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十步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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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空旷,寥寥如寂。
那脚步听着像破冰碾玉,又仿佛是虚踏而来,竟没在廊壁间激起哪怕一丝散碎的回响,却一下下应和着心跳,让那纷乱如麻的怦然也随之缓落了下来。
萧曼仍是急切不已,脚下却不由自主地一顿,似乎生怕扰到了那能叫人安然若定的脚步。
等再要迎上去时,他已转过了拐角处。
乌纱下的鬓发一丝不乱,素白的曳撒流云如簇,携着那股清凉的风从身旁拂掠而过。
“等等,先别进去!”
萧曼回过神,胸口登时一紧,嘴里急急叫着,手上更是一把将他扯住。
“怎么了,不是陛下召见么?”秦恪没回头,但停了步。
那淡淡的口气和平素没什么两样,这时听着却叫人额角促跳。
事情他还不知道,但澜煜之前在外发脾气的样子,那些奴婢可都是亲眼瞧见了,难道传话的时候却按着不提,没叫他有个防备么?
照理是不会,可他这副全然不觉凶险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莫非觉得皇帝只是个小孩子,他又有拥立之功,便什么也不放在眼里。
萧曼没心思细想,跨上一步横挡在他面前,先朝寝阁里望了一眼,又警惕地朝四下里瞥了瞥,这才挨近了些:“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事儿有点棘手,须得先有个防备。”
她略顿了下,便将谢氏召见的经过和最后两个宫人在窗外密语的事详尽说了一遍,末了叹了口气,蹙眉道:“陛下这回瞧着是全信了,不管不顾地发脾气,谁都不搭理,把我也关在外头,就只说要见你。你可千万别当从前使性子那种小事,咱们得用心想一想,好歹把这个坎过了。”
没跟原来似的揪细这事儿的根底,却眼巴巴地等在这里,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跟他一块儿遮掩,这可真是奇了。
毕竟搁在身边的日子长了,就是块死硬的石头也有捂热的一天。
只不过临机处事还欠些火候,别说这点小沟小坎,就是崇山峻岭,万丈深渊横在面前,也不能自己先火急火燎地乱了阵脚。
秦恪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抿唇忧焦的脸上,轻轻抬起手,抚上那微微泛红的颊。
谁能想到他还会动手动脚。
萧曼吃了一吓,赶忙向后撤,却听对面低缓地轻叫了一声:“别动。”
她仿佛中了定身法,一怔之下,真就站在那里不动了。跟着就觉他玉色纤长的五指顺势向上,拂过面颊和鬓边,慢慢移上额头,在眉心处按了按,似揉似推地向两旁抚弄。
“皱这么紧做什么,别真留下褶子。”
这戏谑的话中还带着些轻浮调笑,萧曼只觉脑中嗡的一下,慌忙低了头,双颊熨烫如火,分不清是窘的还是羞的。
这人当真不知是什么做的,心亦和寻常人不同,狠起来像阴间的十殿阎君,偶尔说几句随心动情的话,也能让你如沐春风。
还有的时候,便叫你摸不着头脑,就像现下,眼看都火烧眉毛了,居然还有闲心拿人耍笑。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是被他占了便宜,自己偏偏又恼不起来,反而像叫这一闹弄得分了神,也没刚才那么焦虑不安了。
他说完这话后半晌没言语。
萧曼暗觉诧异,这时面颊的热烫消了些,心下也稍定,她微抬着眼,悄悄向上望,就看那双眸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自己身上移开,转望向身后。
她促然一悸,赶忙也回望过去,身后的廊间空空如也,唯有不远处尽头的那扇窗敞开着,凉风徐入,拂掠着树影孱动。
那外头不过只是后园而已,同样没什么异样,难道他瞧出哪里不妥么?
“那排竹子种的不是地方,吩咐下去,今日便铲了。”
沉静中,秦恪忽然开了口,眸色微凛,寒意半隐半露,一丛丛浸着零散的光。
“铲了……”
萧曼不由一讶,怎么也没料到他突然说出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况且那排竹是有年头的,见天瞧着,怎么今日才觉得碍眼?
她还没闹明白是什么意思,秦恪已转了身,抬步走向寝阁。
“再传个话,到水月坊宅子里,把那几株曼陀罗移过来种在那地方。”
旧的瞧不过眼,铲除之后,立马便拿新东西填补上。
萧曼刚才还想不通,一听这话,蓦然就像醍醐灌顶似的,一下子全明白了。
她只觉那颗心猛地被揪紧起来,竟有些发疼,脑中浮现出澜煜稚嫩可爱的样子,却猛然被秦恪素白挺拔的背影覆在了眼前。
“慢着,你别……”
萧曼心下一急,赶忙追上两步,那身影却已撩开帐幔走了进去。
追到近处,脑中蓦然一凛,忽然在想他若是起了那个念头,得利的反是谢氏和澜建瑧,倒成了替别人做嫁衣,凭他的心性,该不会做这等对自己没半点好处的事吧?
她杵在那里,目光透过帐幔间的缝隙,望着里面那素白曳撒上箕爪狰狞的金蟒,心头六神无主,却没再紧跟过去。
秦恪负手绕过座屏,外间果然空无一人,地上还有几只踢翻的凳子和满地的糕饼无人捡拾。
别看年岁小,气性还真大,果然和上辈肖得紧。
四下里静得很,依稀能听到里间传来“呲呲”的磨蹭声,略略一想,便能猜出是什么响动。
他暗呵了一下,坦然走过去,在门上轻叩三声,便推开跨了进去。
澜煜正坐在软榻上,通红着脸,咬牙切齿地正把那只木雕的虎死死摁在书案上,那只手一边抹着不断涌出的眼泪,一边拿着刻刀砍、戳、剜、扎,那虎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半只虎头都被削没了。
到底还只是个小东西,没见着人,便先拿死物泄愤,也不管没半点用处,一个不小心反而还伤了自己。
不过,现在他已经进来了,这孩子明明知道,居然也不瞧一眼,还只顾在那里跟木虎较劲,倒像是在做样给他看,这心性还真不是寻常只懂撒娇耍赖的孩子。
秦恪也没瞧他脸色,撩开袍子,屈膝恭敬叩拜:“臣秦恪,向陛下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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