去。
张言目不斜视,拖着沉重的步子拾级而上,到月台上站定,吁了口气,端起手中的纸笺。
“字谕,内阁张言,司礼监焦芳及六部诸卿。我大夏立国百年,传之今日已历七世,国祚煌煌,万民归心,朕承祖宗基业,本应光大社稷,继位二十年来,独居西苑,久不视政,国势倾颓,天下骚然,更招至百年未有之宫变,而欲革面自新,重整朝纲,怎奈病入膏肓,行将就木,去日不远,痛之悔之,然宗庙社稷,亿兆子民仍赖苍穹眷佑,明君延祚。太子世子澜煜,冲龄秀世,仁孝恭谨,着立为储;内阁张言加封太子太傅,兼领内阁首辅;司礼监焦芳、秦恪仍领本职,掌管内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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