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醉尽双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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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问也不问,一上来便叩头请罪。
明着是句以下应上的场面话,暗里头却又透着非同寻常,可在孩子眼中便是十成十的不打自招了。
澜煜霍的一抬头,已然红肿的双眼全是痛心至极的失望,干哑着嗓子噎声喝问:“你……就是你害死我母妃的,对不对?”
这听着像是仍有些于心不甘,没见他亲口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便不死心。
别看才只伴了几个月,也不是天天都在跟前陪着,这情分倒着实不浅。
秦恪暗挑了下唇,俯身跪在那里不动。
“回陛下,故太子妃殿下薨卒时,臣确实在旁送了一程。”
他答得模棱两可,语声却跟先前一样,完全是一副坦然自承的口气。
澜煜目光陡地一沉,连最后那点期待的光彩也消散得无影无踪,猛地抓起案上的木虎狠狠砸过去,跟着“噌”的跳下软榻,奔上前抡起稚嫩的双拳就往秦恪身上乱捶。
“还我母妃!你是坏人……你是坏人,把母妃还给我!”
他像发了疯,一边发泄似的嘶嚎哭喊,一边手脚并用,又踢又打,没头没脸地招呼下来,全忘了兀自还握着那柄刻刀,等见那霜白的曳撒上绽出鲜目的红来,才察觉有异。
澜煜吸了口凉气,愣愣地怔在那里,垂眼望着同样被浸染得鲜红的刀和手。
那斑斑的红还带着温度,似乎还有些发烫。
他悸悸地抬起眼,见秦恪身上那几处红已晕染开来,接连成片,越来越是浓得触目惊心,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手一松,刀“哐”的落在了地上。
深宫里千宠万溺长大的孩子,哪见过这等血淋淋的场面,上次哭闹时扯裂了他的旧伤,与眼前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况且这回是他自己下手刺的,自然更不可同日而语。
“你……我……”
他像被吓住了,口中期艾含混,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进退不得。
秦恪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是石雕铁铸的,全然觉不出半点伤痛,又隔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
那张小脸上早褪去了咬牙切齿的狠劲,惊惶的目光中还带着担忧和愧疚。
到底是个孩子,再恼再恨,也见不得别人这样子,这股闷气一消,下面就好说话了。
“陛下想见故太子妃殿下,臣无能为力,要怎么处置,臣也无话可说,只是有些话臣不得不据实陈奏,况且陛下已然登基,先前那些事也该知道了。”
他又提起前话,澜煜眼中却没了恨意,反而泛起一丝淡淡的释然,望着他问:“那你快说,我母妃到底是不是你……”
“陛下稍安勿躁,这话容慢慢禀告。”秦恪也望着他,眼中是光风霁月的坦然,“臣斗胆先问一句,陛下可还记得入夏时节在神霄宫拜见先帝,曾忽然昏厥的事么?”
澜煜不想他忽然提起这个,微愣了一下才恍然:“你说中了暑气那次?我记得。”
刚说完便见秦恪摇了摇头:“陛下错了,根本不是中暑气,陛下那时已身中剧毒,亏了秦祯正巧在那里,才将陛下救了回来。”

“中毒?你说我?怎么会……我不是好好的么?”澜煜张口讶然。
“陛下中的是慢药,天长日久才会见分晓,那日想是已到了发作之时,秦祯探出实情后没敢声张,暗中回奏,只有先帝、焦公公和臣知道。陛下且想一想,先帝为何在那次之后突然下旨将陛下留在身边,又让秦祯日夜伴着悉心调养,秦祯就在外面,陛下若不信,现在就可传她进来问。”
这话说得已算是浅显易懂,澜煜虽然幼小,可也大致听明白了,只是睁大着眼睛发懵。
“是谁要害我,你知道么?”
“陛下莫急,臣再问一句,陛下可还记得中元节那场宫变之时,是谁领兵入宫平叛的?”
“是……瑧皇叔。”
澜煜几乎脱口而出,可既没有淡然,也不见崇敬的欢喜,语声中竟然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恐。
秦恪颔首直视着他:“晋王殿下剿灭叛党,有大功于社稷,但有件事始终叫人想不明白,叛乱猝然而起,事前毫无征兆,如若不然,臣也不会受伤,累及先帝遇险,如此隐秘的事,晋王殿下远在建兴抵御沙戎,究竟是如何得知的消息,暗中赶回京来的?”
“这……这……”
澜煜断续着喃喃自语,不知听懂了几成,脸色愈发的沉了。
话已点到了要紧处,由不得这孩子猜来猜去。
秦恪索性挑明:“藩王不奉诏入京罪同谋反,何况还是兴兵而来,晋王殿下究竟为何会来,臣不敢妄言,但陛下也须想一想,故太子殿下一去,先帝百年之后,谁当继位?”
“你说瑧皇叔!”
澜煜接口叫了出来,小嘴半张半阖,双眼蓦然沉滞,那些朝臣拥立澜建瑧的场景和过往那些不恭不敬的眼神,恍然都浮现在面前。
“不会的!瑧皇叔最好了,怎么可能会害我,你胡说……再说,这和我母妃有什么关系?”
秦恪已从他脸上看出了动摇,也早算出他不会听风便信,垂首一躬,面上依旧带着诚恳。
“陛下恕罪,事关晋王殿下清誉,本不是臣这做奴婢的可以妄论,只是照着先帝的旨意暗中防备而已。”
他略顿了顿,继续道:“陛下不知,中元宫变之后,太子妃殿下已被责令迁出慈庆宫,移驾宗正院思过,那里是万难再出头的地方,一旦去了,便有天大的内情和委屈也难以申诉,为了历陈原委,扶保陛下,太子妃殿下毅然决定死谏,臣劝不住,也感佩这番义节胆气,只得答应相助,但没敢马上陈奏,后来先帝查知,臣不得不说,为了掩人耳目,陛下才特意将臣拘禁在内官监,只等弥留之际才放臣出来,扶助陛下登临大位。”
秦恪一口气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叹了声,重又望向面前兀自怔懵不语的孩童:“太子妃殿下此举不止为了陛下,更是为了保全故太子殿下嫡长一脉,陛下聪颖仁孝,该能体味这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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