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庭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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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散尽,天黑得比往常都快。
谨身殿前的旌幡接连成片,搭衬着漫天值钱,纷扬如雪,夜色里看比白天显得瘆人。
檐头下的风灯早换成了应景的白色,杳杳的光悬在半空间。
离远了瞧,像无常手里勾缠成串的魂魄,不知还要摄了多少去。
蓦然手臂上一压,沉沉地往下坠。
萧曼正瞥回眼,就见澜煜歪头靠着自己,身子散在蒲团上已不成个样子。
守灵是不间断地钉在这儿,朝夕还要哭拜三次,不如此不足以尽忠孝道。有气有力的大人尚且觉得难捱,又何况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天一擦黑便熬不住了。
她刚拿手揽住,右手边就有人讶然“哟”了一下。
萧曼抬眼看过去,出声的是从前大行皇帝的徐贵妃,上回在七夕大典上见过一次,也没如何留意,这会子该叫太皇太妃了。
而谢皇后已晋了太皇太后,此刻却“哀伤过度”,正在坤宁宫静养,所以殿上这里便以她为尊。
“都两天了,难为陛下这小小年纪,唉……”
太皇太妃红着眼圈,腮间泪痕尤新,探头看了看那小小的睡脸,摇了摇头,复又转向萧曼。
“陛下瞧着实是累了,这儿一入夜阳气浅,阴气重,陛下尚幼,这么睡着可不是法儿,干脆这么着吧,秦奉御抱了先去外间歇一歇,进点饮食,等天明大殓了之后再来。”
萧曼有一霎的诧愣,自那日张言当众宣旨之后,这孩子便于灵前受了百官朝拜,继位为帝,连年号都由内阁议定了,只等次年改元。
可她还是有些不大习惯。
原先做太子世子时,还能将他当成孩童看待,如今猛然成了皇帝,怎么都觉得像个陌生人的称谓,极是别扭,尤其当别人开口叫时,更莫名生出一种疏离不安的错觉。
只有这孩子全无所感,跪在这里时懵懵懂懂,现下阖着眼,小巧的唇微微翘着,不知兀自在做什么好梦呢。
她回了神,依旧望着对面。
太皇太妃的年岁并不太大,左不过也就三十许间,陡然高出两辈去,脸上长者的慈霭倒也真像那么回事了,可眼底深处却能瞧见些异样的光。
以她的身份,其实也算得上尊贵,原不必对自己一个小小的宫奴如此和颜悦色,暗地里必然是存着心思的。
先帝在时,后宫以谢皇后为尊,她始终被压着一头,处处都得小心谨慎,倘若后来是晋王继位的话,谢氏成了太后,更是母凭子贵,在宫内依旧如日方中。
现下却不同,继统的是小世子,先帝的后宫一下子全变成了闲废人,有没有儿子似乎也差不离,谁都不比谁高出太多去了,日后哪个过得舒坦,还得看各人的手段和造化。
而作为新帝的贴身近侍,谁都知道这小秦公公今后不可限量,瞅着机会自然要示好,又怎会吝惜一副好脸色和几句半真不诚的话。
这不过是不明底细罢了。
萧曼做不到坦然受之,却也无谓推辞,正好自己也想歇口气,当即依礼谢了恩,小心翼翼地抱了澜煜站起来,刚一转身就觉有人似往这里瞧。

怀里抱着人,原不能左顾右盼,可不知怎么的,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瞥了过去。
殿内灯烛通明,映着哭灵的人身上的丧服,白花花的一片。
似乎没有人抬过头,一顶顶宽大的孝巾都遮了脸,佝身塌背的,愈发辨不清彼此。
萧曼的目光落在下手隔几位的地方,依序跪在那里的人身姿柔婉,侧脸苍白,正是晋王妃慕婉婷。
方才那一眼像是她瞧过来的,但也说不准。
萧曼没敢多瞧,抱着澜煜从侧门出去,由偏殿到外头。
此时夜色宁谧,当空一道勾浅的亮弯,无数星光缀点。
这天时像是被先前那场几近成灾的暴雨泄空了劲儿,这两日都是和风霁月,一派清朗朗的。
对面配殿的廊庑下有两间还亮着灯,晕白中透出淡淡的黄。
治丧期间事无巨细都得司礼监牵头,原本的差事也不能搁下,所以便将值房临时迁到了这里。
萧曼循着斜廊一路轻慢地走过去,刚到近处,就瞧见曹成福领着几名内侍站在门口,面上并无急色,不像是有事要报的样子。
她暗自纳罕,走上前,曹成福也迎了过来。
“督主正在见客,这会子先别急着进。”他眼中透着神秘莫测,目光朝她手上一垂,挑唇呵笑,“要不这么着,我服侍陛下到那屋歇息,你在这瞧着,估摸着督主八成还有话吩咐。”
明明看得那么严实,转头却又轻描淡写地假手于人,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萧曼暗地里好奇秦恪这时候在见谁,但没开口问,也没将澜煜交给曹成福,自己抱着去了隔壁,一切安顿好交给他才出来。
这边才刚走到门口,就听里头隐隐传出脚步声。
她赶忙站定了步子,立在廊下,须臾间房门呀声而开,出来的人身材高大,皓首白须,赫然竟是首辅张言。
莫非见的就是他?
内阁的票拟要呈递司礼监批红照准,张言又是顾命辅臣,这两日时常出入,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刚才何以要弄得如此神秘?
张言抬眼间也瞧见她,似乎也有些怔诧,随即便恢复常色,略略寒暄,又问了几句新帝的事,便由旁边的内侍引着去了。
萧曼兀自在心里犯着疑,进屋掩了门。
房里没点香,只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薄荷味,里间的垂帘后横着书案,上面十几摞奏本堆积如山,几乎将他的人都挡住了。
这样子她看着也头疼,上前轻手打了帘进去,到案旁叫了声“师兄”,隔着堆叠的奏本就看他眼中沁着血丝,眉间是一片淡紫的红印子。
别看不用去守灵熬着,在这里也是没日没夜的合不了眼,同样不得安闲,还要费心劳神,想想更是辛苦。
萧曼暗地里叹了口气,在茶盏里添了水,捧过去搁在他手边。
秦恪没去接,目光定在眼前的奏本上,抬手在旁边那一大摞上拍了拍:“来得正好,这些你来瞧,还是以前的规矩,先分个轻重缓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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