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云重烟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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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愈深,天时也越来越短。
西斜的日头才刚染起一片红来,夜色便重重沉压下来,转眼就瞧不清了。
曹成福点了灯,拿剔子拨亮了,再罩上薄纱罩子,送到书案前轻手搁好,打躬叫声告退,便却步出了门。
外头也正开始掌灯,一盏盏白晕晕的接连紧蹙,内外廊间一下子又变得煌煌如昼。
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见殿门处值守的内侍呵腰恭敬做迎。
很快,外间便转进一个人来,身形高大,壮硕得如同一扇门板,那脸却没一根髭须,白净得像块浑圆的发糕。
曹成福乜了下眼,只等双目对视时,脸上才盈起笑来,赶了两步迎上去,拱手倾了倾身:“哟,童公公来得这般快,我还道又得后半宿呢。”
“扯你个犊子,就巡个京西四营,多点儿的路,还能赶到半夜回来?”
童纲抱拳回礼,脸上也挂着笑,同样乜起的眼狭起了一条缝,愈发看不清里面是明是暗。
这边算是寒暄过了。
他做样亲热地把那只大手按在对方肩上,往身边一揽,笑意也随即凝住,高大的身躯俯下来。
“怎么着,督主那边什么话?”
“哪有什么话,这一整天都没见张过几次嘴。”曹成福撇唇摇着头。
这话听在耳中更叫人难辨深浅,童纲不由一愣,心下茫然起来,愈发没个底数了。
“要我说,您也真是,想摘花宫里宫外哪儿不是,犯得着跟个小娘们置气么?这可倒好,偏偏被陛下撞个正着,赶上这寸劲儿,您且得思量思量了。”
曹成福一半吓唬,一半揶揄。
童纲斜眼“啧”了一声,不愿听他这浑话,做个打止的手势:“少给爷们儿添堵,陛下才多大点儿,好端端的往那瞅什么,八成是那个秦祯撺掇的吧?他娘的……”
他刚冒了句污糟话,就看曹成福瞪眼横过来,嘘唇示意噤声。
“我说童公公,您别光顾着在外头转悠,宫里的事儿就不上心了?这秦祯如今是什么人,别说陛下,就是在督主跟前,如今也不是谁都能比的,我劝您还是别打那主意。”
“怎么着,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仗着跟陛下贴近,就不把咱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了?”童纲挤弄着那双稀疏的眉毛,颇有些不以为然,“打从老祖宗那儿开始,什么时候改的规矩?真要骑到咱们头上,督主也瞧着不管,不能吧?”
曹成福摆了摆手,撮唇道:“还是那句话,您别瞎琢磨了,督主还在里头等着呢,快去吧。”
说完,朝通廊内撇颌示意,便抱着拂尘去了。
童纲眨巴着眼睛目送他出门走远,本想在这儿先吃颗“定心丸”,岂料除了一通闲话,什么实信也没听着,反而闹了个七上八下。
他喉间咕哝了两声,拿手理了理上下的袍子,有些惴惴地转身往里走,到前面又停了一下,才转进那亮着灯火的隔间。
里面的陈设是老样子,案后坐着的人也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只是书案对面少了把本该有的椅子。
原本以为是小事,现下瞧来还真不大简单。

童纲愈发有些忐忑了,但瞧见那案边上还放着杯茶水,心下稍缓,赶忙快步走到近前,拱手作揖,随即双手捧起那只瓷盏送上去。
“督主用茶。”
他脸上硬挤出笑,多少带着点不自然,声音也略有些发颤,那双眯缝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目光中充满了急切的探询。
“道儿远一路赶过来,先润润嗓子吧。”
秦恪没抬头,继续翻着手头的奏本,声音不高,却说得清晰无比。
童纲眸光一亮,那抹笑立时在脸上绽开,似乎连汗毛都舒张开了。
这是宫奴间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遇到什么坎儿,不问别的,只看敬茶这一节。若是上头不接,也不言语,那便是没念想了;若接了,便是无事,回头该干嘛还干嘛;若是把这茶赏回去,那便是当股肱心腹看待,绝不会离弃。
他长吁了一口气,揭了茶盖,端起盏,仰脖喝了个精光,又舔舔唇,似乎从没喝过这般香甜可口的茶,随手往边上一搁,便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上去,随手拿了份奏本在脸前扇着风。
“老祖宗好不好?”秦恪又问。
那事儿连提都不提,果然是半点都没在意。
童纲愈发放下心来,斜靠在椅上俯前低声道:“我今儿先去的吉壤,底下那帮奴婢倒还尽心,只是老祖宗不叫人伺候,瞧着又显老了,腿脚也还是那样子,唉……”
他说到这里,抿着唇也叹气。
“伺候不伺候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老祖宗称心顺意。”秦恪拿过一支笔蘸了朱砂,在奏本的票拟上批注,“等过几日手头理顺了,我亲自去瞧瞧。”
童纲一笑:“督主这里支应着这么大摊子事儿,就别操心了,还是我去,有什么话再带回来就是了。”
“还去?宫里头好几千的女人都不够你挑拣,还要上外头拾掇去?”
不是不问的么,怎么又提起来了?
童纲一愣,怔在了那里,却见他仍是埋头笔走龙蛇,嘴上却又续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年你也捞了十来个回家了吧,怎么就没一个存得住呢?”
“这……这……嘿嘿,那些个,都跟细胎薄瓷似的,经不住折腾,这不就……”
“所以,就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火的来?”
秦恪忽然把笔一丢,那双沉冷的眸终于挑望了过去。
童纲吓了一跳,针刺似的从椅上窜起来,脸上泛着寒噤,粗壮的身子也弓塌了下去,期艾道:“这个……我起先也没在意,可那小娘们越是犟,就越是惹气……我这不知不觉就杠上了。”
秦恪也呵了一声,眼中的冷色丝毫没有转淡:“较劲?你可真有闲情,也不挑挑地方,西河沿儿那里单只有咱们么?内阁那帮人可都在头里盯着呢。”
“嗨,张阁老又不在,剩下那几个软蛋,怕他个球?”童纲赔着笑脸。
“你不怕,本督可还有个忌讳,这次天幸是被陛下瞧见,又有人帮你收拾了,没出什么大岔子,下次要再有这种事,干脆就赏你头犟驴,领回家慢慢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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